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站在楚婉的身后,大掌稳稳扶住她纤细颤抖的双肩,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
    楚景山一家回到大院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家三口都饿了,但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去买菜或是上食堂打饭,因为,他们被要求立马搬离大院。
    楚景山一家只好回去收拾。大院职工们还不信,生怕他们悄悄关上门多待一天,一个个便像是人墙似的堵在门口,死死盯着他们。
    在一家三口进屋没多久,楚婉也过来了,她这趟回北城,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一并拿走。
    大院里的孙老师说道:“小婉,你别急着收拾啊,现在赶到火车站已经没有车票了,倒不如和你爱人再在这里住一宿,明早走也来得及。反正楚景山和他媳妇女儿现在就要搬走了,也碍不着你的眼。”
    大院里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是看着楚婉长大的。过去他们就觉得这小姑娘乖巧漂亮,纳闷家里怎么就只宠着楚月一个人。现在,他们可算是明白了,但回过神之后,对楚婉更加心疼。她是楚景山的亲生女儿,在家里居然要受这种待遇,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爸,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孙阿姨,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楚婉说,“我们商量好了,一会儿去开一间招待所,明天再回京市。”
    这话一出,大家都啧啧感慨。
    明明有地方可以住,但因为膈应,宁愿去开招待所,要不是这小俩口钱多得没处花,哪能这样糟蹋啊。
    楚婉回房间拿行李。刚一进屋,一抬眼,她看见楚景山的眼神。这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杀死她似的。
    楚婉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父女俩对视了许久。
    楚景山恨得目眦欲裂,正当他握紧双拳时,一个抬眸,看见站在门外的顾骁。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可顾骁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楚婉的方向。
    在与他对视时,顾骁的神情淡淡的,可一股子狠厉的气场却像是与生俱来一般,让楚景山不敢造次。
    在表彰大会上,当着这么多面被自己的亲女婿给打了,这是楚景山一生的耻辱。可他的耻辱,又何止是这样?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愿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这就像是一场噩梦,让他无法面对。
    整理自己满屋的衣服时,楚月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多的衣服,从前她买回家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以后呢?楚景山丢了工作,郑松萍的工作则给她了,而她当时太任性,说辞职就辞职。将来,他们一家三口该怎么过?难道让祁俊伟养着他们吗?
    楚月害怕,怕他会嫌弃自己,嫌弃自己的家人。
    楚月蹲在五斗柜前,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眼泪不住地落下。
    但她没想到,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楚景山和郑松萍在哪里?”
    “公安同志,他们在里面!”
    “公安同志,我带你们去,就在那边……”
    楚月浑身一僵,用极慢的速度站起来。
    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闯进屋,要将脸色煞白的楚景山和郑松萍带走。
    “我们接到北城第二中学校方送来的举报信,清远军区的项主任举报你们传播封建迷信,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楚景山连忙解释,声音都在颤:“公安同志,我们没有传播封建迷信,都是家务事而已!”
    郑松萍哭喊着:“没有!我们没有传播封建迷信!以前宁玉村全村人都说楚婉是小寡妇,说她晦气克夫,凭什么只抓我们?”
    公安同志沉下脸,严肃道:“你口口声声把这话说出来了,难道我们还抓错了你?”
    看着父母被带离的背影,楚月六神无主,跑上前:“爸!妈!”
    郑松萍回头时也是满脸的泪痕:“小月你别怕,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先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别怕!”
    楚月一直以为自己有能力、有主见,是和其他女同志不一样的。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担不住事。
    她哭得停不下来,瘫软在地上,满脸无助。
    楚月以为职工大院里的“大人”会帮助自己,可他们开口时,却是一脸讥讽。
    “郑松萍对自己女儿是真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她别怕。有什么好怕的,楚婉也是二十岁,一个人经历多少事了,怎么不见得他们夫妻俩心疼呢?”
    “我以前就觉得奇怪,说是楚景山正好认识小婉下乡村里的什么村支书,才让她嫁过去,估计是以前他自己下乡时认识的。”
    “这当爹的真忍心,把自己女儿嫁去让人这么磋磨。前两年小婉好几次都是哭着回家的,但都没在家里待多久,郑松萍就给人轰走了,送走小婉的时候还笑着让她懂事,让她忍……郑松萍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忍呢?”
    “现在回想那些年,真是心疼小婉,幸好这丫头自己都熬过来了。”
    “以后小婉过的是好日子,该熬的人变成楚月了,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楚月仰起脸,看着所有人。
    他们都在说风凉话。
    她更加难受,双手掩面想要跑进屋,突然之间,想起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郑松萍让她去奶奶家。
    楚老太太家很小,而且特别臭。如果父母一时之间回不来,她难道要一直和老太太生活下去吗?要是她还没结婚,还能找个人嫁了,但现在她嫁的是军人,祁俊伟升不上去,她起码得等个十几年才能随军。
    而她如今所有的苦难,都是楚婉给的。
    楚月红着眼,在楚婉面前停下脚步。
    “是奶奶把信给你的,也是奶奶不忍心瞒着你,告诉你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楚月说,“爸没了工作,以后就没法给奶奶钱了,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还得受苦,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楚月认识的楚婉,向来都是心思细腻,并且愿意为人着想的。
    她语气激动,质问道:“你标榜的正直和善良呢?”
    “我从来没有标榜过什么。”楚婉说道,“奶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她不至于生活不下去。”
    楚月红着眼:“起码将来她过得肯定没有以前好,你就不担心吗?她是好心好意,才愿意把真相告诉——”
    “二十年前,我被抱到奶奶家时,她帮忙瞒着。明知道我妈因为我的事病倒,奶奶没有丝毫不忍,即便知道我妈可能会因为没有人照顾而病死,她都不愿意说出真相。是不是人老了,变得可怜了,就可以推翻她曾经犯的错?”楚婉平静地问。
    楚月怔住了。
    “老太太现在后悔了,还不是因为郑松萍对她不好?她要是自己过得好,哪还会惦记前头的儿媳妇!”
    “把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抱走,骗孩子母亲说是夭折了,没见过心眼这么恶毒的人。”
    “都这样了,还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呢,真是‘孝顺’孙女。”
    “楚月,你这么孝顺你奶奶,以后可一定要照顾好她!”
    大家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楚月满脸通红,两只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往后退。
    他们怎么会这么对待她?
    做错一切事情的是她父母,和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她,无依无靠,难道不可怜吗?
    楚月羞愤交加,重新跑回屋里。
    屋外有人催促:“快点收拾,天黑之前就搬走!”
    ……
    楚婉离开职工大院时,许多人都有些不舍,因为他们知道,她这一趟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才二十岁,虽然第二次婚姻嫁的丈夫看起来很不错,但从小看她长大的几个女同志们,还是有些担心。
    “小婉,以后就没娘家可以回了。”孙老师说道,“要真受了什么委屈,来跟孙姨说。”
    楚婉听得眼圈红红的,轻轻点头:“孙姨,我知道了。”
    孙老师心疼楚婉,抬起头看了顾骁好几眼,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姨,您放心。”顾骁沉声道,“我不会让婉婉受委屈的。”
    孙老师一听,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开。
    这可是军人同志的承诺啊,能不信吗?
    再一回神,刚才军人同志喊她什么?孙老师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好、好!小婉过得好,我们大家都能放心!”
    从职工大院出来,他们就得去开招待所了。
    顾骁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全程跟着楚婉,看着她娇小的身影穿越无数条小巷子,来到目的地。
    顾骁带了军官证,楚婉带了介绍信,两个人开了一间房。
    招待所的女同志悄悄打量他俩,按照规矩,问道:“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楚婉等着他回答。
    可是她也不知道顾骁是怎么回事,半晌不吭声。
    她抬起眸,看见招待所女同志正盯着他俩,等着答复呢。
    楚婉的脸颊微微一红,轻声道:“他是我爱人。”
    顾骁的唇角止不住上扬。
    爱人……
    他喜欢她这么称呼自己。
    见顾骁笑了,楚婉才知道他是故意的,轻轻推了他一把。
    望着这一幕,招待所女同志的目光幽幽的。
    小俩口搁这儿打情骂俏来了。
    羡慕啊!
    ……
    将行李放到招待所之后,小俩口出去吃饭。
    顾骁指了指不远处的国营饭店:“去那里吃吧。”
    只是他话音刚落,突然想起票证还在招待所的行李袋里。
    “这么热的天,你就别来回跑了,我自己回去拿。”
    望着顾骁跑开的背影,楚婉的嘴角还是不自觉翘起。
    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多晒会儿太阳而已吗?她哪有这么娇气。
    楚婉一个人进了国营饭店。
    聂慧慧正在后厨洗碗,听见脚步声,两只手随意擦了一下,正要出来,突然脚步顿住,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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