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孟珠尖声阻止,因为心急声音比绿萝只高不低。
    绿萝虽不解其意,还是依言住口,却还觉得不能坐以待毙,顺手抄起八仙桌旁的红木鼓凳,胆战心惊又一往无前地冲进里间。
    榻上的“采.花贼”大马金刀、毫不躲避地正坐着,绿萝一进去便和对方打了照面。
    “燕夫子?”
    绿萝不可置信地喊,手中已高举起的鼓凳自然不能再打下去,偏那一挥把小姑娘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又不是练家子,怎么可能收放自如,脱手时不得已改了方向,那圆肚的鼓凳便冲着她本要保护的孟珠飞去。
    幸而燕驰飞,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捞,再轻轻放下,没伤到任,也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先前绿萝虽只唤了一声救命,时间短促,但音量高昂,睡在海棠苑的其他丫鬟婆子或许听不到,但足以惊醒歇在西厢角房的如霜。
    鼓凳将将落地,绿萝大气还没来得及出,就见一个青白色的身影破窗而入。
    如霜跟着孟珠已一年多,因种种原因,自问一直没有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每回孟珠带她出门时大多平安无事,不带她时却总是连连遇险。这虽然不能算作她无能、不尽责,但作为一名女护卫到底面上无光,早就急着有所表现,体现价值。刚才听到从孟珠房中传来呼救声,如霜连外裳都没披,直接便闯了进来。
    她们这些拜师学艺的姑娘家,若是想凭借一身本领讨饭吃,十有□□都是给富贵人家女眷的贴身护卫,平日里扮作一般丫鬟跟着主子进进出出,自然不可能像行镖或给男子做护卫的□□大刀明晃晃不离手,自小勤练的必不可少暗器功夫,睡觉时衣裳可脱,袖中的柳叶镖却不可离身。
    这时人还未落地,三支薄如蝉翼的柳叶镖便从袖中飞出,分打床上男子三处大穴。
    她出手又快又狠,饶是燕驰飞功夫高强,反应迅捷,都只是将将避开前两支,第三支镖虽没伤到他人,却把他袍摆钉在了床板上。
    夜探香闺被发现已够不好看,燕驰飞断然再不肯留下连衣裳都被佳人护卫打得撕裂开来的历史,索性当做没有这件事,连尝试动手扯拽都不曾,仍稳稳当当,不急不躁地坐着。
    如霜一击未中,再欲出手时已看清燕驰飞面目,她从前没少帮孟珠送信儿,见燕驰飞出现在孟珠床上自不像绿萝那般惊诧,但她心虚。
    说到底,如霜虽是孟珠的护卫,但她真正的主子是燕驰飞,适才一出简直应了一段戏文: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世子。”
    此时多说无益,如霜称呼一声,便垂首侍立一旁等着发落。
    可,应该谁来发落?
    这是孟珠的卧房,她们两个是孟珠的丫鬟,发号施令的当然应该是孟珠。
    不过……
    燕驰飞垂眸看看孟珠,她还跪坐在脚踏上,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大概因为私会情郎被捉个正着,又羞又窘,双臂扒在床沿,小脑袋整个埋进臂弯里,根本不肯把脸露出来见人。如果现在地上开个洞,她估计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躲起来,想让她开口说话挽回场面,真是不能指望。
    看来还是得他亲自来。
    问题是该说什么?
    你们都出去,我还要跟你们主子温存一会儿?
    虽然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但就这样说出来,未免太嚣张。
    燕驰飞再扫一眼孟珠。
    她先前在睡觉,身上只穿了最贴身的衣物。鹅黄绣锦鲤的肚..兜紧裹着少女玲珑的身段,露出白藕似的两截手臂,葱白的薄绸亵.裤只到膝上三寸,因为她现在的姿势裤边又向上卷了寸许,整条纤长的腿儿几乎都裸在外面。
    燕驰飞扯过锦被铺开罩在孟珠身上,然后双臂穿过她腋下围拢,用力一提,便将她提到床上,整个人歪歪倒倒地坐在他怀里。
    “夜里寒凉,你就眼看着你主子穿这么少坐在地上?不知道动手给她加件衣裳?”他语气严厉地对绿萝说,“还不快去把地龙生起来?真要看着你主子生病不可?”
    此时不过九月中旬,刚入秋,天气正是一年中最凉爽宜人的时候,就算是久病的老人或是体弱的婴孩房中也最多添炭盆而已,绿萝若真是半夜三更跑去找账房要炭烧火生地龙,只怕能将整个孟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全惊动起来。
    燕驰飞不过是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绿萝和如霜离开而已。
    如霜立刻驯顺地迈步走出房间。
    绿萝却不肯走。
    出现在孟珠房里的不是来路不明的采.花贼,而是未来姑爷,当然是幸事一桩。
    但没成亲就应该遵循没成亲的礼法,半夜三进摸进姑娘房里,就算是未来姑爷,如此举动仍不合宜。
    绿萝是孟国公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被选出来当做孟珠一生的左膀右臂般培养。一位国公府的姑娘该如何,一位勋贵家的媳妇该如何,当知道的事情,她只比孟珠学的更多,绝不会少。毕竟将来孟珠出嫁后,不可能随时得到娘家女性长辈的指教,依靠的全是陪嫁的丫鬟婆子,尤其是身为大丫鬟的绿萝和红荞两个,每日与孟珠寸步不离,她们的言行思想很容易对孟珠造成影响。这与彼此间主仆身份的差距无关,而是类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与“枕边风”异曲同工。再有主见有主意,见天听身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说话,天长日久下来也难保分毫不为所动。
    不光是孟家如此,但凡有点见识,懂得道理的勋贵人家,对女儿身边的下人要求皆分外严格,有的甚至还从宫里请来老嬷嬷亲自□□。
    所以,忠心听话自然是绿萝平日行事的第一守则,但关键时候护主、主子犯了错不纵容而要勇敢谏言也是她向来深植于脑海中的信条。
    这时候的孟珠——她虽然一直不肯露脸见人,但耳朵不会因为脸藏起来就失去功效,身体的感觉也在,燕驰飞先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才打发两个丫鬟,而如霜走了、绿萝还在,她全都一清二楚。
    燕驰飞此举表示得很明白,他们两个很亲密,不光要私会,私会时被发现也不打算分开,至少暂时不打算,还要继续在一起。
    姑娘家总归脸皮薄,就算心里想着他是前世的夫婿,什么事没有做过,现在夜里见一见,盖着一床棉被说说话,简直不能再纯洁,但被人撞破又怎么可能半点不尴尬。
    于是,在燕驰飞说话、绿萝犹豫的时候,孟珠小手拉着锦被把自己由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且因为心里不自在、羞窘又委屈,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
    绿萝就见那一团樱米分色的锦被让自家姑娘一拽一拽地拢成一朵倒立的喇叭花状,原是花萼的位置中空,露出孟珠脑瓜顶儿,然后整朵喇叭花开始一抖一抖的,还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声。
    绿萝的第一个想法是:姑娘哭了,姑娘也不愿意这样。
    绿萝足够聪明机灵,当然明白未来姑爷得罪不得。所谓“出嫁从夫”、“以夫为天”,成亲后连孟珠一生的幸与不幸都捏在燕驰飞手上,何况她这么一个小丫鬟。
    但孟家的嬷嬷、主母,还有她自己的娘,会教她将来到了燕家去,要如何帮姑娘立威,如何帮姑娘拢络好姑爷,却不可能教她在婚前见到未来姑爷跑到姑娘床上时应该如何既不得罪又能拢络地赶走他。
    事实上,根本也没有任何一个丫鬟会学这样一课。
    绿萝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
    孟珠先时哭得很小声,但因为燕驰飞和绿萝无声地对持着,没有人哄她,委屈随时间无限放大,最后便放声大哭起来。
    绿萝再顾不得想自己会如何,立刻往前迈步。
    “姑娘……”
    话才开个头,叫燕驰飞锐利的眼神一瞪,心里害怕,话噎了回去,脚下也停了步。
    她紧张地扭着手指,抿了抿嘴,虽然没再走动,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世子,请你放过我家姑娘。”
    燕驰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听话,相反,他搂着孟珠地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绿萝当然看到了,于是又说:“世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都明白世子待姑娘的心意,但……但如今尚未成亲,世子太过热情,硬是逼迫我家姑娘做她不愿意的事情,这是不对的。你看她哭成这样,多伤心难过。世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世子节制一下,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因为害怕,又因为话里的意思令她难堪,所以绿萝说得又快又急,声音还微微发抖,好多词句发音便不大清楚。
    燕驰飞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折腾了半天,绿萝还是把他当成了半夜闯进女子闺房,准备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区别只是被夜袭的对象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已。
    ☆、52|50.49.48.1.15
    第五十二章:坏人
    “我不放又如何?”燕驰飞挑眉问。值得您收藏
    绿萝立场与如霜不一样,不听他的话很正常。虽然她的误会把燕驰飞想得有些不堪,但做法其实没有半点不对,燕驰飞也想看看绿萝还能做到做到如何地步。
    绿萝闻言瞬间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要给孟珠陪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婚期定下后,她娘也开始不时把她叫回家去,耳提面命地教导她将来如何伺候小夫妻两个。这些时日,男女之事她听了一肚子。其中有一句是:三姑爷才二十出头,年轻男子血热,精力旺盛,若他总是索欢,三姑娘不愿意,切记在她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劝她忍一忍,不好总在这事儿上逆男人的意。男人与女人不同,你不同他欢好,他可以去寻旁人,届时妾室、通房,甚至是外室,弄来一大堆,闹心事层出不穷,那才是真麻烦。
    绿萝虽不懂那事儿对男子到底为何那般重要,但因为有开头的几句,原想未来姑爷大概是一时冲动,想岔了。这还算情有可原,把人全走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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