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猛点头,趁机打申请:“我跟我们团长说了,但是他还没批准。我现在想请您帮忙,我希望立刻出发,尽快到达海南,时间不等人。”
    车上的人都惊讶了,陈立恒下意识地冒了句:“那么快?”
    薛秀琴也无法接受:“你不陪我了吗?”
    她大老远的从宁甘农场跑到三江平原,除了传授小拱棚技术之外,重点目的就是要跟田蓝好好在一起啊。
    结果她来了,这人倒跑了。
    田蓝愧疚地对她拱手作揖:“没办法,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不能耽误时间。”
    高卫东都于心不忍:“就是耽误了一季也不能怎样。三江农场这边还有好多事情得你主持呢。像是水面种植的推广,还有冷浸田的改造,我们经验不足,需要你过来打头阵。”
    田蓝摇头,十分愧疚:“抱歉,我也不想中途就丢下你们。但是育种的工作真的非常重要,我没有时间停留。这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你们了。”
    车子在县城停下。
    薛秀琴下车的时候还撅着嘴巴,十分不满:“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才来几天啊。”
    田蓝双手合十,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这事是在你来之前就定下的。”
    “那你就不能更改计划吗?”
    田蓝语气坚定:“不能,因为没时间。”
    薛秀琴沮丧的不行,立刻打击田蓝:“那你也不要想了,谢将军也没答应你啊。我跟你说我都打听过了,谢将军的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估计也是你的未婚夫。他怎么会让儿媳妇千里迢迢跑海南呢?”
    田蓝超级无语:“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我说你跑三江平原来,啥事不干就专门打听这些啦?”
    薛秀琴半点不害臊,反而理直气壮:“这还要打听吗?大家都知道啊。”
    田蓝直接呵呵,再度强调:“我都来了快半年了,我怎么就不知道?”
    陈立恒一直默默地跟着两个女孩。
    现在治安不好,各地行政机关乃至警检法系统瘫痪,就连劳改农场都有犯人趁机逃之夭夭。
    谢将军特地嘱咐他陪两个女孩一块儿去拍电报。
    他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问:“真的必须得马上走吗?就不能多待几天?”
    田蓝摇头,斩钉截铁:“不行。”
    不是她冷酷无情,完全不顾忌跟小伙伴的友谊。而是太空站的停留时间是有限的。
    按照她穿越过后的经验空间提供给他她东西都是最终会消失的。无论临期食品还是被取消的温泉大餐订单,以及各式各样的种子,她不再一定的期限取用的话,它们都会被遗弃。
    太空站的情况应当也一样。
    太空站造价高昂,拥有相关技术的国家屈指可数,历史上被废弃的太空站更是极为有限。它们结束工作任务后,会继续在太空中漫游一段时间,然后坠入大气层被燃烧殆尽,真正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也就是说,从被废弃到消失只有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属于田蓝的也只有这短短的时间。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怎么可能拖延?
    田蓝看着陈立恒,毫不犹豫地走后门:“这事很重要,你得帮忙。我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陈立恒心情复杂,半晌才冒出一句:“好,我试试看。”
    说着,他走到了前面。
    薛秀琴和田蓝咬耳朵:“他能行吗?”
    田蓝也不肯定:“应该可以吧。嗐,放不放行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薛秀琴的信心却比田蓝还要足,她相当笃定地点点头:“嗯,肯定可以的。我听说谢将军他小儿子就在三江农场。你一直留在这,跟人日久生情了怎么办?我要是陈立恒,也会赶紧把你们隔得远远的。”
    田蓝捏起小姑娘的下巴。这个时代不是已经没有风花雪月鸳鸯蝴蝶派的任何文艺作品了吗?你天天听着《红灯记》,看着《白毛女》,你怎么关注点还偏离十万八千里呢?
    事业,这是伟大的事业。能不能让全国人民衣食无忧,多看育种工作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伟大事业。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八卦。
    小姑娘,你这个思想境界很成问题呀。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俩快点,邮局都要关门了。”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赶紧往前奔。
    陈立恒同学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做事还是挺踏实的。起码两天后田蓝就顺利地拎着行李,开始自己又一次的征途。
    谢将军甚至还亲自送她去火车站,语气颇为伤感:“看样子还是我们三江农场不行啊,都留不住人。你看看你,从宁甘农场来,就心有不甘。现在要离开三江农场了,瞧你多开心。”
    天蓝无语,这上了年纪的大爷,也要吃这种无聊的醋吗?
    不过她要走了,自然人怂胆大,还敢大放厥词:“是啊,我觉得三江农场的氛围是比不上宁甘农场。别的不说,在宁甘,农忙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三江不行,事有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我听说有的地方秋收的时候不忙着趁天晴收割粮食,居然还开大会唱歌跳舞。这张张嘴巴扭扭屁股,粮食就能跑到你碗里去?这不瞎胡闹吗?好好的鱼米之乡,中部粮仓,成熟的庄稼都被泡掉了,搞成这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秀琴下意识地握住了田蓝的手。这人还说自己胆大妄为呢,她才是肆无忌惮。
    大概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谢将军居然没发火,反而点点头道:“是不该,备战备荒是大原则不能违背。还有呢?三江农场还有什么不好?”
    “是不好。”田蓝伸手指着车窗外扛着毛竹往前走的学生,正色道,“我在宁甘农场入了团,跟我一起入团的还有黑5类分子家的小孩。我们看表现,我们不看出身,我们不躺在娘老子的功劳簿上当寄生虫。三江农场呢,他们都过来一年了,团组织党组织关心过他们没有?团建党建工作认认真真开展过没有?天天说政治挂帅,就是这么个挂帅法?没有系统的学习,全是碎片化的口号,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能学出真谛吗?思想阵地你不抓,自然有人替你抓。为什么无政.府主义现在有那么多事实上的拥趸?就是因为共.产主义的教育实际上在后退,没有学到点子上,光喊口号有什么用。越是缺什么越是吼什么,比谁嗓门大呢!”
    薛秀琴都想捂住田蓝的嘴巴了。这人完蛋了,肯定是三江农场的气氛太压抑,直接把她给逼疯了。啥话她都敢讲。
    谢将军原本微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这会儿他也抬起了眼,看着后视镜里目光灼灼的女知青。
    他点点头,居然表示肯定:“有道理,学习还是不够,没有在生产实践中好好学,浮于表面,的确成问题。后面要好好注意这个不好的倾向,思想阵地不能放松。”
    薛秀琴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瞧见了车窗外人山人海的壮观场景。
    哇,好多人真的好多人,他们一个个扛着毛竹,抱着芦苇杆,手上还有麻绳,集聚在河滩上。
    有人推着车,车上装着满满的灰黑色的栽培基质。
    有人挑着筐,筐里堆成小山的是催芽露白的小麦。
    前面的竹竿和芦苇被迅速用麻绳拼接成浮床,后面的人迅速铺上栽培基质,然后已经冒出芽尖的麦种播撒在上面,有人再撒一层基质,然后用水壶喷了点水,就直接推送下河面。
    那浮床与浮床之间,是用麻绳连接的,上面还竖着稻草人,因为架了不大不小的风车,风一吹的时候,稻草人居然会自己转动。别说是天上飞的鸟,就是远远地,他们自己看上去,都隐约以为是个撑船的艄公。
    高卫东一边扛毛竹,一边大喊大叫:“动作都快点,3万亩,立冬之前必须得把3万亩麦子都种下去。”
    周围的农场职工居然也听他这个学生娃的指挥,开口应和:“放心喽,保准超额完成任务。”
    高卫东可不敢放松,语气严厉的很:“要是立冬前3万亩麦子种不好,你们就等着后面填金莲湖吧。挑土挑塌你们的皮!”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嚷嚷:“放心吧,就是冲着不挑土,也要把3万亩种好。”
    高卫东放下毛竹,冲着旁边路上的人喊:“快点啊,别耽误,这边种完了我们还得分散到各个公社生产队,指导如何改造冷浸田。谁都不许磨蹭。”
    大中小学生们高声呐喊:“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任务!”
    农场的职工就吆喝:“你们去吧,这边怎么弄,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家分头行动。”
    高卫东抓抓脑袋,到底不放心。
    还是亲临一线督促的团长骂了一句:“磨叽个啥,早点过去,入冬前把田改造好,争取明年大丰收。不然就把你们丢进湖里头去填湖。”
    知青们这才笑着招呼农场的中小学生:“走走走,都动作快点。别跑过去就是饭点,纯粹混饭。”
    学生们笑闹着往前奔。
    有人拿来了红旗,有人高高举着牌。现在田蓝看着排面上的领袖画像,已经麻木,甚至感受不到多荒谬了。
    总要有股精神在,总要有人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只要是踏踏实实地做事,那么打什么样的旗号又有多重要呢?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前进的队伍穿着绿色灰色的军装,举着高高飘扬的红旗,举着满面红光的领袖画像。
    那是他们追求的方向,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梦想。
    队伍渐渐远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将军面上也带着微微的笑。他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田蓝,笑着问了句:“就这么开心?”
    薛秀琴也觉得田蓝高兴过度了。他们在沙漠种活了树,都没见她如此激动。
    田蓝拼命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高兴,我特别高兴。虽然这和改造盐碱地、沙漠种树、戈壁滩种菜不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意义。但是再过十年十几年,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在离开三江农场前,还能看到这一切。
    谢将军笑了起来,面上显出了柔和的神色:“但愿吧,我报告都交上去了,要是做不出成绩来,那真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车上人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谢将军的步伐居然会迈得如此之快。他们本以为起码得三江农场大规模试种成功之后,领导才会跟上级打申请,提出停止围垦造田。
    哦,不过也是。按照既定计划,现在金莲湖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泻湖造田了。他们不仅不造田,反而动员人挖淤泥,将湖泊挖的更深,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田蓝认真道:“您一定不会后悔的。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件事,您一定会敬佩自己的果敢与坚决,因为您做了一件高瞻远瞩的事,造福了千秋万代。”
    谢将军哈哈大笑:“千秋万代不敢想,我只希望到时候庄稼能丰收,大家可以攒下粮食,永远不担心饿肚子。”
    汽车往前开。
    下山建造水上小麦实验田的唐薇一抬头,瞧见了车窗里一晃而过的脸。
    她的同伴“咿”了一声,惊讶道:“那不是田蓝吗?这是坐着高级车陪领导视察工作了?”
    呵,这待遇,当真是鸟.枪换炮啊。听说之前将军下面生产队搞调查,也是田蓝陪同的呢。
    现在都流行年轻干部,十几二十岁的县委领导都有呢。她怕是要升官了吧。
    唐薇摇头,下意识地维护了田蓝一句:“别胡说八道,那天陪着一块去的人是高卫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升哪门的官啊?她去海南了,去海南育种,专门种水稻和玉米。”
    其他两人听到“育种”两个字,立刻三缄其口。妈呀,就是给她们个干部当当,她们也不想继续育种了。太辛苦了,比农民种田更辛苦的就是搞粮食育种。
    这人真是的,眼看着水面种稻和冷浸田改造都要出成果了,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居然又给自己找事。光是今年收的小麦和水稻还有玉米高粱,就够她忙乎的啦。
    唐薇看着汽车越开越远,表情有些复杂,神差鬼使的,她又加了一句:“她种的可不止粮食,她还带了很多豆子芝麻什么的过去做实验,她说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吃。”
    好大的口气哦,简直就是牛皮吹破天了。
    要真是有那一天,他们一顿就喝一壶油,好好把缺的油水都补够。
    不知道为什么,唐薇却觉得她不是在吹牛,这个又黑又瘦又矮又小的小妹妹终有一天会真的实现她的梦想。
    唐薇心中涌起一股激情,神差鬼使间,她喊出了声:“人家敢说这话,我们为什么不敢提?她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喝,我们就让全国人民天天吃白面馒头,不掺茅草根,也不掺麦麸,完完整整踏踏实实的白面馒头!”
    她的伙伴愣住了,旋即兴高采烈的跟着喊:“对,我们要让全国老百姓顿顿吃白面,再也不用饿肚子!”
    哈,到时候天天吃大米白面,天天吃烧饼油条,天天有大肉包子,再也不愁吃喝,永远肚子饱饱。
    吉普车在路上颠簸,一路将田蓝送去了火车站。
    现在可没有17岁的姑娘不能单独出门的说法。哪个知青不是拎着包袱就自己横穿半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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