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人是四品,强行让锦衣卫抓人不行,很容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江南的学子被鼓动起来,那整个江南都能乱喽,所以还是得走个程序,正大光明的掐死更合适。
    想到这里,皇帝等不及了,急吼吼的喊了张阁老过来,将那账册往他面前一丢,瞪着眼睛,冷声问到:
    “朕记得,这人是那谁谁谁的人是不是?一条鞭法在那边他好像反对的最是厉害?”
    最厉害?不是他吧!一个知府,想领头别人也不会听啊。
    张阁老心下嘀咕,觉着皇帝怕不是记错了,可等着看了那册子,这什么记错了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明摆着,皇帝这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抄了这家伙,惩治一番贪腐。不过能这么和他商量,知道不能硬来,皇帝已经很有进步了,作为先生,他只有支持的份。
    “确实是个顽固又不讲理的,原以为是个有气节的倔老头,不想臣高看了他,分明就是怕新法断了他的财路。”
    看看这搂钱的水平,自己写一幅字,放到小舅子开的书画店里卖,呵呵,居然能卖到5000两,这事儿谁信?前朝书法名家的作品也就这么个价了。摆明了就是用这个偷龙转凤的法子受贿。亏他想的出来,真是个人才。
    而那些买了画的人呢?不是隐匿人口的富户,就是犯了事儿的豪门,泰半都是想歪曲了一条鞭法,为自己谋利的。这样的人,别说皇帝和他商量着来了,就是没这一出,他也不可能放过喽。
    “陛下,这人,说一句江南硕鼠也是可以的,很该严办。”
    这个回答皇帝很满意,冷冷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舒缓。
    “既然先生也这么说,不必再留他。只这账册,就够他全家流放的。”
    “陛下说的是,此时明儿早朝,臣就让人奏上来。”
    很好,这事儿这么办就妥当了。
    皇帝心情好了,终于有功夫细看自家这个先生了,
    “先生病可好了?”
    前几日张阁老请了病假,这师徒两个很是有几日没见了,今儿看着张阁老脸色还有些发白,皇帝不免多问了几句。
    “不过是风寒罢了,吃了几日药还能不好?多谢陛下关心了。咳咳。”
    说是好了,可这咳嗽声却没压住,而一咳嗽起来,张阁老刚才看着还成的脸色,一下子就显得愈发的不对起来。
    这下皇帝也急了,眼睛一扫,就挥手一叠声的让张诚去请御医。
    虽然自他成人,对着这个小时候对他很是严厉的先生感情就有些复杂,在相权和皇权的摩擦中,偶尔还生出几分不喜来,可到底是陪着他长大的先生。某种程度上,还曾一度扮演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安抚了他幼年失父的惶恐,扶着他坐稳了皇位。所以关心不作假,急切更不作假。
    “朕和先生说了多少回了,能分下去的事儿就分下去,什么都没先生要紧,先生怎么就不听呢。”
    “臣老了,不抓紧些怕来不及啊。”
    皇帝的关心让这一贯有些强势的张阁老心下有些发软,难得说起了软乎话。听得皇帝心也是酸的很。
    “朕还想着等先生身子好了,咱们再去那食铺吃红烧肉呢。”
    这有些撒娇卖乖的话,让张阁老鼻子都有些发酸,眼前好像又看到了皇帝小时候的模样,恍惚中张阁老略有些发烧的脑袋越发晕乎起来,不自觉的呢喃道:
    “是了,上次没吃上,真是可惜了,过几日,臣病好了咱们就去。”
    这样哄人的话,皇帝有好久没听过了,今日猛地一听,眼睛不期然的就呆了一瞬,心下浮起个念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先生之间只剩下朝政了?是朕变了,还是先生变了?
    这问题或许没有答案,也或许皇帝心里什么都明白。
    世事变幻,人事皆非,自来如此。
    第77章 细说、有喜
    天色渐暗,工作室里光线开始不足,俯首工作了一下午的包三儿终于抬起了脑袋,颈椎传来的酸疼实在是销魂,以至于他想要揉眼睛手刚抬起,就变了方向,揉捏起了脖子。一下一下,一阵酸疼过后包三儿忽的睁大了眼睛,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他好像学了拳法?娘唉,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忘了?真是日子过得糊涂了呀。
    不行,从明天开始,每日早起打拳要赶紧的安排上,不然岂不是白瞎了他这一次的好运气?
    想到自己努力后可能增加的武力值,浑身的疲惫都没了,包三儿精神头充足的就准备去后院看看孩子。那几个小子们也不知道干成了什么样了,应该知道胡闹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吧?
    推开门,踏出去,眼睛一扫,包三儿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对于填坑这个事儿,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孩子们能做的完美无缺,哪怕他回来检查的时候,只做了一半呢,达到了教育孩子的目的那就成了,刚刚满了七岁的孩子,能有多少体力?
    可他再没想过,他会看到这么一出,坑都填满了,孩子们不知道在哪个屋子里躲着,而春嬷嬷则坐在正房门口垂着老腰,一脸的疲惫。
    “嬷嬷,这坑都是你填的吧。”
    “三爷啊,嬷嬷正想说这个呢,这样的力气活,哥儿才几岁,筋骨都没长全呢,怎么能全让他干?哪怕是打一顿也比这强啊,孩子的骨头软,可不能大意,一个不好,那是要影响一辈子的。”
    一看到包三儿的脸色,春嬷嬷就知道他生气了,有心想退缩,可一想那可怜巴巴的,累的小脸都发白的孩子,她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以进为退的说起了自己的理由。
    “再说了,上回不还说今年过了夏,就让哥儿跟着大爷家的立海哥儿去读书嘛,那更不能这么罚了,要读书写字的手,若是因为这伤着了可怎么好。”
    呵呵,你这理由是挺强的,强的包三儿差点都要泄气了。
    想想先头的护短的老韩头,再看看明明心虚,还一脸义正言辞的春嬷嬷,包三儿心累的摆着手,无力的说到: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春嬷嬷你从小门回来了,没拦住,让他们不声不响的偷了懒。既然事儿完了,那我也不在多说什么,揭过拉倒。只是嬷嬷,借着这事儿,有些话我也要说在前头了。”
    包三儿搓了搓脸,夸着大步走到春嬷嬷边上,拍了拍石阶上的灰,一屁股坐下。
    还没开口呢,耳朵猛地就是一动,他听见就在自己坐的位置后头,隔着木门的位置,有好几个呼吸声。
    是自家孩子在偷听吧!偷听正好,让他们也有点数,做错事儿不是躲过去就能万事大吉的。
    微微侧身,包三儿懒散的坐好,用一种十分无奈的语气,对着看到他的态度,明显开始紧张的春嬷嬷说到:
    “我知道你和老韩叔是因为这几年家里事儿多,接连没了两位亲人,前一二年又锁紧开支,委屈了他们姐弟,觉着孩子可怜,所以越发多疼了几分。可再怎么疼,那也得有点分寸。最起码我管教孩子的时候,是不是该收着些?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分寸?这两个字戳心窝了,再怎么倚老卖老,他们终究是下人,春嬷嬷自己也知道往日他们是过了些,所以一时有些无措起来,拉着包三儿的手,带着几分哭腔的说到:
    “嬷嬷自是想他们姐弟好的……三爷,你是吃过嬷嬷的奶的,我家那没福气的春娃,那也能算是你奶兄弟,对嬷嬷和你老韩叔来说,自打没了春娃,这世上在没有旁人你比更要紧,你的孩子,那就是我们老两口的命根子。只要是为了他们好,便是要了嬷嬷的命,嬷嬷也肯给。”
    这包三儿信,不然那金银铺子为啥是老韩头守着?他忙着挣钱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为啥这么信任全托给春嬷嬷?就因为他知道,这老两口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最不会对他使心眼的。
    “我知道,嬷嬷你们没坏心,是真疼他们。”
    说归说,就像是春嬷嬷说的,好歹也是奶娘,往日为了帮扶他撑起这个家,这老两口付出的不比他少,说太重了他也不忍心。所以即使很像好好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到底还是先安抚了一句。看着春嬷嬷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开口,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说到:
    “小满是女娃,只要该学的学了,性子活泼些,厉害些我只有赞成的份,毕竟如此一来,将来出了门子也能自己立起来,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更不用说,咱们家小满还能读能写,说出去比一般富户人家的闺女都像样些呢,性子强些怎么了?娇气些怎么了?我看就挺好。”
    对,咱们家小满,那可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了,就是该娇气些,性子强些。开国武勋人家的姑娘骑马舞大刀的都有呢,咱们家小满和她们比,那都是娴静的典范了。
    春嬷嬷脑袋点的都快出残影了,只觉得包三儿懂她。看的包三儿心里的气不自觉就散了些,隐隐还有几分好笑。真是瘌痢头的儿子自家爱,那么一个闷皮的孩子,在春嬷嬷眼里怕是比公主都好。
    “可立夏是男娃,将来要顶门立户的男娃,都七岁了,这会儿不严厉起来,还等什么时候?你也说了,下半年就该去读书了,若是性子不好,不够懂事,家里你们能护着,到了外头,到了学里谁让着他?万一在外头闯了祸可怎么得了。这是京城,一块砖砸下来,伤到十个有八个是官的地方。真到那时候,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是不是?”
    包三儿说话的声音不重,可一句句的却说的很沉,沉的春嬷嬷也不做声了。
    是啊,外头的世界……自家终究只是底层,即使是官,那也是不起眼的小官,这样人家的孩子若是太张扬,不懂的看人眼色,将来走出去是要吃大亏的。
    “老婆子懂你的意思了。”
    春嬷嬷嘴上说懂了,可垂下的眼里却泛起了湿意。装作不在意的吸吸鼻子,侧头偷偷抹了抹眼睛,低声说道:
    “打明儿起,嬷嬷我就和他们说说外头的事儿,咱们家就在锦衣卫衙门对面,还有食铺开着,最是不缺实例的,说多了,他们自然也就懂了。”
    虽说春嬷嬷这么说的意思,是怕包三儿动不动就体罚,为孩子们多争取几分缓和的余地,可不得不说,这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教育法子。以人为镜,还是以周围熟悉的人家为镜,多接地气。
    “明儿我再去寻本大明律来,以后让家里的孩子每晚学上半个时辰。”
    “啊?还要学这个?”
    春嬷嬷在这一片住了三十来年,各家各户不说了如指掌吧,也算知根知底了,从没听说过谁家养孩子是要教这个的呀。
    “以前也没这么多底层的官宦被抄家不是。”
    春嬷嬷一听抄家,背脊就是一僵,还真是,如今这皇帝和先帝那真不是一个路子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还真挺在理的。”
    嘟囔了这么一句,春嬷嬷挥了挥手就起了身。
    “三爷赶紧去休息休息吧,累了一天了,嬷嬷去拿饭菜。”
    春嬷嬷其实也好累,虽然是下人,可到底是在城里,平日真没什么和土地打交道的时候,胳膊肘都要累的没知觉了。可再累,该干的还是得干啊。难不成还指望那几个孩子?平日倒是可以,可今儿……挖坑挖的,一圈的孩子全瘫了,她还能指望谁?
    自然是指望老韩叔了,看,她这刚站起来,包三儿还没说什么呢,工作室那头通向后院的门就开了,老韩头以及大眼睛几个,一个个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这就很贴心了,春嬷嬷看向自家老头的眼神都带上了笑,
    “你个老头子,今儿倒是挺积极。”
    哎呦,这一口陈年的狗粮呦,真是酸的让人倒牙。
    晚霞下撒着狗粮的不只是这老两口,皇宫里这会儿也到处充斥着甜味儿呢。
    就在坤宁宫里,皇帝坐在床沿上,拉着坐靠着枕头的皇后的手,满脸笑意的叮嘱:
    “……宫里那么多厨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行。”
    “哪有这么讲究,只要不吐就成。”
    皇后满脸羞涩,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说起话来也没了平日对着宫人时的端庄稳重,看着多了几分娇嗔。略带驳斥的句子让她这么一说,和撒娇一般,听得皇帝心下越发的软乎欢喜了。不禁凑近了小声说到:
    “怎么不能将就,如今这宫里你是最要紧的。”
    皇帝呼吸的热气就在耳边,皇后羞的连着脖子都泛起了微红,眼睛眨呀眨的,都不敢去看皇帝了,只垂了头,小小的推了皇帝一把,低声说:
    “陛下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和太后去。”
    皇帝和这皇后说不上感情深厚,以往多来陪着,一来不过是尊重嫡妻,二来也是为了能早点有个嫡子,让朝堂更稳固些。
    可当他真的得了喜讯,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却翻涌的,让他看着皇后的眼神都变了,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合心,等着皇后露出不同以往的模样,心下更是觉得这媳妇娶得十分满意,所以说起话来难得多了几分随意。
    “你啊,瞧着吧,一会儿娘来了,必定也是这话。”
    “什么这话?”
    可不想他难得随意一句,愣是让太后给听了去,这下可好,太后都不用继续问,只看自家儿子那尴尬的样,想想刚才听到的,就大略的猜了出来。
    “你啊,这是欢喜的连着娘也编排了?”
    说归说,太后脸上的笑却半点没少,甚至连多给皇帝一个眼色都没空,急吼吼的过去,一把拉开了自己的皇帝儿子,将想要起身行礼的皇后一把按回了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到刚才皇帝的位置上,冲着儿媳就是一叠声的询问。
    “可有什么反应?可想吃酸的额?可吐了?今儿吃了什么?……”
    这么多的问题让皇后一时怎么答?好在边上有的是宫女,太后问什么都有人能帮她说,只是劳动太后亲自过来,她还躺在床上……
    “娘娘,儿媳好的很,该是儿媳去您那边报喜的,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过来。”
    “怎么不能过来?哀家就要抱孙子了,这会儿什么规矩都没这要紧。”
    听着太后这话,站在太后身后的皇帝立马得意的给了皇后一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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