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殊丽在宫中唯一受到的无需回报的关照,殊丽眼含感激,心却还是有所芥蒂,这份恩情,她怕还不起,“慢走。”
    而且,她心里清楚,即便她和元栩达成一致,也未必能说动天子开恩,一入深宫,哪有那么轻易脱身。
    但他一次次的善意让她有所动容,亦有动摇。
    听见这声“慢走”,元栩忽然觉得,今儿的天气也没那么炎热了。把纸袋强行塞在她手里,转身大步离开。
    殊丽回到庭院,把木桃带回耳房,扯开纸袋,拿出里面精致的冰点心,“我去沐浴,你偷偷吃,别让人瞧见。”
    姑姑失宠了,不能再吃到御膳茶房的点心,木桃哪好意思吃,见殊丽绕到屏风后沐浴,她悄悄将点心放在冰鉴中,打个哈欠准备小憩会儿,倏地,她瞧见廊下有道人影,不自觉提高了警惕,“谁呀?”
    走到窗前,她双手撑在框上往外瞧,竟在廊下瞧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郎君。
    小郎君唇红肤白,身姿笔挺,一身道袍飘逸出尘,散发着超脱尘世的高雅气息。
    木桃合上窗棂,走出房门来到小郎君面前,合十双手,像模像样行了一礼,“小道长,这厢有礼了,敢问你有何事?”
    小郎君还了一礼,问道:“贫道是来找一位叫殊丽的施主。”
    木桃惊讶,姑姑何时结识了一位道人?还是个这么好看的道人!她直勾勾盯着对方,笑出一对小梨涡,“姑姑不方便,小道长稍晚再来吧。”
    小郎君点点头,刚要离开,就被石门处跑来的冯姬吵了耳朵。
    “诶呦煜王殿下,您等等小奴啊!”
    煜...王...殿...下...
    木桃瞠大眼睛,面前这位道人,竟然就是天子的五皇弟!
    煜王不喜欢唧唧喳喳的人,甭管对方是不是冯连宽的干儿子,“贫道习惯一个人。”
    冯姬急得快给他跪了,“可这是宫里啊,您迷路了怎么办?”
    迷路?煜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贫道自幼生活在宫中,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怎会迷路?”
    “您说的是,是小的失言。”冯姬掴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大。
    煜王看向傻眼的木桃,觉得她此刻的样子跟燕寝里的呆头鸟一模一样,“劳烦转告殊丽施主,就说贫道改日再来叨扰。”
    说完,迈下石阶,头也不回地离去。
    木桃望着他的背影,拽住冯姬手臂,“冯公公,煜王殿下为何找姑姑?”
    冯姬拍开她的手,边跑边回头,“贵人的事,你个小丫头管什么!”
    木桃不服气地跺跺脚,目光又落在煜王身上,心道这个亲王殿下有点奇奇怪怪的。她跑回屋里,趴在殊丽的浴桶旁,“姑姑,煜王刚来找过你,又走了。”
    殊丽并不惊讶,撩水打湿肩头,“嗯”了一声,堂堂亲王能亲自过来,也算是对她这个救命恩人的礼遇了。
    **
    御书房内,煜王规规矩矩坐在御案下首,盯着自己的道袍。
    陈述白一边处理奏折一边问他:“刚去了哪里?”
    “尚衣监,去见救命恩人。”
    陈述白也是昨日才得知殊丽对皇家有恩,“既是救命恩人,当初为何没有重礼酬谢?”
    自打回宫,煜王从冯姬那里得知了不少事,也包括自己的救命恩人给皇兄守夜又被皇兄冷落的事,“陛下还关心殊丽?”
    陈述白皱眉看向他,“朕是让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煜王又盯着自己的道袍,“皇祖母说,不让我插手宫女的事。”
    陈述白哼笑,在奏折上重重圈了一笔,“皇祖母还说,希望你娶妻生子,为皇室开枝散叶,你怎么不听从?”
    “臣弟已出家,怎能娶妻生子?这等大任,还是交给几位皇兄吧。”
    “少糊弄朕,你现在不过是俗家弟子,称为居士,朝中有不少臣子都与你情况一样。”陈述白看过去,像是看穿了下首之人的灵魂,“把心放进肚子里,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封地,朕不会动你。”
    煜王俊面一臊,“臣弟从未想过争名夺利。”
    “朕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自己的皇兄是何心肠,煜王再清楚不过,大皇兄的事,可不止齐王看出了门道,“臣弟可以不剃度出家,但陛下能不能允我一件事?”
    陈述白合上来自榆林总兵府的奏折,敲敲案面,示意他过去研磨。
    煜王拿起墨锭,挽袖研磨,“陛下能让臣弟将殊丽带回封地吗?”
    反正殊丽也失宠了,将她带走,是保她不受宫人排挤,也算是报恩了。他今日去找殊丽,也是为了此事。
    像是听了什么刺耳的话,陈述白抬笔,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叉,“驳回。”
    “为何?一个宫人罢了,皇兄不稀罕......”
    “你稀罕?”陈述白打断他的话,眼底泛笑。
    “不是,我只是想报恩。”
    “不允。”陈述白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去陪陪皇祖母,她最近多了不少白发,都是被你气的。老人家疼你,操碎了心。”
    煜王一惊,原来,皇兄早就意识到了,祖孙和祖孙之间是不同的......
    等煜王离开,陈述白放下御笔,十指交叉杵在案上,问了句:“几月初几了?”
    斜后方的冯连宽赶忙道:“回陛下,今儿是六月初十。”
    那就是过去一个月了,也该淡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对殊丽的忌惮。
    陈述白捏捏鼻梁骨,“今晚让殊丽守夜。”
    不比其他人看不懂帝心,冯连宽早就看出天子冷落殊丽的用意,笑道:“老奴这就派人去知会。”
    殊丽得知要去守夜,怔了许久,还真是君心难测。
    申时过后,殊丽沐浴梳妆,不同于绣女们的雀跃,她表情无异,与受冷落时没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涂了红色口脂,让她看起来更冷艳些。
    走在幽深的宫路上,她没有去理会前不久还对她趾高气昂的小人们。
    这段时日,燕寝添了两个守夜宫女,也就是说,殊丽会与她们轮流守夜。
    缃绮垂悬的燕寝内一如既往的冷清,殊丽站在绒白毛毯外,望着乌木拔步大床泛起难,许久不来守夜,她不确定天子还是否需要她暖龙床。
    冯姬端着果盘走到跟前,“姑姑,甜瓜切好了。”
    夏日瓜甜,御厨每晚都会往燕寝送来削了皮的甜瓜,熟透的瓜瓤入口即化,化作甜水充斥口腔,味道妙不可言。
    入宫前,殊丽喜欢吃富含糖分的甜瓜,入宫后再无机会品尝,一瞧见绿白相间的果盘,她舔了舔唇,将果盘放在食几上,眼不见心不觊。
    “小公公,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姑姑客气了,但说无妨。”
    殊丽小声问道:“那两个守夜的宫人脱鞋暖床吗?”
    若她们不脱,她也不脱,一致方保此夜太平。
    冯姬掩口回道:“就算她们想,也没那个机会啊,从寿宴回来以后,陛下时常宿在御书房,处理刺客的事,废寝忘食,人瘦了一圈。”
    说到底,陈述白是个勤勉的君王。
    殊丽点点头,等冯姬离开,便脱去鞋袜,躺进龙床里。
    夜半,殿外传来脚步声,殊丽起身铺好衾被,交叠双手站在了珠帘旁。
    陈述白回来时,几乎忘记今晚是殊丽守夜,可当那独特的幽香袭入鼻端时,他恍惚一瞬,瞧见了被珠帘遮住半个身子的姑娘。
    灰绿裙裳下,一双雪足若隐若现。
    屏退身后的宫人,他挑帘走了进去。
    殊丽屈膝欲拜,却听得一声“不必了”。
    玄色龙袍从眼前飘过,殊丽低眉顺目地跟了上去,很自觉地走进了湢浴。
    夏夜闷热,浴汤几乎没有温度,陈述白褪掉龙袍,反手扔在殊丽头上,大步跨入汤池。
    殊丽拿下龙袍,理了理散乱的发,将龙袍叠放好,悄悄走到池边,跪身为男人按揉起肩膀。
    绣女们常年伏案刺绣,肩胛多多少少有些酸痛,这一个月,殊丽闲来无事,学了不少推拿手法,没想到误打误撞,用在天子身上了。
    “陛下觉得力道如何?”她一边卖力按揉,一边轻声问道。
    连续处理一整月的要务,再精力充沛的人都会劳累,陈述白也是凡人,自然会感到疲乏。他靠在池壁上,从微阖的视野中窥到了大片雪白,“继续。”
    殊丽双手用力时,身体不自觉前倾,一对锁骨凹成月牙湾,能盛美酒。
    陈述白忽觉异样,心悸时隔一个月又来袭了,他不耐地抬下手,“出去吧。”
    殊丽纳了闷,感觉他刚刚挺享受的啊,怎么忽然变脸了?
    走出湢浴,她站在窗前透风,见明月高悬靛蓝夜空,映入漂浮水草的兽头青铜缸中,自成一隅尺树寸泓。
    身后传来动静,殊丽转身递上脸帕,“陛下请用。”
    陈述白接过帕子擦脸,自己绕到屏折后换了一套更为干爽的寝衣。之后,坐在龙床上,如期闻到一股雅香。
    “过来,再给朕揉揉。”
    殊丽手痒痒,很想拍他的脑袋,刚不是还嫌弃她么......
    “陛下要不要先吃点宵夜?御厨送来一些瓜果,还有枇杷酒。”
    陈述白没胃口,“你拿去吃吧。”
    殊丽翘了翘嘴角,站在他跟前,按起颈后的颈百劳穴。
    幽幽沁香不断侵袭而来,将刚压制住的心悸引了出来,陈述白烦躁地扼住她手腕,“不用了。”
    殊丽才刚刚上手,不懂他怎么来回善变,面上依旧维持着温笑,“那陛下就寝吧。”
    陈述白面朝外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盯着要离开的女子,“你小时候可听过睡前故事?”
    殊丽一愣,有点好笑,你一条恶龙要跟小孩子一样听睡前故事?
    “听过,奴婢会讲几个,陛下要听吗?”
    “嗯。”
    无奈,殊丽盘腿坐在毛毯上,身体歪斜靠在床边,徐徐讲起故事。
    见他听得认真,殊丽有点惊讶,不会吧,恶龙不会这么可怜,连睡前故事都没听过......
    对他产生些微同情,声音变得愈发柔和,催眠自己将他当成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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