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拿稀饭泡窝窝头,就着似乎忘记放盐的煮蚕豆呼呼啦啦干掉了早饭。
    她放下碗筷时,列车员还挑了下眉毛,颇为惊讶的模样:“你倒是不挑。”
    田蓝满不在乎:“有的吃就行,全国老百姓能吃上这些的也许还不到一半人。我哪儿来的脸挑三拣四。”
    列车员居然竖起了大拇指,正儿八经地夸奖了一句:“你们铁血军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讲究吃穿,深入人民大众呗。
    就连他们的司令员接受记者采访拍照时,穿的也是洗的发白甚至破了打补丁的军装。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换件新衣服,他给出的答案是等抗战胜利,国家生产恢复,全国人民都扯新布做衣服时,他们铁血军自然也就换新装了。
    看来人家真不是摆花架子装模作样,眼前这位铁血军的代表在军中地位应当不低,又是位年轻女士,居然对着粗茶淡饭也能吃得面不改色,可见是真能吃苦的。
    田蓝得了夸奖,也不想干坐着,直接开口问:“那现在我能做什么呢?”
    列车员想说让她好好等着,但看她黧黑的面庞和手上的茧子,估计人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是单纯对外宣传的说辞。
    他清清嗓子,不确定道:“你等下,看看要不要我们帮忙。”
    早点修好铁路,也能早点把东西先运回昆明。火车继续待在这儿就是现成的靶子,谁知道日本鬼子的飞机什么时候再过来轰炸。
    铁路工人正忙着抢修。他们当然欢迎所有能够帮忙搭把手的人。即便不能做技术性的工作,帮着搬运材料,也能快点让列车通行。
    田蓝并不担心会有人趁机偷运火车上的设备,毕竟那个分量不是人力可以轻易解决。
    她跟着列车员一块下车,往施工现场去。等看到铁路桥的惨状,田蓝顿时吓了一跳。铁路桥并非像她想象的一样,只是铁轨受损,大桥叫炸成了两节,钢梁桁架一端掉在滔滔江水中,甚至连北边的桥墩都被炸垮了。
    田蓝都傻了,这桥要怎么修?都成这样了,难道不应该重造吗?
    列车员跟看傻子似的看她,没好气道:“重造?重修一座桥要到猴年马月。等到那个时候,日本鬼子把我们国家都占了。”
    果然是年轻女郎,说话真是想当然。
    田蓝被批评了,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主动询问对方:“我能干什么?”
    “帮忙搬东西吧。”
    她真动起手来,列车员又对她挺满意的,因为她力气不小。
    云南3月份的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大家伙儿干了没一会儿,都满头大汗。只是谁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要休息的事。
    好在太阳升到半空时,当地的农民过来帮忙了。他们手脚麻利,动作迅速,一趟趟的忙来忙去。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掏出干粮,自顾自地解决午饭问题。
    没有人挥舞着皮鞭在旁边逼迫他们赶紧干活,也没有人到处闲逛磨洋工。所有人吃过饭以后,连休息都不休息,又重新投入到抢修大桥工作中去。
    田蓝看着忙忙碌碌的大家,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工作。所有人齐心协力,大家只想尽快抢修好大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看过的某部反映抗日战争的纪录片。
    那上面有位这个时期的经济学家信誓旦旦地强调,抗日时期之所以大后方会出现通货膨胀,是因为调用了大量民工抢修被炸毁的公路、铁路以及飞机场。由于民工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钱一到手他们就拼命地消费,又吃又喝又买东西,所以才导致后方通货膨胀。
    田蓝看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人居然还能如此无耻。说的那么煞有介事,不是蠢而是坏。
    现在,瞧着烈日下忙碌的民工们。田蓝真想冲那个所谓的专家吼一声,要点脸成不成?有那个哔哔赖赖的时间,你怎么不自己过来挣这份豪华的工钱?噢,你也知道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谁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一颗炸.弹又要丢下来吧。
    一座铁路桥被炸了,江河两岸都人头攒动。铁路桥被炸的这么厉害,当然不容易修好。铁路局和法国方面的工程师商量之后,决定先搭一座便桥。
    大家需要临时修筑长达1.5公里的便线,然后再架设10孔10米的钢板梁以及一座双孔孔6米的工字梁便桥,用来维持临时通车。
    对,就是得这么争分夺秒,坚决不让物资滞留在河流这边。
    田蓝跟大家一块儿抢修铁路,忍不住问旁边干活的大娘:“你不怕日本鬼子的飞机吗?”
    大娘不会说普通话,也许根本没听懂她的提问,还是铁路上的职工帮忙翻译:“怕什么?我们打它下来。”
    田蓝很快就知道所谓的我们到底指谁了,滇军的防空炮营居然过来了,他们派出了一个连的部队在大桥附近扎营,还布置了防空高炮。
    出乎田蓝意料,滇军和这些过来修路的百姓关系并不差。双方相处的可以说是相当融洽。甚至还有皮肤晒得黝黑的滇军过来帮忙,跟着一块儿抬钢板。
    因为大家的口音都非常重,田蓝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人们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做这件事,所有人都是自愿的,没有谁被强迫。
    整个抢修过程维持了整整两个星期,工字型的便桥才搭起来。
    临走的时候,田蓝想了又想,还是也驻扎在桥边的滇军部队分了一口袋磺胺和奎宁。他们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一旦被轰炸受伤,云南的天气又如此炎热,伤口很容易感染。虽然奎宁的抗菌效果比不上青霉素,但现在大家更相信奎宁啊。
    唉,不知道延安那边有没有研究出青霉素的制作工艺。倘若可以大规模生产的话,那就占了先机呀。
    田蓝还想给云南百姓留下优质的水稻种子。这里气候实在太适合种植水稻了,当初她在海南育种时,有一部分品种也在云南种植,利用本地气候实现一年三熟。
    可惜条件有限,她能够掰扯药品是她特地从江南带过来的,她还能扯自己把江南的稻种也带过来了。
    那这些稻种你先前放哪儿的呀?为什么大家都没看到?
    大概空间也是这么想的,反正直到火车重新通行,黄挎包里也没有出现稻种。倒是被她拿出药品之后,挎包又重新装满了抗生素和止血药。
    火车一路朝昆明的方向开。到了昆明的时候,田蓝其实挺想去西南联大看看的。这毕竟是传说中的地方。只可惜时间紧迫,她还得将设备赶紧押去四川五通桥。
    她念念不舍地看着昆明大街,比起混乱的敌占区,这里简直可以用安定祥和4个字来形容。当然,这是在日本人的飞机,没有飞过来丢炸.弹的前提下。如果一直没有战争该多好啊,所有的人的脸上都能露出平和而宁静的笑容。
    田蓝忍不住唇角微翘。
    突然之间,她瞳孔微缩,定定地看着女学生。
    那是什么?穿着旗袍的女学生身上背着的是什么?黄挎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
    田蓝激动得整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难以置信地询问那位送他过来的列车员:“包,他们的挎包!”
    列车员只扫了一眼,脱口而出:“哦,这是最新的时髦。学生们都流行挎这个包,连摩登女郎也带着他们上街。这是……嗐,不就是你们铁血军传出来的吗?你们的采访照片一登出来,做包的铺子都要被人踩踏了。还有人买了布自己回家做,没办法印字,就自己拿红颜料在上面写。你们也真厉害,人在江南,还能引领后方的流行。”
    田蓝下意识地想要捂住眼睛。因为她想掉眼泪呀。
    不管这些挎着挎包的人是否真的能够做到“为人民服务”,但他们自发来使用这个包,起码证明他们心中认同为人民服务是对的。
    心头有是非,自然就能够影响人的行动。大家会顺着自己的本心,一步步往前走。
    好了,她不遗憾了。就算没时间参观西南联大,这一趟昆明之行,她也毫无遗憾。她要继续往前走,下一步,四川乐山五通桥。
    田蓝离开南京的时候还是正月,她抵达四川之时,已经是阳春三月。这中间的艰难坎坷,距离餐风露宿也不远了,而且一直在鬼门关边上蹦达。
    机器全时全尾运到五通桥时,田蓝看着石头上印着的化工厂的名称,都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她真的把南京工厂的设备运到了四川?她都得给自己竖起大拇指狠狠地夸一句,你可真牛掰。
    化工厂的老板和厂长一个人在纽约,一个人在香港,出面接待田蓝等人的是厂里的总工程师。
    田蓝必须得说,她有点儿失望。身处这个时代,她千里迢迢从南京跑到四川,还出了一次国,挨了无数次轰炸,居然还要跟教科书上的人擦肩而过。
    啊,想想就好郁卒。
    可是化工厂的人都兴奋极了,好多人都跑过来围观机器,还有人跪在硝酸塔前面直接哭了起来。
    田蓝高中虽然是理科生,但大学学的毕竟是农学,按道理来说应该不理解这群化学人的激动情绪。可是看到他们掉眼泪,她自己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记得高中课堂上老师跟他们提到了这群化学人的经历。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们也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一直坚持奋斗不懈,在原料不足,资金紧缺的情况下,依然创造了无数个抗日时期的第一。
    他们怎么能不掉眼泪,这时他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啊。
    总工程师想和田蓝握手,又担心唐突了,只能激动地搓着手强调:“你们拯救了我们厂,拯救了中国的化学工业!”
    这话感觉好傲娇啊,但他们真的有资格这样说。因为在这里,诞生了中国化学的无数个第一呀。
    田蓝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军人本来就应当保家卫国。非常抱歉,因为我们还在壮大之中,所以现在力量不足以将日本鬼子赶出南京城。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一定会努力,争取早日将你们在南京和天津的厂房抢回来。”
    周围人都鼓起掌,大声喊:“好样的!”
    总工程师带着田蓝参观工厂,自从内迁之后,全场上下没有一刻停歇,都在重建工厂。田蓝到达的时候,工厂的修建工作还没有停下。
    他们盖房子,他们挖水塘,湖边植树,湖内养鱼,来满足生产和生活的需要。
    总工程师的心情极佳,甚至对着田蓝这个外行直接说出了工厂的规划:“这不是一个临时落脚点,这里要变成一个拥有一流水准的工业基地。”
    田蓝狂点头,她十分赞同这一点。既然都已经开始做了,自然要尽善尽美为佳。内陆地区也要发展工业,否则全都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带,就不说再发生战争损失有多大。就是从全国的角度来讲,地区之间严重的经济发展不平衡也不利于国家建设。
    她跟着参观了还在建设中的厂房,又看了已经投入生产的设备。
    总工程师忙得很,陪同田蓝参观的时候还要时不时解决工作。大家碰到难题都会过来问他,田蓝都觉得他像一位救火队员。
    工人过来问他生产出来的废弃物氯化钙要怎么处理。
    总工程师还没说话,田蓝先惊讶:“氯化钙?不是直接生产氯化铵吗?”
    总工程师疑惑:“氯化铵?”
    田蓝脱口而出:“当然,氯化钙又没用,氯化铵就是化肥呀。同时生产纯碱和化肥,不是你们厂的强项吗?”
    话说出口,田蓝看着总工程师惊愕的面孔,猛然回过神来。
    要死了要死了,大名鼎鼎的侯氏制碱法好像是1941年才成型的吧。要命啊,她这是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然而总工程师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追着问:“你说的氯化铵是不是德国的察安纯碱生产法,可以利用制碱废液生产副产品氨化铵?”
    田蓝支支吾吾:“大概是吧,我不记得我是从哪儿看来的了。就是在碱结晶之后,往含有氯化铵的母液当中不要加入石灰乳,而是继续放食盐,这样因为氯离子的饱和,氯化铵就会沉淀下来,剩余的氯离子又可以重复前面的反应,继续生产纯碱。好像大概是这么个过程,不过我从来没做过实验,我也不晓得能不能做成。”
    原谅她,虽然她高中是个理科生。但她高考结束都多少年了,她能记得侯氏制碱法的化学反应工程式,她都要管自己叫爸爸了。
    至于提前说出了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只是一个研究方向,能不能出成果,还要看大佬怎么设计实验。
    反正她说都说了,还能咋滴呀?为了实现早日抗战胜利的目标,她甚至连仿制卡秋莎的主意都打了,还指望她能有什么更高的道德水准吗?
    对,就是要开外挂,就是得让工厂早日投入生产,让中国的化学工业快快往前跑。
    至于她自己,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要脸的事情做多了,她毫无心理压力。
    第89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田蓝感觉自己虽然已经穿到第二个世界了, 却依然没能锻炼出大boss的心理素质。
    她说了侯氏制碱法就坐立难安,总觉得自己有点坑人没商量。思考再三,她得出了结论, 还是自己坑人的力度不够大。只有坑的次数多了, 人才会免疫,毫无心理压力。
    于是田蓝二话不说, 直接又祭出了青霉素。真不是她病急乱投医,随意乱甩,而是因为五通桥的化学研究社也研究菌类。中国五通桥毛霉做出来的豆腐乳是四川名菜,就是这个化学研究社搞出来的。
    这搞化学的人连霉菌都研究了, 他们还有自己完整的实验室,而且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科学家爱国者, 他们还可以建起附和规范的厂房, 大规模生产。并且在可预见的几年时间内, 四川乐山的五通桥是安全的。
    田蓝思前想后,反正没找到理由不让人碰青霉素。
    早点投入生产好啊。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士兵,还有普通老百姓。有了药,备受感染威胁的人们才有获救的希望。
    田蓝一时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人民才是最重要的。一时间她又担心自己这是在给重庆政府开外挂, 后面会影响解放战争的进程。
    纠结来纠结去,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兵工厂赶紧生产出卡秋莎吧。别说斯大林的手风琴过于残忍, 如果没有那两个丢在日本的原子.弹, 日本什么时候投降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呢。而这多出来的时间,他们又要残杀多少无辜的人。
    战争与和平,用战争阻止战争, 大概才是军人存在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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