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他描述完整件事的梗概,然后亲眼看着夏天的脸色越变越白。
    脸白归脸白,夏天那颗富含逻辑性的学霸大脑还在转,他抓住重点的问:“黑河老渡口?离城里有十几公里远,干嘛约在那儿?”
    打架嘛,不管单挑还是群殴,找个僻静的地方当然应该,可大冷天的去什么河边,在城郊随便找处破烂空地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室友算是知情人,想着说都说了,干脆也就全吐噜了:“华子以前混过省体校游泳队,练长距离的,肺活量特别好,还擅长潜水,估计这回是要跟高建峰比比看,谁潜的时候长……”
    话没说完,只见夏天倏地松开手,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了。
    夏天真是听得邪火直往上窜,有病吧,今天室外报零下十一度,四五级间六级的北风刮着,在这么美好的天气里跳冰窟窿,这群人是脑积水加脑瘫了吗?
    他想破口大骂,可惜跳上车,直接被扑面寒风给兜了个窒息。凭借印象,他大概知道黑河渡口的方向,于是闷头把车子蹬得飞快,脑子里全是高建峰这个王八蛋骗他,说什么有事,明明是去替他挡架!
    凭什么,他高建峰凭什么一声不吭的替自己出这个头!
    不就是约架么?管他赵盛华带多少人,他一个人也能干翻它,大不了挂个满身彩,怎么也比寒冬腊月在冰水里玩扎猛子强。
    其实夏天并非想不到,高建峰之所以大包大揽,纯粹是因为大哥当惯了,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
    要说古往今来,做大哥的头一条就是要仗义,其次才是能打能拼,院里的、八中的,有一个算一个,那么多的男生,高建峰能一呼百应,让别人心甘情愿跟在他屁股后头,当然是因为他能扛事。
    可眼下扛到自己头上了,夏天真想问一句,高建峰是觉得他多需要被罩着,多需要被保护?
    夏天急火攻心,情绪难免有些跑偏。好比他此刻就只一门心思的往牛角尖里钻,几乎是疯狂偏执,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想要变强大!至于何谓强大,以他阅历不深的脑瓜去衡量,总脱不了有钱有势这两样——振臂一呼,身后有一众追随者响应,遇到的一切麻烦也就能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激烈而执拗的少年,在漫天呼啸的冷风包裹之下,忽然顿悟出一个道理,自己必须先设法和高建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不拖累其人,也不必人家给予他额外的帮扶照应,然后,方有资格再谈其他。
    话虽这么说,但他此刻心急如焚,距离目的地却仍然遥遥无期,那还扯什么站在一条起跑线上?都火烧眉毛了,他却连个打车的钱都不舍得花……
    于是三分钟后,夏天把他那辆拉风的自行车锁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黑河渡口而去。
    到了地方不用费力找,河边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连敌我阵营都分得不怎么明显。
    夏天下车时看了眼表,已近中午十二点,他暴躁地拨开人群,不顾身后惊起的一滩骂声,蹿到前头找到汪洋和刘京,劈面直问:“人呢?下去多长时间了?”
    眼前是那条丰水期时浩浩荡荡的黑河,此时河面上附着有厚厚的冰层,却又被人为的、生生砸开两个大窟窿,黑漆漆的河水下头,没人看得见有多少湍急的暗流,也没人看得见水下是否潜藏有人影。
    汪洋表情错愕,刘京咽了口吐沫:“……夏天?不是,你怎么跑来了?”
    “说!他下去多久了!”夏天狂躁地吼了一嗓子。
    刘京愣住了,平常多温和的一个人啊,这会儿急得眉毛眼睛都红了,模样活脱脱像个要吃人的狼崽子,不不,该说是孤狼,一匹戾气深重,眼神凶狠的孤狼。
    “刚下去半分钟,估计……估计快了。这是最后一回,三局两胜,前两局打成平手了。”
    还三局?夏天简直快被气笑了,二货脑瘫们怎么不学斯诺克,来他个十一局六胜,那多刺激!
    夏天额头上直冒汗,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转头盯着水面,声音如同梦游似的问:“一分半,能上来么?”
    “差不多吧,”刘京回答的小心翼翼,“前两回分别是一分二十二和一分二十六,这会儿体力都没之前好了,应该、应该挺快的。”
    夏天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输了呢?会怎么样?”
    刘京心想这怎么可能,不过没敢在满身戾气的人面前托大,本着安抚原则,他回答:“这你放心,华子当着那么多兄弟,说好了三局定胜负,无论输赢,这事今天都得过。”
    夏天回眸,微眯了下眼,目光灼灼的瞪着他。
    “唉,”刘京不由叹口气,“如果华子输了,他当然没脸追究。如果他赢了,赢的也是高建峰,丫心心念念一直想赢一回建峰,当着人面拔了建峰的份儿,哪儿还有过不去的事。”
    夏天没吭气,扭过脸继续看向水面。刘京没说高建峰会不会故意输,权当是赔赵盛华一个面子。但他直觉,高建峰不会那么做,既然敢应下,高同学就不会输,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特别是当人数着秒,等着盼着希望它快点走完一圈,越是在意,就越是觉得那过程是难以忍受的漫长熬煎。
    就在夏天快要失去耐性,打算跳水捞人之际,敌营小弟大声报出一分半这个时间,跟着只听哗啦一响,冰窟窿里终于冒出个人来。
    头发湿哒哒的,水珠沿着长长的鬓角直往下流——只一眼,夏天的心就沉了下去,那不是高建峰,没有他标志性的贴头皮板寸……
    赵盛华的小弟一拥而上,把大哥连拉带拽的弄上岸,有人脱下自己的大衣,把他包裹起来。他嘴唇颜色十分不好看,兀自大口喘着气,也无力多言语。
    他应该是认输了,眼里的狠光不复存在,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夏天瞥一眼,收回了视线,不屑再去看那货,他紧盯着另一个窟窿,心里一遍遍地碎碎念,混蛋你赢了,可以出来了,水底下又没金子,你倒是赶紧的啊!
    然而,目光凝聚处的冰面都快被他射穿了,水下仍旧没有半点动静。
    身后有人按捺不住喊了一声:“一分四十了,别出什么事吧?”
    随着话音落,夏天脑子轰地炸开来,他猛地甩掉外套,人像根离弦的箭,风一般的直冲到河边。
    “你干嘛,别下去……”
    就在此时,水花四溅,高建峰那颗形状极佳的脑袋总算是露出了冰面,跟着是平展宽阔的肩,和两道直直的锁骨……
    他迅速呼噜了一把脸,动作像极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出水抖毛,之后抬起眼,视线毫无防备地和瞪着他的夏天,来了个短兵相接。
    第19章
    高建峰在刺骨的冰水里泡了两分钟, 人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他掐着时间, 知道自己又成功的刷新了记录——从头到尾, 他压根就没把赵盛华放在眼里,完全是以挑战冬潜时长的姿态来玩的。
    志得意满的吸上两口新鲜空气,他正打算冲兄弟们展开一记标准的“高建峰式漫不经心”微笑, 不料却猝不及防地和夏天撞上了视线。
    夏天明显不大对,瞳孔里凝聚的虽然都是自己那张脸,可透出来的全是逼人的寒光,此外,更暗藏着一抹他熟悉的、蓄势待发的凌厉。
    他怎么来了?高建峰脑子有一刹那空白, 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一句,平时的好口才被惊飞去了火星, 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和预期完全不符, 堪称十分僵硬的笑容。
    下一秒,只见夏天狠狠拧着眉,冲他咬牙切齿地咆哮了一句:“还不上来?你是打算再泡个澡吗?”
    说完也不等高建峰反应,上前拉起他的胳膊就是一拽, 用力之猛,硬生生把高建峰这么个超过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从水里生扽了出来。
    上了岸, 高建峰手忙脚乱地才把裤子穿好, 夏天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脱下大衣,把他紧紧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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