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闻言,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母亲……我觉得,顾二叔的母亲,有些奇怪。”
    王若弗满意地笑了笑。明兰这孩子果然是冰雪聪明。小秦氏那等段位的,竟然只打了一个照面,就被明兰给瞧了出来。可见那顾候实在是眼瞎,日日朝夕相对,却看不出枕边人的蛇蝎心肠。都不如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哦?哪里奇怪?”王若弗笑问。
    虽然是疑问句,可看她脸上的神色,明兰便知道,王若弗这是在引导她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在质疑她的说法。
    沉思片刻,明兰终于开口了:“顾候夫人那话,瞧着是在替顾二叔求情,可这说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认定了错事一定是顾二叔做下的。可我瞧着,顾二叔虽然为人不拘小节了些,却生了一副侠义心肠。有些时候或许冲动了些,却不是不讲理的。我都知道这一点,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
    王若弗摸了摸她的脑袋,赞同道:“是啊,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信自己的孩子呢?除非……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如兰闻言,有些吃惊:“顾候夫人不是一直是那位秦大娘子吗?”
    “这位顾侯爷,前后可娶过三位妻子呢!第一位是东昌侯府的嫡长女,秦大娘子,生了长子顾廷煜。后来这位去世了,又娶了第二位,盐商之女白氏,生了二郎顾廷烨。白氏亡故后,才娶了现在这位,也就是原配的嫡亲妹妹。因着之前他家并不在京,离京的时候已经娶了秦大娘子,回来的时候,这嫡妻还是出自东昌侯府的。不知道还以为这位便是原配嫡妻,家中子女皆是她所出呢。”
    明兰闻言,长叹口气,“怪不得呢!”
    如兰也插嘴道:“那顾二叔也太可怜了吧?他母亲比那林小娘还恶心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面甜心苦?”
    “其实,我觉得他最可怜的,不是有这样一个继母……”明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而是……明明那个人是在害他,他却偏偏以为那是最疼他的人。”
    纵使早就知道了宁远侯府这一本子烂账,听了明兰这话,王若弗也不禁再次为顾廷烨鞠了一把同情泪。
    虽然她府中有个恶心人的林小娘,可至少,盛府除了林小娘生的那两个,和她那选择性失明的瞎眼官人,没人会觉得那林小娘是个好人。
    可顾廷烨,却是从小被小秦氏养在身边,生生将个恨不得对他除之而后快的女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娘一般。可悲,可叹啊!
    但她可以和邵氏打好关系,得到常常去宁远侯府作客的机会,往后使使力,看能不能救那顾候一命,好歹不叫顾廷烨背上个气死生父的名头,无奈远走。却没办法去跟旁人家再过两三年都要成亲的大小伙子,促膝长谈,说人家的母亲是个蛇蝎妇人。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正是经历了小秦氏和朱曼娘这两个厉害人物的洗礼,才造就了后来的鉴婊达人顾廷烨吧?她瞧着上辈子顾廷烨的性子就很好。和明兰一般,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两人恰好匹配。
    骤然得知了宁远侯府的一桩秘闻,明兰还好,并没怎么表现出来。如兰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接下来的几日,总拿同情的目光去瞧顾廷烨。
    惹得顾廷烨低头将自己全身都打量了一遍,确定自己并未表现出伤病之态,才开口问道:“五姑娘缘何作此情态?不过是挨了一顿打,跪了几日祠堂,我皮糙肉厚的,身上早就连个疤都看不出来了!”
    其实,被那般粗的棍子生生打了一顿,怎么可能几日就瞧不出伤痕?可他一贯是个不喜向人示弱的,又唯恐那日的情形吓坏了一起读书的小姑娘,这才如此遮掩。
    如兰却摇头晃脑地说:“你不懂……”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明兰一把拉住,“姐姐慎言!”
    如兰才瘪了瘪嘴:“我没想说什么呀!”
    散了学,两人从小花园绕路回各自的院子,顺便说说话,散散步什么的。
    “姐姐,你可别老偷看人家顾二叔了!知道的说你是同情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点儿什么旁的心思呢!”明兰挽着如兰的胳膊,低声劝道。
    “我在自家的学堂,还不能想看谁就看谁了?”如兰气哼哼地回,“再说了,都是自家人,就算心里有想法,谁还会去外面瞎传不成?”
    “姐姐糊涂!是没有人会往外说,可若是四姐姐去爹爹面前说上一说呢?上回你从水里救了小公爷,爹爹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瞧着那几日他是不大高兴的。若是再被四姐姐捅到爹爹跟前……”
    如兰闻言,气鼓鼓地骂了墨兰一通,就好像墨兰已经去盛紘面前告状了似的。最终到底还是闷声说:“知道了,我以后不瞧他了。”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过,顾二叔实在是可怜……”
    散学后同长柏探讨了一个问题,现在才往门外走的顾廷烨,便恰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可怜?他实在不知,自己是如何同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去的。就因为他被父亲打了一顿?
    于是,他也没出声叫两个小姑娘察觉自己的存在,静待下文。
    随后,明兰的声音传来:“是呢……他母亲面甜心苦,作出一副心疼他、调和父子矛盾的情态,实际上……”
    “六姑娘怕不是自己遇上个面甜心苦的嫡母,这才看谁都是坏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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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顾廷烨这句话,我私以为没有对大娘子不尊重的意思啦,只不过年轻气盛,脾气又爆,再加上他这会儿还是真真切切地把小秦氏当做自己的亲娘,一下子听见有人骂自己的“亲娘”,才口不择言的。求轻拍!
    第26章
    “你说什么呢?”明兰还没来得及答话,如兰先和个炸了毛的小狮子似的,恨不能扑上去咬顾廷烨一口。
    明兰见状,赶忙搂住她的腰把她往后拖,同时还伏在她耳边低声哄劝:“五姐姐,你冷静一下!就算是在自己家,你和一个外男撕打也实在是不像样子啊!爹爹知道了肯定又要夸四姐姐文静贤淑,而你……”
    如兰闻言,深吸几口气,紧握着的拳头才终于松了松。
    不得不说还是明兰拿捏住了她的七寸。若不是提起了墨兰,如兰是怎么也要扑上去揍顾廷烨一顿的。什么名声,亦或是打不打得过之类的,怒火冲天的她才没空想那么多!
    好不容易劝住了如兰,明兰才终于有功夫去驳顾廷烨的话。
    “顾二叔,我一贯敬你为人虽不拘小节了些,却热心善良。可你今日辱我母亲,我却是不能忍的。”明兰铿锵有力道。
    “呵,”顾廷烨冷笑一声,“不能忍,又如何?”
    “不如何。我一个深闺女子,又能拿你怎么办呢?”明兰笑了笑,“不过是……揭破你十几年来的一场美梦罢了。”
    “哦?”顾廷烨饶有兴味地瞧着她,“什么美梦?”
    明兰低头,嘲讽般的笑了两声,才继续道:“顾二叔大概以为,自己除了父亲严厉些,却有幸得慈母爱护,同长兄幼弟之间也是兄友弟恭吧?”
    听她这话,顾廷烨的眼眸倏地眯了起来,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你什么意思?”
    明兰这才抬起头直视他,“那日在宁远侯府,有幸瞧了贵府一出‘好戏’。明兰虽不才,却也瞧出,你的母亲,表面上是在维护你。可字里行间,却分明已经定了你的罪,她说相信你,全是骗你的。而且,在你父亲正上火的时候,她那些话,分明不是在帮你说话,而是火上浇油。”
    “你胡说!”顾廷烨突然暴起,冲明兰怒吼着。
    “我是不是胡说,顾二叔只待下次又‘犯了错’,瞧瞧你母亲所谓的为你求情之后,你父亲是消了火还是更生气、对你的惩罚是减轻了还是加重了,不就知道了吗?有些事情,虽然过程也很重要,但最终还是要看结果的,不是吗?自欺欺人,快活一时,却是痛苦遗憾一世。还望顾二叔自省。”语毕,便拽着仍然在生气的如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如兰显然还没消气:“你这算是什么?你这是在报复他骂了我娘吗?就叫他被他那恶毒继母哄骗一辈子才好!”明兰闻言,赶忙给如兰拍背顺气。
    她自是明白,如兰心地善良,只是因母亲被人辱骂才失了理智,并不是真的希望顾廷烨被继母生吞活剥的意思。这便低声解释起来:“五姐姐,我知道顾二叔辱没了母亲,你很生气。可你想想你现在的心情,便该明白他的心情了。”
    “什么东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兰撅了个嘴,都快能挂个油壶了。
    明兰便明白,她听懂了。只不过心里火气未消,不愿意承认罢了。便继续给她顺毛:“姐姐,你听到顾二叔辱没母亲这般生气,对于他来说,我们也是在辱没他的母亲啊!你方才都想扑上去打他了,他一时口不择言,是不是也没那么难以理解了呢?”
    如兰抿抿唇,瞪了她一眼:“你是我妹妹还是他妹妹啊?怎么净帮着他说话?”
    明兰亲密地拥住如兰的胳膊,讨好道:“自然是你妹妹啦!可是……五姐姐,你从小被母亲捧在掌心,大概是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心情的。我是幸运,遇上了祖母和母亲,虽然她们都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愿意照拂我,比我亲生的父亲待我都要好得多。顾二叔却是不幸,生父被小人蒙了眼,对他动辄打骂;继母更是个面甜心苦的,只一心盼着他要多荒唐有多荒唐才好……这还是嫡子呢……若不是母亲心善,我大概还不如他呢。”
    如兰闻言,沉默了半晌,终于露出个笑来:“我知道你以前过得是不大好的。但是没关系,现在你养在祖母那里,还成了我的嫡亲妹妹。以后,你和我就是一样的。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了你!”
    明兰将脑袋在她身前蹭了蹭,像极了雪团儿撒娇时的模样,“嗯……有五姐姐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如此,如兰的火倒也消了大半。只不过在学堂上,对顾廷烨可以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不肯主动和对方说一句话。
    顾廷烨则自从那天之后,便一直心情低落。
    往日那么爱笑爱闹的人,再没了笑模样。且一日比一日更加低沉。
    可见,明兰那天的话,就算他嘴上表示并不相信,心里却定是信了大半的。或许,他已经求证过了,发现事实正如明兰所说,这才一日更比一日消沉。
    有时候,美好的假象就像那表面裹了一层糖霜的毒药。虽然吃到最后,必然肠穿肚烂,可在那之前,却是幸福的。
    真相则恰恰相反。痛了一时,却可能换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不过,如兰和明兰很快就没那个闲心思关注顾廷烨的事儿了。
    因为,淑兰又想出个新点子。
    她们之前已经在店铺上尝到了甜头,可以不再数着那点子月例过日子,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谁不开心呢?是以,两个小姑娘便将空前的热情投入到了事业之中。
    说来,淑兰这点子,倒真真是结合了如兰明兰两姐妹,再加上她自己三人之所长的。
    如兰想象力丰富,画出的花样子虽然简单了些,却意外地讨喜。汴京同龄的小姑娘,现在几乎人手一件如兰铺子里的香囊或是手帕。还有人日日遣丫鬟去问店里有没有新品,誓要做第一个买到新品的人。
    明兰则是擅长绣艺,又有着远超旁人的审美。同样的衣裳,被她稍微一改,总会显得人腰身更细、肩膀更薄。试问,哪个年轻的小姑娘不爱俏?谁又能拒绝这样显得自己更好看的衣裳呢?
    至于淑兰,她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擅长经营。店铺开在何处、如何吸引并留住顾客、产品定价几何……林林总总,全靠她一手抓。进货方面,她也总能买到更便宜、质量更好的原材料。
    三个小姑娘也已经有过合作的经验,既定了要做个别出心裁的成衣铺子,便各司其职,风风火火干了起来。
    可要想做到一个“新”字,有了如兰讨巧的花样子和明兰的点睛之笔,还远远不够。
    这些东西都很容易被模仿。一开始讨了个新奇,生意想必不错。可等其他店家学了她们的款式,做了价格更低的仿款出来,这热度必然会降。
    就算她们可以不断出新款,家里钱财不缺的闺秀,自是不会在意买衣裳的这点儿钱的。可家财没那么丰厚的,等上十几二十日,就能买到更便宜的,想来很多人是会愿意的。
    这样一来,就得从料子上下手了。
    苏杭一带,丝织、印染业发达。若能跟当地布料商中的佼佼者谈成合作,当季的新品只能供给盛家的铺子,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恰好,苏州鼎鼎有名的玲珑阁的少东家,近日就在汴京。
    第27章
    “婶婶,那个新的成衣铺子,有一个重要的供货商,过几日我想亲自去见见。”晚膳时,淑兰同王若弗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见她自从开始和如兰、明兰两个一起经营店铺,被长嫂李氏养出来的那点儿唯唯诺诺消散了许多,王若弗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现如今的世道,到底还是对女子要求颇多。虽然许多商户人家也有那等铁娘子,但人家不是随着夫婿一起出门应酬,便是丧了夫只得独立支撑门庭。淑兰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
    见王若弗面露犹豫,淑兰期期艾艾地补了一句:“若是麻烦的话……我还是……”
    王若弗却打断了她的话:“你也是为着店铺的生意着想,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日子还没定吧?后日柏哥儿休沐,便叫他和你同去吧。再带上如儿和明儿,选个好些的酒楼,定个包间。你呢该谈什么谈什么,叫柏哥儿带着两个妹妹玩耍。对外只说那人是柏哥儿友人,恰好碰到了,才同桌吃饭。”
    淑兰腼腆地笑了笑,应下了王若弗的安排,“多谢婶婶了。”
    王若弗只说:“既接了你来,便都是一家人了。少把什么谢不谢的挂在嘴边儿,听着闹心!”
    后日,长柏便带着几个妹妹出门了。
    出门之前,恰好叫盛紘瞧见了。他来瞧阳哥儿月姐儿的时候,便问王若弗:“今日我瞧着柏哥儿待淑兰和如儿、明儿出门去了,怎的不叫上长枫和墨兰?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的……”
    王若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今日淑兰要同人家谈生意呢,我怕有损她清誉,才叫柏哥儿作陪。带你那两个心肝宝贝儿作甚?”
    盛紘虽然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些不妥,但到底淑兰并不是他的女儿,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儿,他也懒得管。再者说,王若弗的安排其实已经很合理了。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他一开始还觉得如兰明兰是小打小闹呢。可这些日子歇在林栖阁的时候,林小娘却是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她们的铺子好几回,说是进项颇多、日进斗金呢!
    盛紘自然明白,日进斗金绝对是林噙霜夸大其词了。如兰明兰的店面他也不是没去瞧过,丁点儿大的铺子,售卖的东西又是些常见的香囊、吃食之类的,是怎么也不可能“日进斗金”的。但这挣钱,估计也是真挣钱。不然,林小娘也不至于眼红。
    思索片刻,他便赔了个笑脸,开口试探:“开店的银子,全是夫人你帮她俩出的?”
    王若弗觉着这人肯定没憋什么好屁,随口答道:“我同母亲一人一半,给仨小姑娘开着玩儿的罢了。”
    盛紘思索片刻,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也给添上一份儿吧。没得什么都叫你和母亲掏钱。”
    王若弗扭头瞥了他一眼,满脸狐疑,“主君今日吃错药了?”倒不是她看不起盛紘。只是,盛紘虽然为人夫为人父做得不咋地,做官上,却是有些才干。为人也清廉,从不收受贿赂,爱惜羽毛得很。就凭他那三瓜俩枣的俸禄,前些年给林小娘置办店铺,只怕已经将他的私房掏空了吧?好不容易又攒下点儿,他舍得掏出来给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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