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人挤人的时候,票被挤掉了。
    列车员皱着眉毛,公事公办:“不行,没票的话不准上车。”
    田蓝急了:“这能怪我们吗?你看看现在挤成什么样子了,谁东西掉在地上还能捡起来不成?踩都踩死了!”
    列车员还想再说什么,后面等着上车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上车?”
    他们拼命往前挤,挤得列车员都一个踉跄,不得不退到旁边避其锋芒。
    田蓝和陈立恒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也没人在追着他俩要票了。
    两人好不容易将包裹放上行李架,这才坐在位置上喘了口气。
    谢天谢地,好在他俩还有坐票。不然一路站到省城,人都要站成面条。
    这回两人可算是敢喝水了,而且是先喝一口水,再罐头配着玉米面饼子,有吃有喝。
    坐在他们对面知青模样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将脸撇到边上去,不好意思再看。
    田蓝倒没大方地邀请对方一块儿吃。因为他们自己带的吃的也有限,况且看对方的面色,只是馋而已,并不是饿。
    两人大快朵颐,分掉了一瓶苹果罐头,又一人两块玉米饼,一大杯茶也下了肚,火车居然还没开。
    田蓝十分惊讶,像这种小站是始发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列车停靠时间一般都不长,为什么到现在车子还不动?
    车厢里发出骚乱声,大家都交头接耳,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把头伸出车窗看动静,有人跑去别的车厢打听情况。又过了10来分钟,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前面有知青卧轨,不让他们上车,车子就别想走了。
    直到此时此刻,田蓝才真切地感受到知青大回城的惨烈和大家的迫切。
    比起他们,自己和陈立恒是幸运的。起码他俩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后面应该是铁路方面做出了让步,车子滞留了快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动弹了。车厢里也多出了好几个人。
    原先的乘客纷纷向他们打听情况。那几个人却一语不发,只靠着车厢站着,眼睛蓦然地看向窗外。
    其实大西北的早春有什么好看的呢?遍地都是灰黄。这里的春天来的总是格外迟一些。
    火车况且况且往前开,明明大家都能感受到列车在前行,外面的世界却好像始终一成不变。
    田蓝原本想在车上看会儿书,可密封的列车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让人喘不过气。她最后干脆靠在陈立恒的肩膀上,直接闭上眼睛养神。
    陈立恒拍拍她的肩膀,伸手将她搂紧了。
    这回他俩可算遭了大罪。毕竟上辈子,以他俩的级别,出门虽然谈不上有专列,起码卧铺能保证。
    现在惨了,只能一路坐到省城。
    田蓝原本以为自己在如此糟糕的气味包围中会睡不着,结果她靠人肩膀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进了梦乡,而且睡得还挺沉。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黑黢黢的一片。列车也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陈立恒正用空着的那只手翻书,看他醒了,小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有咸肉夹馍。”
    东西冷着吃不好,好在车上的热水还挺烫。他们隔水温着咸肉夹馍,直接对付了一顿晚饭。
    田蓝又翻出高粱面发糕,跟陈立恒一块儿加餐,直到把肚子喂的饱饱,才感觉人踏实点。
    上了车,他俩也敢去厕所了,中途还将位子让给两位知青,大家轮流坐。不然这么一路坐下去,屁股都吃不消。
    如此一夜又是一天,到了第二天傍晚,列车终于抵达了省城站。
    田蓝和陈立恒都长长地嘘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日子过久了,苦日子有些扛不住呀。
    他俩赶紧背起行李包,又跟着人潮挤下车。万一动作慢滞留了,还不知道车子要开向何方呢。
    下了车,田蓝先深吸一口气,连冷风吹在身上都那么的舒爽。
    车上烧了煤炉,实在太热了。再混杂难闻的气味,那滋味,甭提了。
    陈立恒给她打气:“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的火车也会变得高级,比外国更高级。”
    田蓝哭笑不得,推他往前走:“走走走,咱们赶紧先找住的地方吧。”
    天黑的真快,明明下车的时候还能看到咸蛋黄一样的夕阳。结果出了车站,太阳就没边了,暮色风声四起。
    省城面积不小,吴秀芳家距离火车站要倒两趟公交车,光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
    他俩都知道吴家住房紧张,当然不可能大晚上的跑去人家借住,还是先找招待所安顿下来再说。
    两人先上第一辆公交车,等到了中转站,却迟迟等不到第二辆车。
    现在天黑了,气温降得极快,他俩都冻得够呛。陈立恒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声:“这啥天呀?都赶上在上甘岭了。”
    东北不算,他们在东北的时候,起码能坐上火抗。
    田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纬度好像差不多,气温估计也能一样。”
    那可真是悲剧,太冷了。
    两人等得吃不消,不得不询问靠站的公交车司机:“请问8路车是在这里坐吗?”
    司机摇头:“改线路了,你们得到白云路才能坐上车。”
    白云路在哪儿啊?不远,走两条街就到。
    那能怎么办?只能抬着两条腿赶紧往前走了。
    结果当他们紧赶慢赶跑到白云路的公交车站,刚好碰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开走。他俩直接崩溃,这不是耍人吗?
    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早点找家招待所住下来呢。
    谢天谢地,老天爷没有一路耍他们到底,好歹让他俩顺利地在这条街上找到了家纺织厂的招待所。
    进门的时候,两人都感觉自己可算活过来了。
    可悲剧的事情又发生了。招待所5块钱一张床的4人间集体爆满,剩下的只有15块钱的高档住房。
    田蓝和陈立恒都吓了一跳。虽然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特别多,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贵呀,都抵得上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田蓝瑶咬牙,下定决心:“我们住!”
    虽然钱花的多点,但总比露宿街头强!况且就现在的天气,真跑到大马路上,会活活冻死人的。
    田蓝掏腰包,准备要一间房。
    没想到服务员看了他俩一眼,直接手一伸:“结婚证呢?没有结婚证,只能开两间房。”
    两人都傻眼了。他俩根本没意识到出门在外还要带结婚证呀。他们有介绍信还不行吗?
    “不行,介绍信又没说你俩是夫妻关系。”服务员非常严肃,“男女作风问题很严重,我怎么知道你俩是不是真夫妻?”
    田蓝无语:“是不是两口子,我们自己不知道吗?一间房,开一间房就行。我都不怕被耍流氓,你们怕什么呀?”
    结果服务员语出惊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女流氓?”
    这下子陈立恒都没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
    气得田蓝伸手掐他:“我要真是女流氓,我就找10个8个大小伙子去。”
    陈立恒瞬间拉下脸,气势汹汹:“我看谁敢!”
    嘁,谁怕谁呢?
    服务员却无视他俩的打情骂俏,还是按规矩办事:“到底要不要房间?要的话就开两间。”
    田蓝真要翻白眼了。她不是掏不出这钱。她是觉得这钱花的太冤。
    她疯了,大冷的天有现成的暖炉不抱着,还特地跟人分床睡?当她傻啊。
    陈立恒劝了她一句:“算了,那就开两间房吧。”
    只是他心疼的要命。
    15块钱,够买不少好东西了。大队没剃头铺子,队里的社员剪个头发还要来回走几十里地。
    他本来打算这次来省城就找剃头铺子,问人家买淘汰下来的旧家伙,好在赵家沟也弄个剃头点。
    15块钱,说不定都能置办一套家伙什了。
    田蓝只好垮着脸,伸手掏腰包。结果她的手一进兜里,顿时脸色大变。
    完蛋了,她的钱包呢?她是贴身放着的呀,什么时候没了?
    狗日的!姐姐好歹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打过鬼子,对付过特务,连潜伏了10年的王牌间谍都揪出来过,居然也会有阴沟翻船的这天,被毛贼摸了荷包。
    陈立恒安慰她:“你别急,慢慢找,是不是放哪儿了?”
    放个鬼呀。
    就是因为担心车上人多,包裹可能会被人错拿,所以她外衣口袋只放了几张毛票,10块钱的大票子都揣在兜里呢。
    居然毛票还在,大团结却不翼而飞了。
    服务员面无表情:“我们不赊欠,两间房30块,要不要房间?”
    要个屁呀。
    毛贼偷了她50块钱,现在她身上剩下的钱刨除掉车票之后,只有20来块。这还是因为他秉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分开存放才保留下来的。
    就这点钱,难不成他们一个人住招待所,另一个人去睡马路?
    陈立恒朝田蓝使眼色,示意她先定下一间房。
    田蓝却不乐意:“不要了,你们这种服务态度实在太成问题了,简直就是存心刁难人。天底下就你们一家招待所吗?你们有没有为旅客考虑过?”
    服务员根本不搭理她,只低头看自己的报纸,还悠闲地喝着茶。
    气得田蓝掉头就走。
    陈立恒在后面追着,苦笑道:“何必呢?到时候你先进去,我肯定有办法混进来的。”
    “我就不要。”田蓝犯拧,“惯的他们啊,什么破习惯。手里有点小权力就刁难人。天底下就他们一家招待所吗?”
    陈立恒只好点头:“行吧,我们再找一家就是了。”
    然而1980年并非遍地旅馆,起码就这条街,只有纺织厂招待所一家。
    天黑了,外面冷,大西北没啥夜生活。两人走过一条街,最后才找到一家能呆人的地方。
    挺便宜的,一块钱一晚,是码头候船室。没错,这里有睡觉的地方,一人一张木踏板,躺上去,翻个身就会直接滚到地上。
    候船室里有出租的被褥,租金也是一块钱。
    田蓝看那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实在没勇气沾一身跳蚤,干脆摇头:“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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