他们这么辛苦的做浮床,栽水稻,点麦子,种空心菜,现在还有水芹菜和豆瓣菜。金莲湖一被填掉,那他们还搞个屁的水上种植。
    薛秀琴犯难:“那这事可不简单,大家都在围垦造田呢。”
    她的亲朋好友昔日的同学,有好多已经下放了。大家说到日常工作,冬天的重点就是挑圩跟填湖造田。
    高卫东信心十足:“那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水面种庄稼的好处。”
    陈立恒出来了,表情有些微妙:“你们进去吧,吴处长喊你们进去。”
    田蓝大喜过望,立刻推高卫东:“快点,打好腹稿,好好说。”
    高卫东没想到自己要挑大梁,顿时腿软:“我说啊?”
    薛秀琴原本还懊恼田蓝怎么老把露脸的机会推给别人,现在听了高卫东的话,她又立刻翻白眼:“是个爷儿吗?男子汉大丈夫,你好意思躲在小姑娘后面啊。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让田蓝先吃?”
    高卫东被挤兑的不行,这人会不会说话?这是一回事吗?
    可惜田蓝根本不给他唧唧歪歪的机会,直接强制营业:“好好说,金莲湖能不能保住,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一个金莲湖背后有千千万万个金莲湖。在这个时代,军垦农场具有示范效应。因为人才济济,拥有自己的一套专业班子,他们搞农业的效益也高。地方上的生产队也经常向他们取经。
    况且现在全国正处于“三支两军”阶段,中央为了维持社会基本稳定,好继续推进文化运动,从今年3月份开始就派部队进驻地方支农支工支左,实行军管。
    倘若部队放弃了围湖造田,那么地方上也会有样学样,被迫消失的湖泊会大大减少。今后各地遭遇洪水内涝的机会也会相应降低。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能够改变既定命运的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卫东瞬间挺直了脊背,感觉自己身上压着千斤重。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分量越重越是不能弯腰,否则会被直接压垮掉。
    田蓝感觉他精神可嘉,假如不是同手同脚的话,效果会更好。
    不过现在这情况没鱼虾也行,也顾不得挑剔了。
    吴处长瞧见这几个知青就眼前一亮,伸手招呼人进会议室:“来来来,你们刚好给领导们介绍一下水面种植的情况。”
    田蓝不吭声,只示意高卫东说话。
    高卫东不得不清清嗓子,硬着头皮介绍了他们的水上实验田。
    亩产700斤,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用的全是农家肥和生物肥,也不担心会毒死水里的鱼。今年实现了水稻和鱼虾的双丰收。
    主持会议的人开口问了句:“这样的水上稻田,你们能搞多少亩?”
    “3万亩。”高卫东信心十足,“我们已经开始全面动员做浮床,入冬前就能种下3万亩麦子。明年夏收之后再种水稻。”
    坐在会议主持人旁边的谢将军眼睛微微眯着,听到3万亩的数据之后,他猛然睁开眼,露出精光:“10万亩,我要的是10万亩良田。填了金莲湖就能获得的10万亩良田。”
    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金莲湖的水面积的确有10万亩,但水面种植只能占据水面的1/3,不然难以保证植物根系能够获得充足的氧气进行呼吸运动,也会影响水中鱼虾的生长。
    高卫东不愧是大学生,富有急智。他立刻强调:“整个三江平原除了青年湖之外,还有大小湖泊来自乃至,它们都可以变成水上麦田。大家一起种植的话,面积绝对不行。”
    先前发话的会议主持人又开了口:“有10万亩吗?这10万亩你们打算怎么种呢?是分散到三江平原的角角落落里去种吗?”
    这这这,这的确很难回答。要说管理,肯定是成片的农田最方便。有没有10万亩的水面种植面积,也的确不好讲。
    会议主持人满脸严肃:“围垦造田,是我们与大自然的斗争,是新时代的愚公移山。它意义深远,我们责任重大。广大官兵战士以及农场职工都不能松懈,不能畏惧困难,必须得打好备战备荒的硬仗!这是原则,谁都不能违背。”
    田蓝看着吴处长焦灼的面色,咬咬牙,主动出列:“10万亩良田的产量,我们可以达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每一道都力度十足,仿佛带着火光的箭矢。
    妈呀,田蓝现在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被盯得说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才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开口说话:“10万亩良田,按照目前的粮食产量,标准应该是小麦跟水稻加在一起,一年亩产800斤。这个数据就是8,000万斤。”
    主持会议的人点点头:“对,你从哪儿弄这8,000万斤粮食?”
    田蓝正色道:“我们的水面稻亩产700斤,3万亩就是2,100万斤。预估小麦每亩600斤,加在一起的话就是3,900万斤。剩下的4,100万斤,我们打算问冷浸田要。”
    高卫东眼睛一亮,立刻强调:“没错,我们的冷浸田改造成功了,已经种下了麦子,亩产可以增加50%,甚至更多。三江农场加在一起有五千亩冷浸田,假设每亩增产200斤,就是10万斤粮食。除此之外,我们军垦农场附近的县加在一起有数十万亩冷浸田,但是它们增加的产量,就远远超过了4,000万斤。我们没吹牛,这些冷浸田都是只种一季庄稼,我们改造后可以种植小麦了,亩产300斤都是往少里算的。”
    话说完之后,他们就紧张地盯着会议桌上的大领导。
    谢将军一声不吭,主持会议的那位不知道是政委还是谁却露出了笑容,满是欣喜:“真的?那实在太好了,赶紧弄,全部都动起来,好好改造这个冷浸田。争取明年粮食产量翻一番。”
    高卫东欣喜若狂,差点儿没绷住,当场跳起来。
    田蓝却暗叫不妙,立刻追了一句:“那我们需要人手,水面种植以及改造冷浸田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必须得在入冬前将工作做完。”
    组织会议的政委却摇摇头,满脸严肃:“这个事情要往后推一推,重点做好填湖造田大会战工作。”
    高卫东急了:“我们已经弄出了10万亩田啊,怎么还要填湖?”
    政委严厉地盯着他,当场批评:“良田会嫌少吗?备战备荒,当然是田越多越好。”
    田蓝忍无可忍:“领导,我有话要说。我们不能一味追求面积,而忽视了农田的质量。大量湖泊的消失后果非常严重,很有可能会导致严重的旱灾涝灾。……”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政委抬起手来,直接下令:“好了,小同志,你们可以出去了。我们下一步讨论泻湖造田大会战,这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必须得如期完成任务。”
    高卫东还想再说话,吴处长拼命朝他们使眼色。陈立恒和另外一位执勤的战士则干脆将他们请出了会议室。
    人一出来,高卫东就发作了:“搞什么?要10万亩,给了10万亩,还嫌不够,要全都榨光!踏马的,就是听不懂人话吗?”
    陈立恒看了他一眼,田蓝开口呵斥:“好了,请注意点。”
    高卫东露出了老卫兵的派头,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的反他都敢造。
    “老子怕他?狗日的,当我们是什么?糊弄我们好玩吗?说话tmd跟放屁一样!”
    田蓝也焦灼的很:“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倘若发火有用,我早就进去掀了他们的桌子了。”
    农田不嫌多,这就是三江军垦农场现在的态度。
    薛秀琴在旁边满脸茫然,徒劳地劝解:“田多点不好吗?湖底淤泥多,土肥的很,到时候能打不少庄稼呢。”
    “不好!”田蓝斩钉截铁,“就算造出了田,你也要能种。闹起旱灾洪灾来种个屁,原先的好田,好屋子全都被冲没了,到时候连命都搭进去。”
    每年闹洪灾的时候,大家都要将这个年代的围湖造田拿出来好好说道一番。填下去简单,你再想退耕还湖就千难万难。
    尤其在大城市,寸土寸金,好多填的湖已经盖起了工厂,建了住宅。
    那就不是退耕的问题了。退耕反而是最简单的。你想更改城市规划,才叫困难重重。其中的经济损失,那都是以亿为单位,地方经济都吃不消的那种。
    而不采取行动的话,这些填湖造出来的地区又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旦闹起洪灾,影响面极广。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开始不要填掉,让湖泊发挥湖泊应有的作用。
    薛秀琴被说懵了,只能无措地看着田蓝:“那怎么办?”
    高卫东也想知道该怎么办,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轰轰烈烈地闹革命,最后却闹成了这副窝窝囊囊的熊样。
    妈的,这帮家伙就是欠革.命。
    他烦躁的不行,看到旁边伸头伸脑的农民,更加烦闷:“干什么呢?鬼头鬼脑的。”
    桃源村的大队书记可不爱听这话:“你这位解放军同志怎么讲话呢?不是你们说了让我找大队书记过来,让你们团长给我们做见证嘛。”
    高卫东没好气:“没看到领导们都忙着吗?开会呢,开他妈倒头鬼的会,一天到晚屁会一堆!”
    田蓝生怕这人祸从口出,赶紧跟地方上的基层干部解释:“领导们正在研究重要的事情,现在我们团长没空,你们稍微等会儿吧。”
    大队书记愁眉苦脸:“我可不敢等噢,说不定我回去我们的田又叫人挖了。”
    公社干部皱着眉毛:“行了,别老讲这种话。我们不是跟你保证过了吗?我们一定会好好劝说其他生产队,大家都出土,不要总是盯着你们。再说圩埂修好了,你们桃源大队也是得到实惠的嘛。不然你们也会跟长杆圩那里,一年到头被水淹,还种个屁庄稼。”
    田蓝立刻竖起耳朵,追问了一句:“长杆圩一直被水淹吗?”
    “不止呢,朱家圩、井上圩、青年圩好几片地方,今年的水就下不去。我们这边闹旱灾的时候,他们还叫水泡着。本来好好的田,上万亩的良田啊,今年全养鱼了。”
    田蓝追着问:“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公社领导摇头:“洪涝灾后哪里都会闹,但以往没这么邪门。按道理来讲,大家都是一块地方,下雨都差不多。我们闹旱灾了,他们还叫水淹着,不合理。”
    他下意识地想说拜拜龙王之类的,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人在部队,可不能说这种封建迷信的话。
    田蓝问他:“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以前都没有的事,现在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导致好好的田被水淹了?”
    公社干部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动了动,却求生欲上线,赶紧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我可说不清楚。”
    高卫东却福至心灵,不耐烦道:“湖都被填掉了,所以没办法往湖里流,那只能留在田里嘛。这不是现成的道理嚒。”
    桃源村的大队书记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跟在公社干部旁边的一个老头儿也跟着附和:“没错,光挖水渠有什么用?你这是开了路,没地方收水,那水还得漫回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烈。
    始作俑者田蓝反而闭上了嘴巴,就在旁边听着。
    等到大家说的热火朝天时,她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既然有这么个情况,我们农场的领导又都在,那大家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反映下,看能不能解决。”
    这年代的革.命群众时常造反,县委书.记什么的都被他们批.斗过,倒是没那么怕领导。
    现在田蓝一发话,大家就觉得很有道理。没错,围垦造田就是你们搞的。你们是用湖里的肥泥种出了好庄稼,我们老百姓怎么办?你们造出了万亩良田,水就淹了我们的万亩好田啊。这个损失,该算在谁头上?
    农场领导们开完会,商讨出问金莲湖要10万亩良田的计划,饥肠辘辘地出来,准备吃顿下午饭。结果却叫三江平原的农民给围住了。
    大家伙儿是过来讨个说法的。
    又要填湖,你们把湖填光了,湖里的水全往我们的田里倒。哦,你们要光荣造良田,你们怎么不管祸害了我们的好田啊。
    一亩换一亩,你们每得一亩地,毁的就是我们的一亩田。
    解放军还能这样欺负老百姓?那还算什么人民子弟兵!
    田蓝掉头,默默地离开了办公房。
    薛秀琴伸长了脖子还想看结果呢,见状只能恋恋不舍地跟上。她不满地抱怨道:“好歹咱们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嘛,干嘛急着走?”
    田蓝笑了笑:“我已经知道结果了啊。”
    军垦农场秉承的是部队作风,第一原则是不与民争利。连被地方上的百姓拦了水,旱灾的时候快要长成的庄稼差点干死,他们都选择默默忍受。
    现在,他们每造一亩田,就要毁掉地方上的一亩田。这不符合部队的原则。
    能够改变领导意志,迫使他们放弃设想的,永远只有人民。
    只要他们的帽子不变色,帽檐上的五角星不褪色,这点就永远不会变。
    田蓝笑了笑:“走吧,跟我上山去,我带你看好东西。我们的麦穗有这么长,我们的麦粒又大又圆,产量很高呢。”
    “真的?”薛秀琴的眼睛也瞪得又大又圆,她高兴地抱着田蓝的胳膊,催促道,“走走走,快带我过去,我要好好看看。我要把小麦种子带回宁甘,我们也种高产的优质小麦。”
    啊哈!她就知道到田蓝这里来,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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