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样,田蓝也没直接将糖液交给社员。她请大队干部把人聚齐了,当着人面提条件:“各位叔伯婶子爷爷奶奶大哥大姐大嫂。现在咱们糖坊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生产任务急,时间紧。书记叔跟我们举荐了大家,说可以把熬糖的活发给大家做,说可以把熬糖的活发给大家做。这样我们能尽快得到糖,大家也能多得些工钱。”
    一提到钱,好些人都激动了。
    所谓年关难过,眼看就要过年了,处处要钱。大人忍忍就算了,一年苦到头,孩子总得想办法添件新衣裳吧。
    还有就是年货。
    即便穷得叮当响的人家,那你也得置办年货。不然大年三十祭祀祖宗,你在老祖宗面前都没脸。
    除此之外就是拜年。现在虽然各家都穷,没那么多讲究。但走亲访友,你空着两只手过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花钱的地方多,挣钱的门路少。谁不愁呢?
    现在坐在家里就能挣到钱,大家自然激动。
    熬糖好啊。
    熬糖其实简单的很,大家伙儿都围观过,不过大火烧开,小火熬制,不要把糖熬焦了就行。这事只要费心,绝对出不了差错。
    立刻有人喊出声:“没问题,不耽误功夫。我家人口多,推磨的活有人做,熬糖也不会耽误。”
    其他人跟着喊:“就是,兰花花你放心,我们绝对耽误不了事儿。”
    田蓝点点头,话锋一转:“可亲兄弟明算账,你们拿糖液回去,我也不知道大家伙儿会熬成什么样子。这是我们知青点的集体财产,如果熬不好,损失算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接话。
    对于农民来说,花力气没关系,费时间也没事,流血流汗都不是问题。但你要人掏钱的话,那就是大问题了。
    还是胡长荣的老丈人主动站出来当托:“兰花花,你说这事咋办吧?”
    田蓝毫不犹豫,伸手指着教室方向:“按照我们的经验,这一缸能出100斤糖液,熬50斤糖不是问题。我们就扣扣分量,只要出了45斤糖,就算合格了。”
    大家还搞不清楚状况,家里有学生在知青点干活的人家却已经迅速地算起了账。他们知道兰花花说的是真的,平常知青点熬糖就是这么来的。
    小云的娘主动开口表示:“这个成,咱先应下了,工钱咋算?”
    田蓝微微笑:“到时候我们按7毛钱一斤回收糖稀,就是工钱。”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挑一担糖水回去,熬出50斤糖,那可是35块钱!
    这是要发大财了。
    田蓝满脸严肃:“听我说完,糖水不能免费给大家,得交押金。一担糖水押金30块,交了钱才能挑糖水走。”
    社员们哗然。
    开玩笑哦!一开口就是三张大团结。要知道,他们赵家沟很多人到现在都没亲手摸过大团结呢。
    不少人开口抱怨:“兰花花,我们都是三代贫农,我们哪里拿得出30块钱?你这不是耍大家玩吗?”
    田蓝认真道:“我忙得脚板都冒烟了,哪有空说笑话。如果没钱的话,就用生产队的工分抵扣。到时候交不出糖,我就问你们生产队要钱。怎么样?敢不敢,敢的话就过来签字画押。”
    大队书记下意识地想阻止她,生产队的工分哪能随便乱动。家家户户都指望着工分吃饭呢。
    会计一把摁住自己的老大哥,满脸严肃:“那你说咋办?这风险谁担着?是你担还是我担?还是让知青娃娃担?谁家借钱都有抵押的。”
    社员们拿不定主意,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最后还是胡长荣的老丈人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我要了,30块钱是吧?我回去拿了桶和钱就来。”
    他一表态,小云的娘也紧跟其上:“我家也要,三十块钱就用我工分抵吧。”
    她家所在的生产队的计分员赶紧开口:“我马上把工分本拿过来。”
    有两个人打头阵,其他社员的态度终于热烈起来,三三两两的,有人上前签字画押,挑走了糖化缸里的糖水。
    其他人有的议论,有的跃跃欲试。最后有27户人家接了活,回家熬糖去了。
    田蓝看了一回,丝毫不意外。主动站出来的,都是自家有孩子在知青点干活的。
    这很正常。
    一来能供应孩子上中学的人家经济条件普遍不差,他们有更多承担风险的能力,自然更加愿意冒险挣钱。
    二来他们家小孩在知青点上工,当然也就知道该如何熬糖。有手艺在身,糖熬坏掉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进一步减弱了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一担糖水熬好了就能挣5块钱的好差事,他们为什么不争取呢?
    看到挑走糖水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社员的心也越来越痒。
    为了降低风险,好些关系亲近的人家开始合伙做生意。
    一家掏30块钱艰难,可兄弟几个一块儿凑呢?那成本可大大的降低了。
    后面兄弟俩一块掏钱的有,三五个邻居合伙的也有。
    田蓝不管他们怎么做,只强调安全卫生。如果熬出的糖脏兮兮的,那么知青点既不会回收,也不会返还买糖水的30块。
    原先要签字画押的人又开始抱怨,站在桌子前面犹犹豫豫。
    “让开让开。”小云她爹挑了罐子过来,一抹额头上的汗,跟田蓝打招呼,“兰花花,你瞧瞧,咱这熬的糖稀行吗?”
    熬糖这活真不费工夫,不到一上午的时间,他和婆娘就熬了两大罐子。
    因为家里空罐子少,熬好的糖稀没地方放,所以他就赶紧先送过来。
    田蓝看了看成色,又挑了一点尝了味道,点点头道:“就这样,可以了。到这边来称重拿钱吧。”
    大家伙儿全都跟过去看,看两大罐子20来斤糖稀换了15块钱。崭新的大团结,就这么交到人手上了。
    众人啧啧赞叹,原先犹豫不决的人瞬间眼热,立刻吆喝着要接熬糖的活。
    其他人反应过来,跟在后面表态,生怕自己晚一步,放在小学教室里的糖水都被人挑光了。
    赵来娣的爹妈跟着眼红,愣是挤到了田蓝面前,急赤白脸地嚷嚷:“我家也要,要一担糖水。”
    田蓝一视同仁,伸手要钱:“先拿30块押金过来。”
    来娣的娘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当即有了主意:“你拿我闺女的工钱换,就用这个抵。”
    田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道:“行,在这儿按个手印吧。”
    秀秀她们都要气死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爹妈。
    只是大家都忙得够呛,也没空再跟这人掰扯。反正到时候她的糖要熬坏了,他们坚决不收。
    一番闹腾之后,糖坊的产量果然大幅度上升。有人接手磨玉米芯,有人忙着熬糖,知青们最主要的工作就变成了做麦芽乳,更确切点儿讲,就是给大麦催芽。
    幸亏有酒厂帮忙牵桥搭线,大麦的供应不成问题。
    不然就现在家家点火,户户熬糖,人人推磨的架势,别说单凭一个赵家沟了,他们整个公社的大麦加在一起恐怕都够呛。
    酒厂的采购员过来装货时,条件装在大桶里的糖稀又惊又喜:“哎呀,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了?”
    旁边食品厂的采购员急了,立刻强烈:“说好的,我们每天180斤糖稀坚决不能少。不能都给他们了。”
    田蓝赶紧解释:“有有有,都有都有。”
    两个厂的采购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困惑。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这个小作坊的产能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
    不过管不了,有糖稀供应上就行。现在两家工厂都拼了老命抢生产,必须得在年前冲一波呢。
    只要糖稀的质量没问题,他们就懒得管这糖稀到底怎么来的。
    这边采购员还在称重验货,那头中学生已经跑过来找田蓝去撑腰。
    小云的妹妹小芳气呼呼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天天到咱们这儿赊上30块钱的糖水,下回还是不给钱。”
    赊账这事儿,知青点干活的学生家里人多多少少都做过。不过人家熬好糖回来卖,就立刻把账给结清了。
    只有赵来娣他们家,就没他爹妈这样的。
    回回拿了糖过来卖,收了35块钱就走,坚决不结前面的账,还大言不惭,用她闺女的工钱顶着。
    “当来娣是8级工人呢?8级工人一个月上百的工钱也就能买三四担糖水。他们家好了,天天过来白拿糖水!”
    田蓝本来不想管,让来娣自己去处理。但她想想那姑娘的鹌鹑样,估计也指望不上,只好硬着头皮去做这个救火队员。
    小学校园里,双方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负责记上的秀秀一口咬定:“没钱了,你想预支来娣多少个月的工钱?”
    来娣娘抬起呱哒的眼皮,气势汹汹:“咋就不能预支?我们来娣难道没干活没工钱?还是你们要昧了她的工钱。哎哟,不得了哦,还是咱们贫下中农当家作主过日子的时候吗?”
    秀秀被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好跟她一样满地打滚撒泼。
    田蓝嫌她耽误大家挑糖水,直接点头招呼秀秀:“先把糖水给她。”
    原本要瘫在地上拍大腿的女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冲田蓝讨好地笑:“还是我们兰花花仁义,不愧是大城市来的知青,就跟这些土豆蛋子不一样。”
    秀秀气得伸手指她:“你!”
    “咋的啦?”招娣娘混不吝,“难不成你还是吃国家粮长大的?我倒不知道哦!”
    田蓝不赖烦道:“你到底还要不要糖水?别磨叽,白耽误我们做事。”
    招娣娘瞬间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去,马上去挑糖水。”
    秀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呸,狗腿子。要是打仗,头一号的二鬼子。”
    田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我是鬼子吗?”
    秀秀吓坏了,赶紧解释:“我不是那意思。花花姐,她不能这样,没完没了了。她要卖了来娣吗?”
    田蓝瞥了眼在旁边忙碌的来娣,不冷不淡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装哑巴,指望谁帮你出头呢?你愿意卖了自己拉倒,谁也管不了。”
    来娣跟被针扎了似的,愈发瑟缩。
    秀秀也不想看她,只忧心忡忡:“那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天30块,来娣一个月能有多少工钱啊?”
    田蓝皮笑肉不笑:“那就打一辈子的工,等到还清债务为止。”
    秀秀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来娣,你这辈子就在这儿做工吧。”
    来娣猛地抬起头,脸上显出了惶然的神色。
    田蓝没和她说话,只教育秀秀:“你也是的,她过来卖糖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钱都给她?不晓得把糖水的钱扣下来吗?”
    秀秀恍然大悟,懊恼道:“我还真没想到这茬。”
    田蓝无语,伸手点了点她,掉头走人。
    她瞧见陈立恒扛着钉耙站在边上,开口招呼人:“干嘛呢?”
    陈立恒笑道:“正好,你现场指导一下我们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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