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傻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刘氏急了:“你去哪儿?”
    “我去柳家村,我要去看看,我不相信柳渔被卖了。”
    说着踉跄着离了正屋,匆匆走了。
    刘氏心里稳得很,脸上也没了刚才的难过之态了,挑眉勾唇,端起茶盏把茶盖拨了拨,老神在在饮了一口。
    去吧,不去看看怎么会死心呢。
    ~
    而柳渔归家的骡车上,此时半车都是陆家给备的回礼,一应的点心茶酒就不说了,光是细布纱罗就送了六匹,其中两匹深色,其它都是颜色鲜亮的,一看就知是备了给柳渔做夏季衣裳用的,还有崔二娘回赠的六块颜色花样不一的衣料。
    因车里堆了太多东西,两人就坐在一畔,卫氏携了柳渔的手道:“陆太太是个有心的,承骁那孩子也好,现下就是我亦说不出什么不满意来,你呀,正向你那崔家姐姐说的那样,是个有后福的。”
    柳渔对着自家大伯娘倒笑得大方,卫氏想到从陆家出来时一双小儿女依依难舍的模样,打趣道:“这样好的人家,渔儿现在可着急嫁?”
    柳渔却是摇头:“大伯娘舍不得渔儿,渔儿也是一样还想在大伯娘身边多呆两年,我才十五,哪里就急着嫁人了。”
    把个卫氏哄得是眉开眼笑,她没有女儿,疼柳渔是心肝肉儿一样,柳渔却正色道:“倒是另有一桩事,我想同大伯娘您商量一下。”
    把今天在崔二娘绣铺里的想法同卫氏说了,卫氏奇道:“你想开绣铺?”
    柳渔点头,又摇头,道:“不是我开,是咱们家开,大伯娘您打理铺子生意,我负责铺里衣服款式质量的把关。”
    把今天崔二娘同她讲的开铺子一应本钱说了,道:“就用大伯娘前些天放我那里的四十两作本钱,恐怕还差一些,我再做些绣活凑一凑,或是在衣裳款式上动动心思,先少上些货兴许也能成,只不知溪风镇租个铺子贵是不贵。”
    卫氏已经连连摇头:“那哪成?先不说我不会做经济营生,就说那四十两,那也动不得,那是你嫁妆,陆家这样的门户,你嫁妆少了哪里成?不行,这钱不能动。”
    坚决不允。
    柳渔抱住卫氏胳膊,学陆霜那般赖住:“大伯娘别哄我,当年我爹都没成亲,哪里就有他的银钱了,那还不是公中的,您说那是我嫁妆,我瞧三个兄长谁都比我年长,倒该先急一急兄长婚事了吧,大哥今年二十二了,二哥二十,拿出来给两个哥哥作聘礼才是正经呢。”
    前边赶骡车的柳晏清猛不丁听得这一句,手一抖险些把骡车给赶歪了,这说着说着怎么就扯到他婚事上头了????
    他忙敲了敲身后车板,扬声道:“渔儿,你大哥我还不急成婚,就是要成婚,聘礼我自己也能赚来。”
    柳渔在后边听得抱着卫氏胳膊直笑,卫氏养了三个儿子,哪里养过这样的娇姑娘啊,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捏住她鼻尖:“听着没,你大哥自己能赚媳妇本儿。”
    柳渔作赖:“那大伯娘帮我多攒点嫁妆吧,您看陆家那样的,我带小半个铺子去是不是比带四十两银子去强多了?四十两银子又不会生钱,花用了就花用了,铺子可是会下蛋的金鸡,大伯娘说是不是。”
    这话倒把卫氏说得心头一动,凝神想了想,“你说得在理,你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先打理出一份产业来,婚后那就是打理自己的产业,只管衣裳款式的话也不需抛头露面……”
    这真是越想越被吸引,女子有自己的嫁妆产业那可比陪嫁一点压箱银靠谱太多了,那是源源不断的活钱啊,趁着出嫁前就置办起来,婚后打理也是名正言顺,要是等嫁进陆家,想置点产业,那可就不成了,一大锅里吃饭,哪能由得你经营私产。
    卫氏对陆家再是满意,心里也是替自家侄女儿盘算的,当下是越想越心动,好半天没说话,末了眉头渐渐皱起,又还是摇头:“还是不成,我没做过生意,做生意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是赔了怎么办?到时候你连这四十两嫁妆银都没了,大伯娘往后地下去都没脸见你祖母和爹。”
    柳渔见卫氏都意动了,哪还容她打退堂鼓呀,摇着她胳膊道:“赔就赔了,总归置办的都是布料,要是赔了咱就当赔个赁铺子的钱,大伯娘就把置办来的那些布料给我陪嫁出去也成,可这要是赚了,大伯娘您想啊,我往后的日子可得好过多少,二哥三哥也不用天天田里地里的辛苦,日子过起来了,也跟陆家一样,岂不比现在要强许多?”
    柳渔到仰山村虽说还不久,柳家的情况她其实大抵已经知道的,大哥去县衙做捕快前,家里除了几十年前建的宅子比村里别人家体面些,生活条件其实和村里其他人是一样的。
    也就她回来这些日子,卫氏总觉得她吃了苦,大松了手脚给她花钱,吃的用的样样都想给她好的,这次给陆家和崔二娘备礼更是花用不少,柳渔知道,这都是花用的之前积攒下来的银钱。
    柳渔的话,让卫氏想起了从前,在回到仰山村之前,婆婆身边其实还有一房老仆,当时买下她这小丫鬟纯粹是发了善心,哪指望得了她什么,那时的柳家,家境其实还可以的,是在仰山村安置下来后,婆婆才把那一房老仆放了身契打发离开了,可初来仰山村那十几年,她其实也没吃什么苦。
    柳家日子真正苦起来,还是十五年前,家里的顶梁柱都倒了,婆婆也撒手去了,只剩她一个人拉拔着三个孩子,日子才越过越清苦。
    柳渔见卫氏陷入沉思,视线扫过陆家回赠的那几匹布,眸光一动,道:“大伯娘不用现在应我,可以慢慢再想想,正好这里有布料,我也还没有夏衣,等我裁制一身夏季的衣裳,大伯娘您看看我有没有吃这行饭的手艺,咱们再定?”
    行与不行,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的。
    卫氏瞧她那样自信满满,心情也好了起来,笑道:“行,那大伯娘就等着咱们渔儿露一手了。”
    柳渔逗趣,摸着旁边一匹纱道:“那我可一定努力,我哥哥们的媳妇本儿和我以后能不能有只会下金蛋的鸡作嫁妆可全在此一举了。”
    引得卫氏又是一阵的笑:“好不害臊的丫头。”
    柳晏清在前头听着,脸上也显出几分轻松的笑意来,妹妹寻回来后,母亲爱笑许多。
    回到仰山村时天色已经半暗,农家四月正是最忙的时候,柳晏平和柳晏安兄弟在地里忙活还没归家,柳晏清开了院门,把骡车赶进院里,把陆家和崔二娘的回礼都搬进了屋,卫氏指挥着,一应衣料都叫搬到柳渔住的西厢次间,还笑着打趣:“交给她大显身手给自己赚嫁妆铺子去。”
    因是长子,一惯严肃的柳晏清此时也禁不住发笑,把东西往西次间搬,不忘去逗柳渔:“小妹,大哥看好你呀。”
    自家兄长,柳渔也不甘示弱,一本正经点头:“我会替大哥把娶媳妇的聘礼也努力出来的。”
    布料搬完了,那一匣匣的点心就先都放在堂屋桌上,柳渔瞧了眼被柳晏安取名憨包儿的兔子,喂了点水,又给了几片洗净晾好的菜叶,才洗了手往灶屋去帮卫氏生火做晚饭去了。
    等炊烟起时,柳晏平柳晏安也回来了,兄弟两个锄头一放下,一边打水洗手洗脸,一边就问起柳晏清今天去陆家如何。
    柳晏清把对陆家人的观感简单说了,又指了堂屋和西次间,叫他们自己看回礼去,两兄弟转了一圈,是都瞧出陆家对妹妹的重视来了,可还是不乐意刚回家的漂亮妹妹就给人拱了呀,哥儿两个怏怏的。
    柳晏清有心逗逗这兄弟两个,把柳渔要给他们赚媳妇本的事拿来说了,柳晏平失笑,柳晏安压根还没有娶妻的概念,听到这个嘿嘿直乐:“我妹妹真好。”
    被柳晏平抡一把后脑勺:“傻的,没听渔儿说还有一半是嫁妆?这不就是满意那姓陆的小子的意思?”
    柳晏平磨着后槽牙,皱眉问弟兄两个:“那姓陆的小子真配得上咱渔儿吗?”
    兄弟三个,就他还没见过陆承骁。
    柳晏安想了想,道:“身手不错,那天对了几招,能跟我打成平手,被渔儿叫住了,不知道继续打下去谁胜谁负。”
    柳家兄弟三个的身手,单拎哪一个出去都是个人物,不然柳晏清不能轻易进了衙门做了捕快,而兄弟三人中,柳晏安性子单纯些,但也正是因为性子单纯,学什么都专注,他在习武这一块天赋要胜过柳晏平,甚至胜过教他们兄弟两个的柳晏清。
    听说陆承骁能和柳晏安打成个平手,柳晏平挑了挑眉,嗯,至少不是个不中用的。
    又看柳晏清。
    柳晏清道:“人长得不错,目光清正,行止端方,陆家人看着也还可以,不像是那种乱七八糟又难缠的人家,小妹嫁过去的话,日子应该还可以。”
    听到这个嫁字,柳晏平、柳晏安哥儿俩齐齐牙疼,虽没把柳渔说的开铺子的事特别上心,倒都有志一同的琢磨起要给妹妹攒嫁妆这件事来了。
    柳晏平出门倒水的时候,柳晏安端上自己那盆水也跟了出去,瞧着大哥也离得远了,低声问柳晏平:“二哥,你说实话,上回那兔子是不是你悄悄弄的?”
    卫氏不知道,柳晏安可门清,柳大田扛锄头干活行,从山里弄兔子回来?他没那本事。
    倒是二哥想哄渔儿开心去弄一窝兔子,留一只,别的都低价折给柳大田,他信。
    家里再没比他二哥弯弯绕多的了。
    柳晏平瞧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柳晏安凑过去,悄声道:“下回咱一起呗,往深处走几趟,给渔儿攒点钱。”
    被柳晏平用食指指节照脑门就是一敲:“想什么呢,娘的话你也敢阳奉阴违。”
    柳晏安一揉脑门,不服气,追上前去:“不是你先……的?”
    “我先什么了?”柳晏平一脸无辜看柳晏安,他什么也没承认。
    柳晏安被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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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一家人用过晚饭, 卫氏收拾今天带回的点心,耐放些的就先收了起来,不耐放的被她分了两匣子, 一匣子放在堂屋,家里人吃或是待客都成,另一匣子要往西厢送,道:“家里就你一个小姑娘,这一匣放你屋里,你自己随吃随拿。”
    柳渔其实上辈子在留仙阁被管教得严格,吃什么都有嬷嬷盯着, 胃口已经养得很小了,然而两辈子头一回尝到了被人宠着惯着的滋味,那点心是个什么味儿还不知道, 心里已经被酿成糖了,无师自通会了撒娇:“大伯娘真好。”
    卫氏哪遭得住这个,倒是旁边柳晏安羡慕得不行,心里不免想着, 这妹妹若是从小就在家里,没被偷偷带了出去, 那得多可爱啊,小时候一准儿也这么跟自己撒娇, 思维不免就发散开了, 妹妹小时候长什么样啊,一定非常非常漂亮可爱。
    那直勾勾的羡慕被旁边的柳晏清和柳晏平看在眼里, 兄弟俩个都撇过头掩了脸上的笑。
    院门这时被敲响, 还没到休息的点, 也没上锁,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推门进来,问:“晏平哥,在家不?”
    柳晏平迎出去,原是村正家的孙儿,来通知他去参加村里议事的。
    那小子进来才发现柳晏清也在家,忙唤了声晏清哥。
    柳晏平大概知道什么事,回头跟卫氏说了声,就准备出去,结果他都抬脚了,村正家那小子眼睛还直往自家堂屋里瞧,柳晏平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想看谁,半点不客气,照着人肩膀一勾,道:“快点吧,别让大家等了。”直接就把人带了出去。
    柳渔看了看卫氏,卫氏道:“今儿十九了,后天小满,今年雨水不多,估计是要准备祭车神和抢水了。”
    柳渔上辈子田里的活计从来没少干,是知道小满雨水不多意味着什么的,芒种栽种水稻会成大难题,通常碰上这样的情况,村里就会提前祭车神,举行抢水仪式,然后引水灌田,想来二哥被唤出去,就是提前商议这事了。
    卫氏道:“接下来几日有得忙了,都洗洗早些睡吧,养好精神。”
    柳家兄弟都住外院,打水洗漱后,卫氏留了两个儿子在外院,自己带柳渔回了内院,把通往内院穿廊的门闩上了。
    一夜无话,正如卫氏所言,歇了一晚后,次日起一家子全忙碌了起来,不止是田里需要灌水,花生快到收获期了,要小心照管,棉花也要定苗补缺,还有一天假期的柳晏清和农闲时并不下地的卫氏都换一身旧衣去地里忙活起来了。
    只有柳渔,卫氏是不舍得她去田间地头忙活的,留她在家里,让照管家里的饭食和后院养的鸡鸭就成。
    这些都是柳渔上辈子做惯的事情,并不太耗费时间,有了空闲,她就把心思放到了夏衣上。
    陆家和崔二娘做的都是和穿有关的营生,送的衣料自然没得说,柳渔要把衣裳做得出彩就全在色彩搭配和细节设计上了。
    她大致翻了翻,目光落在一匹宝蓝妆花罗料上,这一匹罗料染色极好,颜色亮丽,因罗料轻薄,不显深重,也没有太强的视觉入侵之感,更有妆花点缀,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来。
    柳渔寻出一块練色薄绢,将宝蓝色妆花罗覆于其上,被浅色一衬,那蓝就又柔和一重,显出极好看的色泽来。
    柳渔一笑,要做件什么样的衣裳心中已是有数了,着手准备起来。
    一日无话,第二天是小满,柳晏清昨夜就回县里上值去了,卫氏和柳晏平柳晏安也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太阳没出就要往田里地里去了,才出大门,未料迎来两位让柳家人料想不到的客人。
    卫氏和柳晏安认出了赶车的八宝,果然,等骡车停下,从车里下来的正是前日才见过的陆承骁。
    柳渔原是送自家大伯娘和哥哥出门的,这一下和陆承骁对了个正着,也是一愣。
    还是卫氏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语气中难掩惊讶,却不再出门,转而往里招呼陆承骁了,这时才发现主仆二人都是一身粗布短打,和晏平晏安哥儿两个要下田干活时穿得是一模一样,卫氏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只是不大敢信。
    柳晏平把眉一挑,看向柳晏安,就见柳晏安微微冲他点了点头。
    原来这就是陆承骁?
    陆承骁躬身与卫氏见礼,又与柳渔和柳晏安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柳晏平身上,笑道:“这位想是柳二哥?在下陆承骁。”
    柳晏平扛着锄头,不好见礼,只略抱了抱拳,自报了家门:“柳晏平。”
    目光却已经上上下下把陆承骁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说话间卫氏又招呼陆承骁进门,陆承骁跟着进去,柳晏平柳晏安也不走了,至院内,陆承骁才道:“伯母别忙招呼我,我是想着这几日农忙,我正好也无事,想着来给伯母帮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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