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意什么?”顾骁走近一步,温声问。
    其实他很清楚,但就是想等她亲口说出来。
    楚婉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通知书上孩子姓名的那一栏,轻声道:“我怕你还惦记着孩子们的妈妈。”
    整件事发展至今,他们都太想当然,谁都没把话说清楚。
    现在终于能将一切敞开来说,她有一些羞涩,但更多的是释然。
    “由始至终,”顾骁低声道,“就只有你一个人。”
    没有前妻,也不可能等任何人回来,他们结婚了,两个人就是彼此的唯一。
    只是这段的婚姻,在下决定的那一刻,有些冲动,才闹了这么多误会。
    如今误会说清楚了,楚婉的心里头甜甜的。
    但与此同时,她对安年和岁岁的感情由喜欢转为心疼。
    她已经二十岁了,但仍旧记得儿时察觉到不为父母偏爱时心中苦涩的滋味。
    安年和岁岁还这么小,父亲牺牲已经是巨大的打击,之后又被母亲抛下……
    楚婉漂亮的眉拧起来:“安年和岁岁的父亲牺牲时,他们已经懂事了吗?”
    “那个时候,岁岁才几个月大,是后来在托儿所长大的时候听老师和阿姨们说的,但也是似懂非懂。”
    楚婉又问道:“安年呢?”
    “当年安年三岁多,从小由他母亲带大,对她很依赖。包小琴走的前一天,还跟安年说,等醒来给他做鸡蛋饼。安年一早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不哭也不闹,就等着,说她会回来的。”
    这件事,是莫奶奶告诉顾骁的。
    她说,接下来一连好些天,安年都在等,等着妈妈回来给自己做鸡蛋饼吃。
    可是包小琴没有回来,音讯全无。
    村里的孩子们听了大人说的话,就笑话安年,是被妈妈丢掉的孩子。安年和他们打了好几回架,才三岁的小团子,打不过那些大孩子们,身上和脸上挂了彩,但仍旧倔强地说,妈妈就是会回来的。
    直到时间长了,一直没有妈妈的消息,他才终于失望,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妈妈,就连自己最喜欢鸡蛋饼都没碰过。
    也不爱开口了,总是安安静静的,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想什么。
    楚婉低垂着眼帘,听完这番话。
    那时候小小的安年,等待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会觉得煎熬吗?还是充满着希望?
    楚婉问了很多关于顾骁收养两个孩子的事。
    原来那会儿他一个人很难,岁岁成宿成宿不睡觉,安年愣愣地坐在小院角落里不说话。他不好给大院里的战友和战友家属添麻烦,就独自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要是我们能早点认识就好了。”楚婉软声道,“还能帮帮你们。”
    顾骁看着她眼底的黯然,问道:“三年前?那时你才几岁?”
    “十七岁。”
    他低笑:“十七岁,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
    看着楚婉不好意思的笑容,顾骁的眸光深了一些。
    三年前,她十七岁,接到通知书,即将成为下乡知青,准备着前往宁玉村。
    而他二十三岁,从宁玉村接走了安年和岁岁。
    之后那三年,顾骁没有时间回去探亲,是莫奶奶时不时来军营见孩子们。
    其实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和楚婉一样。
    如果他们能早一些相识就好了。
    那样的话,兴许她不用接受父母的包办婚姻,也不会在那段日子吃苦受罪。
    空气仿佛安静下来。
    和他待在一起,楚婉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不安。
    抬起眸时,她发现他身上的军装有点脏:“累了好几天,你先休息一下吧,把衣服换下来。”
    “我帮你拿去洗——”楚婉的声音逐渐微弱……
    因为她看见顾骁已经抬手直接脱了军装,动作干脆利落,里面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
    他的背很宽,看着清瘦挺拔,肌肉却很结实。
    抬起手问她拿肥皂时,胳膊上覆着的肌肉绷紧,线条流畅。
    “肥皂?”楚婉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小跑着去拿肥皂和洗衣盆。
    顾骁打了水,把军装浸泡进去。
    楚婉将肥皂放在盆里,揉出细腻的泡沫,小手搓洗军装。
    “我来。”顾骁站在她身旁,两只大掌想要接过自己的衣服,却一不小心,握住她的手。
    楚婉的手白皙柔滑,上面覆着泡沫。
    她纤细的胳膊轻轻推他,想要让他去休息,却推不动,反倒让盆里的泡沫溅了起来。
    顾骁伸手,像岁岁玩泡泡似的,将泡沫蹭在她的鼻尖上。
    楚婉嫩白的小脸上挂了一个小泡沫,她躲开,也腾出手,将泡沫往他脸上抹。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被勾了一个绵密的泡沫,轻轻一碰,泡沫“啪嗒”一声被戳破。
    楚婉“噗嗤”笑了一声,眼底多了几分难得可见的孩子气。
    炙热的阳光下,小俩口在小院一同洗一件衣服,玩得起劲。
    一个人默默拿柳拍子拍打被褥的沈翠珠望着这一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翠珠嫂子纳闷,他俩咋不怕热?
    洗件衣服都能争来抢去,洗出花儿来。
    年轻多好啊。
    ……
    下午放学时,顾骁和楚婉一起去托儿所接兄妹俩。
    远远地看见顾爸爸,岁岁的小嘴巴就快要咧到耳后根去,兴冲冲地跑过来。
    小团子五天没见顾骁,这会儿就跟过年似的,可爱的笑容就像是能甜到人心里去,小手搂着他的脖子:“爸爸!爸爸!”
    楚婉揉了揉岁岁的小脑袋。
    安年比岁岁要大,不和她在一个托儿班,因此比妹妹晚一些出来。
    一眼望去,他看见顾爸爸抱着岁岁,楚婉姐姐则站在他们身边,三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六岁的小朋友平时不爱笑,此时却不自觉牵起嘴角,眼中满是向往,恨不得快走几步,加入他们。
    “安年。”冯清雅在后面喊道。
    “冯老师。”安年回头。
    这些天,每回都是小村姑来接安年的。
    冯清雅好几次想试一试让小村姑当场出洋相,但却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难得顾营长也在,冯清雅搭着安年的肩膀,笑着说:“老师送你出去。”
    “不用了。”安年摇摇头,丢下这么一句话。
    话音刚落,他已经小跑着走了。
    冯清雅搭着孩子肩膀的右手腾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去。
    “安年肯定和小村姑处不好,这孩子难接近,我也是费了很多心思,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巴,平时他在托儿班,才偶尔愿意和我说几句话。”
    叶老师就见不得冯老师总这么喊顾营长的媳妇。
    “别成天村姑长,村姑短的。”叶老师说,“农村怎么了?农村广阔,在那里能大有作为。”
    冯清雅笑出声:“什么作为?下地赚工分的作为吗?说真的,我就见不得这种没文化的。”
    “你又不是什么大学生,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干什么总是笑话别人没文化?”叶老师又说。
    冯清雅耸肩:“我不是考不上大学,是没法考。叶津津,你怎么总是涨村姑志气,灭自己威风!”
    叶老师也不知道冯清雅这清高劲儿是哪来的,斜了她一眼,默默将视线收回来,准备回班里。只是她一个抬眼,正好看见安年跑到楚婉和顾营长身边时的样子。
    冯老师说安年和顾营长的小媳妇处不好,可瞧一瞧,不是处得挺好的吗?
    “一家四口笑得多开心啊,谁看了不觉得幸福?”叶老师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冯老师,当初顾营长不同意和你相亲,是他自己的决定,你拿人家营长没办法,就盯着他媳妇不放干什么呀?顾营长喜欢,就算是小村姑,他也觉得可爱,要是不喜欢,就是考上了大学,也就那样!”
    “你!”冯清雅脸色涨红,跺了跺脚,“我早把那件事给忘了!”
    被戳中心事的冯清雅看着叶老师嘲讽的目光,脸色愈发难看。
    当时顾营长拒绝和她接触,她哭了好几天,想着他未来媳妇究竟有多好?
    可没想到,等到一个小村姑。
    没错,小村姑长得像仙女儿似的,谁都比不过,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啊。
    在军区,有几个年轻女同志是没文化的?
    真是丢了顾营长的脸!
    还有这个叶老师,她俩一起在托儿所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她居然不向着自己?
    冯清雅越想越火大,回头冲着叶老师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反正她在托儿所干不长了,闹掰就闹掰。
    军区小学最近招老师,那里的待遇更好,她要考走的。
    到时候碰不着叶老师,就眼不见为净了。
    ……
    只要有岁岁在,家里就热闹得不得了。
    她成了顾爸爸身后的小尾巴,满屋子转转悠悠的,问长问短,关心他在凌城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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