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迅疾如风,披着整座城市的夜火,绕过荆夏的时候,罡风擦过。
    劳斯莱斯九十度漂移,巨大的身躯将小小的哈雷完全遮住。
    一排炸响密集如雨,轰然撞上硬厚的钢板,火星飞溅,到处都是金属相击的声音。
    待车停稳,面前的车门突然弹开,男人冷峻的侧脸被枪火映亮。
    开车的人是霍楚沉。
    “上来!”
    男人独有的低沉音质夹杂隐怒,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车窗的玻璃应声而裂,劳斯莱斯被巨大的惯性撞出数米,到了荆夏面前才堪堪停住。
    “上来!”
    这次换荆夏来说这句话。
    霍楚沉的表情不太好看,犹豫了一息,冷着脸,捞起副驾上的一支MP5冲锋枪下了车。
    可是脚刚触地,手里的枪就被荆夏拿走了。
    她往后退出一个人的位置,说了句,“你来开。”
    那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跟他如出一辙。
    霍楚沉眉峰轻褶,面色更沉的同时,还是跨上了荆夏的那辆哈雷戴维斯。
    油门轰鸣,像天边的滚滚闷雷。排气管炸开一团白烟,飞影激射而出,城市的霓虹在余光中变成流彩。
    南诺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
    身后很快又是一片细密的枪响,旁边不断闪出子弹射在桥上围栏的星火。
    罡风猎猎,女人的长发被吹得乱舞,偶尔缠上他的侧颊或脖颈,又痛又痒。
    油门踩到底,时速几乎飙上两百码。
    过快的速度就像吸食毒品,会麻痹人的感官神经。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此刻的霍楚沉,能感觉到的只有背后那具温软的女体。
    她正一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拿着他的枪。
    “砰砰砰砰!”
    不知是枪响还是心跳,霍楚沉微微绷紧了身体。
    下一刻,一条修长的腿就从他腰上胯了过来。
    好在霍楚沉身经百战,不然这样危急的时刻,两人都有可能因为他稍微的一个闪神而车毁人亡。
    “你做什么?”他问,风声很大,说话几乎要用吼的。
    “手抬起来!让我过去!”荆夏答,说话间起身,另一只腿已经跪在了后座上。
    霍楚沉突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荆夏就已经作势旋身。
    霍楚沉怕她摔下去,只得妥协。右手抬起来的时候,往她腰间提了一把,帮她稳稳地掉了个方向。
    哈雷还在飞驰。
    布鲁克林大桥上,一男一女以一种交缠的方式对坐,荆夏的双腿攀住霍楚沉的腰,下巴枕在他的肩头,全然一副暧昧而旖旎的景象。
    除了手里的那把冲锋枪。
    这下,她终于可以好好瞄准了。
    “砰砰砰砰!”
    四发子弹,四辆车被击中。
    其中一辆失控打滑,横梗在道路中央,连带后面跟得紧的几辆车撞在一起,一同报废。
    荆夏无声地笑了笑,湿热的气息突然擦过霍楚沉的耳廓。
    哈雷狠狠地抖了抖,险些将荆夏甩飞出去。
    幸而她反应快,手脚并用地夹紧面前的男人,丝毫不见之前去拍卖会时,上车都要躲着人家的觉悟。
    紧贴着的胸膛很精壮,她的柔软擦上去,硬得像块铁板。更别说他现在还紧绷着身体,就连小拇指都在暗暗用力。
    咚咚、咚咚、咚咚……
    原本喧哗的夜倏地静下来,耳边都是心跳的声音——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一定是因为飙车和枪战过于刺激,荆夏安慰自己,突然想起霍楚沉教她格斗时候的嘴脸,冷肃地道了句,“专心。”
    霍楚沉果然被气得脸绿。
    荆夏扳回一局,懒得理他,专心制敌。
    等到两人冲下大桥,往下城区去的时候,原本壮大的车队,只剩下紧追不舍的几辆。
    哈雷穿梭在深夜的下曼哈顿,闪进了十七号码头的存货区。
    集装箱堆迭出逼仄的小巷,哈雷蛇形鬼魅,穿进去就再也看不见了。
    南诺的车队终于被逼停在前面的一片空地上。
    “嚓——”
    白光刺眼。
    荆夏抬头,视线擦过霍楚沉的肩,看见不知从什么地方围上来数十辆越野车,车头灯点亮的一瞬,南诺的人已经全部被包围起来。
    维托这时才吊儿郎当地从车队后面走出来,金发耀眼,一手一把锃亮的冲锋枪,简单直白地骂了句,“操!”
    霎时,震天枪响。
    而与此同时,一只大手也及时地捂住了荆夏的眼睛。
    冰凉的触感,意大利小牛皮的味道——
    是霍楚沉的手套。
    荆夏的头被他缓慢下移,直到额头抵着他微汗胸口,她才惊觉耳边竟然都是他勃然的心跳。
    她一时无措,想挣扎却被霍楚沉扣住了腰。
    “别看,”他说,声音低低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荆夏竟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些少有的温柔。
    霍楚沉依然淡定。
    任凭身后枪声震天,他只转头回来,双目定定地落于眼前起伏荡漾的海浪。
    忽然,一星冷光划破月色。
    他背心一凛,寻迹望去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集装箱上,一个暗处蛰伏的人影。
    电光火石的一刹,来人也看见了他。
    出于一种常年经历生杀之人的本能,几乎是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霍楚沉就知道了他的来意。
    他的枪口对着他。
    他想杀了他。
    “砰!”
    “老板!”
    枪响和维托的叫喊一起传来。
    然而应声倒下的不是霍楚沉,是他们身后,一个侥幸漏网的南诺党徒。
    那名党徒倒下的时候,食指还放在板机的地方。
    他的枪,指的也是霍楚沉的心脏。
    月色凉白,照得人心头惶惶。
    原先的位置上,那个黑影已然消失,仿佛蒸发了一样。
    周遭突然变得很乱——身份、隐瞒、暗杀……
    脑中那根凌乱的线仿佛冒出一个头,他拉紧、再拉紧,好像把关于荆夏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那个黑影之所以在最后一刻,选择杀掉持枪的南诺党徒,真正目的不是要救他。
    他是要救荆夏。
    因为刚刚那一枪如果射出,子弹穿透他后心的同时,也会射穿荆夏的胸膛。
    所以,他就是荆夏背后的势力么?
    那荆夏要调查的,其实根本不是南诺?
    而是他。
    *
    因为人数和装备的悬殊,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码头上的枪声就停了。
    南诺自然是全军覆没,就连追来的几辆车都被射成了筛子。
    维托收起手里的枪,眉飞色舞地走过来,看见荆夏的时候,还顺带挑了挑眉,耀武扬威。
    荆夏对他这种幼稚的挑衅根本懒得搭理,从哈雷上下来之后,就兀自退到了一边。
    有人开了辆宾利过来,维托想抢在荆夏前面挣表现,赶紧颠颠儿地替霍楚沉拉开了车门。
    当然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坐上后排的位置。
    汽车行驶在凌晨的曼哈顿,窗外的城市灯火寥寥,原来堪称不夜的纽约,也有昏昏欲睡的时候。
    宾利停在了哈德逊大厦外面。
    荆夏和霍楚沉各自下车。
    电梯门摁开,维托迈腿跟上的时候却被霍楚沉身手一拦。
    他摁着关门键,头也不抬地说道:“让司机送你们去翠贝卡的公寓。”
    话音被冰冷的电梯门斩断,才替老板干翻了南诺的大功臣维托,站在电梯外,一脸的懵。
    而电梯内,安静立在霍楚沉身后的荆夏也是心内惴惴。
    刚在车里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身边男人的不对劲。
    她不知道自己被捂住眼睛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再见的时候,那双黑眸里的温柔和潋滟就消泯无踪,转而又被那层云遮雾罩的阴翳所替代。
    到达顶层,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
    声控的廊灯亮起,空阔的公寓里满是压抑的气氛。
    荆夏决定还是不主动招惹霍楚沉,埋头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跑。
    “过来。”
    清清冷冷的两个字,强势不容拒绝。
    在他身边这么久,这还是荆夏见过霍楚沉气压最低的时候。
    她自然是不想触了他的逆鳞,所以霍楚沉一开口,荆夏就只能强作镇定地跟上去。
    “坐。”淡淡的一句吩咐,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顺手拧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
    灯光是昏黄的暖色调,在周围洒下模糊的一圈光晕。霍楚沉背身去立柜里翻找药箱,荆夏才看到他衬衣的后腰处,不大不小的一块血渍。
    明明是他伤得更厉害,却先惦记着她手腕处那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擦伤。
    从小到大,大约除了玛塔,没人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先在意她。
    恍惚的一瞬,霍楚沉已经走到她身侧,伸臂一拽,就把人扯到了身侧的沙发。
    “手。”
    又是一个字的句子。
    荆夏发现,这个男人越是心中不悦的时候,就越是寡语少言。原本还能勉强镇定的心情,这下也有些摇摇欲坠。
    “我的伤没关系,可以自己处理。”
    努力平复的声音,说出口的那一瞬还是轻微颤抖。
    霍楚沉仿佛没有听到,拧开碘伏的瓶盖,取了张医用棉纱开始清理她的伤口。
    他的手很大,却也很凉。
    灯光落于他的身后,凌厉的五官被虚化,竟然显出几分落寞。
    荆夏忽然发现,其实当他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展露出来的神色,常常跟平时的“霍楚沉”判若两人。
    “在想什么?”
    小心思被抓包,荆夏立即回了句,“没什么。”
    一点诚意都无。
    霍楚沉没再为难她,换另一块纱布的时候随意问到,“酒吧里出了什么事?”
    笃定的疑问,没有给她留下任何退路。
    荆夏愣住,自然不能告诉他,温晚晚被带走,是因为她发现恐袭嫌疑人追了出去。
    另一只手悄悄拽紧,她强作淡定地否认,“没有,我只是去吧台替她买水,一时没有注意……”
    未落的话被腕子上重重的一掐截断了,荆夏下意识地轻“嘶”一声。
    抬头迎上霍楚沉那双阴戾的眼睛。
    暴戾、杀意——这种眼神她在霍楚沉身上见到过,就在猎场的那次暴雨中。
    而那一次,霍楚沉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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