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长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从小千娇百宠长大,最是好热闹。可惜嫁人不到三年驸马便没了,她一直未曾再嫁,但也并非过着一般寡妇那样清苦刻板的日子,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载歌载舞,游玩享乐。
    做诗虽是雅事,于丹阳长公主眼中却略嫌无趣,她拐个弯说:“只是作诗未免缺乏新意,大家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事与平时不同起来?”
    可是作诗又能有什么新意呢?
    在座的姑娘们都在,有些好风雅的也组过诗社,平日里诗社活动,也不过就是定一个主题,大家各自作诗,再互相品评比较。
    或许因为是常规事,便不知不觉被束缚了思维,大家虽然议论纷纷,却一时间没有人真正想得出办法。
    孟珍一直没有说话,只捧着美酒轻啜,又不时品尝盘中佳肴,那淡然的姿态几乎都要让孟珠以为自己猜错了她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陆续有几人提出建议,但是都被长公主否定了。
    孟珍这才放下酒盏与牙筷,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能不够趣味丛生,但或许有不同一般赛诗的意义。”
    这话一出口,就吊足了胃口,众人都转头看孟珍,目不转睛地等她说下去。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为了给亡母祈福,在碧云庵住了三个月。庵中主持师太最是心善,经常接济因为河南雪灾而被迫离乡别井,流落到晋京一带的灾民,只是庵堂到底财物有限,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我们可以把赛诗和筹善款结合起来,每个人做的诗都匿名贴出来,然后大家分头阅读,给自己认为最好的投票,一票代表十两银,最后投得的款项都捐给碧云庵施粥之用。”
    孟珍停了停,眼睛忽然一亮,又补充说:“得票最多的头三甲,要再捐出和自己那首诗所丑的的善款一般多的银钱来。”
    小蒋氏最先笑起来:“你这孩子,出的主意怎么这么有意思,若是赢的人还要再多出一份钱,只怕大家都不肯好好作诗了。”
    虽然太子妃才是今日真正的“主人”,孟珍却并不顺着她说话:“我不这样认为。今日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幼衣食无忧,不会把钱财看得过重,而且救济灾民是善事,可以积福。如果真的有人为了几两银子便要隐藏才华,只能说她就算有惊世之才也没有可以匹配的德行,就算不为人知,也半点不需可惜。”
    她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席上各人无不点头称是,长公主也赞同:“最后一共筹得多少钱,我再捐出双倍。”
    如此一来,再无异议。
    公主府的侍女们纷纷上前收去酒菜,在桌上铺开纸笔,请大家作诗。
    因为贴出选拔时需要匿名,便要求大家将署名写在最左侧靠纸边的位置,方便折叠隐匿。
    诗做好后,就张贴在望云阁四面墙上,每首诗下置一只无盖的红木匣,各人选中哪首诗便将写了自己名字的角花笺放进去代表一票,当然也可以投不止一票,多多益善。
    孟珠一首一首看过去,她倒不因为这主意是孟珍出的就故意唱反调,反而出手很慷慨,看不到一半已投出九票去。
    只是……
    她在一首诗前站定,不可置信地读了一遍又读一遍,这明明是……
    蒋沁一直与她同路,这时率先开口:“这不是那日在陶然居捡到的那首诗吗?”
    ☆、第31章 城18
    第三十一章:树敌
    经她一说,孟珠猛地想起自己究竟为何会觉得这首诗很熟悉——这是孟珍前世在赛诗时夺魁的那首诗。
    若只是孟珍为了在宴会上出风头而事先写好,倒也并不如何出奇。晋京的贵女们玩乐的法子无非那几样,没到聚会时都要轮番来上一遍,猜到今天会作诗再正常不过。而且丹阳长公主府上这片梅林亦十分出名,押题猜中作咏梅诗其实也算不得有什么运气。
    奇就奇在,孟珍一直待在郊外的庵堂里,她写好的诗作怎么会出现在城里,在另一个人的荷包里呢?
    此时回想起来,那荷包黛青色无花纹,明显是男用的款式,且主人应当是个不大讲究穿戴打扮的男子。
    那么这人的身份就不会高。
    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别说勋贵家中,就是品阶较低的官宦人家,在穿衣打扮上都绝不会马虎将就,哪怕是事事粗糙的低阶武官,也会有妻眷仆妇帮忙打理。
    孟珠越想越觉得不对。
    孟珍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从前世到今生一心都想当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与旁的不相干的男子私相授受,就算私相授受也不会选则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一直怔怔地想心事,不曾出声,蒋沁便以为自己记错了,歪着头又将那诗读过一遍,肯定道:“没错!就是前天捡到的那首诗。”
    “今日作的诗,你前日怎么会捡到?”一个尚带稚气,娇娇软软的声音问。
    孟珠和蒋沁同时回头,见到夏侯蕙站在她两人身后,正一脸兴味炅然地盯着蒋沁看。
    “难不成像书中所讲的那般,你遇到灵幻之事,可以穿梭过去未来?”
    夏侯蕙刚满十二岁,还没发育抽条儿,个子小小的,比孟珠她们矮了将近一个头。
    蒋沁好笑地伸手揉揉她头顶,说:“没有那么有趣,只是那日在陶然居用饭时捡到一个荷包,荷包里就放着这首诗。”
    夏侯蕙不信:“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蒋沁反问。
    那首诗实在写得精妙,她很喜欢,便一直带在身上,希望借此沾染些灵气,也好让自己的功课略略进步些。
    这时正好从随身荷包中取了出来,展示给夏侯蕙看。
    夏侯蕙捧着那张褶皱的宣纸,一句一句墙上张贴的诗作比对,果然一字不差。
    非要找差别的话,也就是字迹不同而已。墙上现成所成的那首诗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手迹,而蒋沁掏出来的那张宣纸上字迹朴拙豪迈,明显是男子书写。夏侯蕙年纪虽小,到底也是皇家女儿,自幼请了傅母悉心教导诗书礼仪,习字颇有心得,扫一眼已看得分明。
    只是实在叫人觉得难以相信,她讷讷地问:“这怎么会?难不成是有人请枪手,作弊?”
    可惜,蒋沁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孟珠咬着唇瓣,一直沉默不语。
    这个猜测倒是说得通。如果孟珍找去买诗作,当时携带这首诗的人,不是孟珍亲娘陪嫁的仆役,便是落魄却有才华的书生,符合那荷包主人身份低微的情况。
    要不要揭穿她呢?
    孟珍丢脸,孟珠当然会开心。
    可是今日出门时应承过祖母,在外做客时自己代表的是整个孟国公府,要谨言慎行,若不知应不应当说,应不应当做,便不说不做。何况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众让孟珍出丑,旁人说起来都是孟家姑娘如何,连带她与孟珂都要深受其害。
    再退一步,就算孟珍真的依靠作弊一时风头无两,甚至当选明王妃又如何呢?眼前看似她得利,其实放眼将来,太子一系的结局就摆在那里。就算燕驰飞是重生回来的,改变了许多事,孟珠也不觉得他会去襄助太子,毕竟那是谋逆大罪,燕驰飞与太子除了因为小蒋氏有一重亲戚关系,并无更多交情。皇子之间因涉及利益太大,关系向来十分微妙,派别也从来分明。燕驰飞幼年时被选为怀王伴读后,就已决定他今后要不然彻底与皇子们划清界线,若要接近,便只能接近怀王一人。
    孟珠低头玩弄衣带,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不过,她不做,不代表旁人不会做。
    夏侯蕙人小心思浅,无意中知道一个大秘密,难免有些神不守舍。她匆匆阅完诗,却不肯回自己的座位,一直挤在郡王妃白氏身边蹭她肩膀。
    谁的孩子谁了解,白氏知道女儿这是有心事的表现,问她:“怎么了?看完一圈,觉得姐姐们的文采都太好,你害羞了?”
    夏侯蕙抬头,瓮声瓮气地说:“娘,我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上次不是教过你,以后不要受旁人影响,自己心里要拿定主意,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认为错的事情就不要做。”
    “谁惹我们蕙蕙不高兴了?过来这里告诉姑祖母,姑祖母为你出气。”丹阳长公主自己未曾生养,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会格外喜欢亲近小孩子,夏侯蕙是她看着长大的,从来乖巧讨喜,性子又直率没心机,最是对她脾气,因而也得了更多关注。
    夏侯蕙一蹦一跳地上去,丹阳长公主伸手搂过她。夏侯蕙便趴在她耳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有人竟然这样大胆!”这是长公主府,在场众人丹阳无论身份辈分都是最高的,自然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事情,当场拉下脸来发脾气,“竟然公然作弊,也实在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小蒋氏一直并未离座,看到丹阳突然发怒,便追问原因,听闻后也是既惊又怒:“真是不像话!”又冲夏侯蕙招招手,“到伯母这里来。”
    夏侯蕙软绵绵地依过去,小蒋氏搂着她小小一个,心先化了一半,声音不自觉放轻,问:“你可还记得那首诗,一会儿是否能给我们指出来?”
    夏侯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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