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从身上摸出了火折子,领头走在前方。
    他们三人这才真正的走进地穴,不走不知道,这往里走才知道这地穴是那么的大。
    依序的,他们发现地穴旁放着一些碾药的器具跟药杵,甚至有一些看起来已经很年老的晒药架,上面还有一些片片的角类动物性药材,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发霉的药霉气味。
    再往里走,便是一排半人高的药酒,有地龙酒、鹿茸酒、蛤蚧酒、百岁酒,这酒香里的气味,还真有些叫姚敬馋的很,酒里面浸泡的动物性药材气味,真叫他想的很,不过他师傅从小管他管的严,从不许他喝酒的,因此他也只有小时候,在北海龙宫喝过那么一次。
    三叔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带着他们走,直到走到几处冢处,三叔才停了下来,指着这一排的冢处说道:"我是不知道,二位是怎么会怀疑到牛棚的,或是带着什么疑问来北营村的。但是你们怀疑的都在这里了,最前头的,是去年来到我们村子里的女人,后面这几个,都是数年前的女子了,有些来没多久就死了,或是疯了的,有些事替村里生了几个孩子,最后难产就走了。"
    三叔说到难产时,穆景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梦中的景象,便紧紧地勾搂着姚敬的手臂,像是对梦里的景象还有些难以忘怀。
    姚敬夫妻二人跟着三叔从头走到尾,他仔细算过,从头到尾足足共有十个冢。
    姚敬皱眉就坦然的问了下,
    "三叔的意思是,村里的那间牛棚,关过这十个女人?"
    三叔摇头,灰白的头发飘落的有些散乱,说话时带着一丝沧桑,三叔走到最后的小碑面前,用衣袖把小碑上面的灰给擦了干净,随后侃侃而说,
    "这两个不是,一个是我家还来不及长大的姑娘,一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穆景站在姚敬身边,她看着最后的冢上的小碑上,大大的写着翁芊跟小眠。
    不知道为什么,她来到这地穴时,某种感应好像又越发的强烈,她头昏的很,甚至看着三叔时,居然能直接看到,三叔脑中记忆深处的那些过往。
    她看见三叔年轻时,不知因何故的落水,却意外的被个女大夫给救了,最后两个人情投意合,就在泗水私定终生了。
    本来,两个人是该平平顺顺的成婚生子,就这样恩恩爱爱的过一生的。
    谁知道,这对还来不及成婚的佳偶,就这样阴阳两隔了。
    画风一转,她看到荒年开始了,四处都难以为食,到处都是枯骨死尸,可三叔靠着幼年困苦的过往,他到处去抓地穴的动物充饥,也一日日的度过这无尽头的荒年。
    就在一次抓鼠回家的路上,在地穴旁捡到了个小女婴。
    穆景看见三叔劈竹条,欢天喜地的用藤竹给小女婴编了个背篮,为了保护小女婴不被村里的人惦记,他连出外捕鼠抓蛇钓鱼都背着小女孩上山下地。
    可惜的是,旱灾越来越严重,吃的一天比一天少,小女娃虽然肉眼长大了,却比丰年里的孩子,长的还要迟缓一些,甚至看着还有点痴傻的样子。
    可北营村里的人,在粮食跟用水短缺之下,惦记上了三叔家的痴呆小姑娘。
    村长就带着东村的婆子,去看看三叔家的小姑娘,还劝说三叔为了全村的性命,让三叔把小女娃卖给他们东村的人当童养媳妇。
    三叔本来是坐在门边,给自家的小姑娘编织草蚱蜢,想逗她开心,谁知道一听完村长的来意,他脸马上就黑了,赤目狰狞。
    直接一手抓过旁边柴刀,一手直接抱起在旁边看见生人,还哭不停的小女娃,三叔怒发冲冠的起身,瞪红着眼的,对着村里的人吼,像头生气的狮子,连握着柴刀的手都有点抖,他手背上的青筋浮的明显,像是知道他怀里的这个小女娃,要是被卖去东村了,会有什么下场,他大声喝道:"谁要想打我家姑娘的主意,我就砍死谁,小心在夜里,我入屋把你们一家都全砍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村长跟东村的婆子,连忙退出屋子外,这些年了,发生砍人杀人的还少吗?
    要是想保命,就得学聪明点,东村的婆子安抚道:"老三啊,你再考虑考虑,你家的小女娃又不能给你传宗接代,你养着也是浪费米粮,卖给东村,你们村子里的水源也才能充足,整村的人都才能受惠。
    三叔听那婆子说的云淡风轻的,又想起东村买去的姑娘跟小女娃的下场,
    突然像是被逼的必须失控似的吼。
    "放你娘的狗屁,全村受惠要用一个小女娃的命去换,那你们全村的人那么贱如狗,怎么不先去死。反正都是烂命一条,活着也是浪费米粮,你们怎不先去死。"
    三叔目红发狂,大口喘气,他怀里的小女娃也只知道哭,他怒张的把自家的门跟窗子都用力的全关了,甚至拿了东西抵住,像是死死不让人,入侵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守。
    他蹲下摸摸怀里的小女娃,一个大男人抵在门边上,哭的狼狈的样子,真的不堪入目。
    可这些年来,小姑娘每晚都在自己的怀里熟睡,或是依偎在他的胸口,对他一口一个口齿不清的喊爹,总在开心时对他笑着,也陪他度过烦闷的抓鼠捕蛇的日子,在看着这小姑娘一天天的长大时,也让他的日子过的越来越有盼头。
    若没有这些,或许他会真的顺了村子里的念想,用一个小女娃,去换全村的恩惠。
    可是他已经失去翁芊了,现在连自己家的姑娘都留不住吗?
    他像是突然想起翁芊的面容,翁芊若是在天之灵,见到他现在如此面目全非的样子,一定会对他很失望的吧。
    若没有翁芊的善,他早就满腹仇恨怨恨的死在江水中了。
    他实在不甘心,自己养大的小姑娘,就这样送给别人做为牲畜。
    可村里做的事,他全都知晓。他为了在这种地方活下去,他只能选择闷不出声,,视若无睹,为了活命,他只能装聋作哑。他亲眼见到牛棚里的女子,是换过一个接着一个,夜里白天,若不是女子的惨叫声就是婴孩的啼哭声,就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那间名为关牛的牛棚,就这样的关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让她们作为育子产乳之用。
    周围的人,或许连他也开始把这些视为正常。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忍,因此才收骨做冢,希望她们来生做男人,而不做女人。
    就像他的良心,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被周围的冷漠无视给冷却掉了。
    拿女人的骨头来做建房之用,拿她们的头发做稻草铺着屋顶,拿女人的血肉来啃食果腹,好像只有如此,那些剩下的人,才能安稳的度过这种荒年。
    可最后,他家的姑娘还是没度过那一年的大荒年,小姑娘太饿了,学别人偷挖了观音土来吃,腹痛难耐,还是死在他的怀里。
    村民都笑他傻,早知道小姑娘会死,为何不早些把她卖了。
    三叔突然停下回忆,穆景也随之回了神,原来她做的那些梦,都是真的。
    那一个个曾经发生在她梦中的痛楚,都是真实发生过,在这块土地上的事。
    甚至当年那个早产被剖肚,以为已经死,而被丢弃的女婴,原来就是被三叔捡走,而养大的小姑娘。
    穆景想起梦中的景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掉了泪,她的手微微发颤,姚敬的手又暖又大,便紧紧地握住她,像是给了她一些安慰跟勇气。
    她的语速慢慢地缓缓地,像是眼泪淌过脸颊,
    "三叔,你家的姑娘就是当年被你们村子,误以为死掉所丢弃的女婴。
    你已经竭尽你所能了……"
    更别说,在这块土地上,难道男人就比女人好过吗?女人死前遭遇折磨,或是做畜生育,男人却是日日夜夜的被当牛马抽鞭烙印羞辱,只能伏身低头做驴犬,瘦骨槁木的拉着磨石,直到命尽。不论男女都是为奴,哪有哪个更高尚呢?”
    "一个不把人当人的地方,是不可能会善待妇幼老弱的。"
    穆景最后没敢说,她看见三叔家的姑娘是怎么死的。
    小姑娘会去偷吃观音土,是他们村子里的一个混小子,忌妒三叔家的小姑娘,明明是一个女孩,却能被三叔那么好的养父给宠着,三叔家里好吃好用的,都优先给这个别人眼中的痴呆小姑娘,他们觉得小姑娘就是一个痴呆女孩,她凭什么。
    是啊!在有些人的眼里是……
    她,凭什么?
    因此,那个混小子就故意诱骗小姑娘去吃观音土果腹,最后使的小姑娘被观音土塞满了肠子,就这么的死在三叔怀里。
    穆景看见,傻姑娘手掌握着那混小子递给她的观音土时,那眼里干净的只剩下信任跟感激的目光。
    穆景的眼泪,终于有些溃提的,就埋在姚敬的怀里哭。
    三叔听完穆景的最后一句话,颓然直直的跪在翁芊跟小姑娘的碑前。
    姚敬见穆景哭的伤心,便直接的揽住她,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紧紧地搂在怀中,他看穆景哭的大气不喘的,心里更是难受。
    他在想,老山羊尚会护犊,可他们明明身为人灵,却把自己的儿女当做牲畜。
    在这块土地上,往来奔走,扬起灰土尘埃的,都是你来我往的利益跟谋划,钱权跟美色。因此,他们无心也无悲无痛,自然也就无喜无乐。
    自然,只是头披着人皮的两脚兽。
    不,姚敬觉得他们甚至连为兽都不配。
    兽族之恶贪憎恨,都是为了活下去,在有尺度之下,为了果腹而造杀戮。
    可这些两脚兽,贪了又想偷更多,得了又还不满足,说痴也只不过骨子里的瘾虫在隐隐作祟罢了,而驽钝那真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自然比之兽类不如。
    至少,兽类还不会去贱卖自己的灵魂。
    可那些两脚兽,就是仗着自己灵智更高,早就把灵魂视为无用之物,早早的把灵魂贱卖给了魔,去换取满足自己的贪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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