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儿怔了怔,而后昧着良心缓缓点头。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朱启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施乔儿突然间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乔儿!我不相信!”朱启忽然发起狂来,伸手抓住施乔儿的双肩用力摇晃,“都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你说!是他们逼你的!”
    施虎也急了,上前要阻拦:“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但毕竟已经一身伤病,被朱启用力一推,人便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施乔儿尖叫一声:“爹!”
    施沐芳也没想到这九皇子血气上涌后竟会做出这种举动,当时惊得魂魄飞到别处,扑过去将施虎扶了起来,望向九皇子的眼神满是失望。
    早知是个如此极端的脾气,便不该故意刺激他的,沐芳出错了主意,感觉自己害了妹妹,顿时懊悔异常。
    而朱启强拽起施乔儿,不由分说便往外去,口中振振有词:“我现在就带你入宫面见我父皇!由他亲自给我们赐婚,我看到时候还有谁敢阻拦我们!”
    若说之前施乔儿还对朱启饱含愧疚,那现在对他就只有满心恐惧了,她回过头不断张望遭众人搀扶的爹爹,泪如雨下又坚定果决的对朱启说:“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
    这句话一出,朱启彻底丧失了理智,看着施乔儿的眼神像要吃了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施乔儿抬眼看着朱启那副表情,全身不停打着寒颤,张嘴想重复,但牙根哆嗦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乔儿说,她不喜欢你了。”
    门外一道女子的动静赫然传来,听声音已不再年轻,甚至十分虚弱温婉,但咬字清晰,字正腔圆,无形中自有一番气势。
    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清瘦,身穿天青色素纱禅衣,发上霜痕点点,且不加以饰物的妇人进门。
    妇人窄长脸型,天生一弯柳叶眉,未施粉黛,肌肤上纹路明显,但眼中一派气定神闲,丝毫不带惧意,一眼便知年轻时经历不少风浪。
    在她的身后,跟着云姨娘,以及侍候多年的若干婆子丫鬟。
    朱启一见妇人,顿时泄了气,眼中凶煞之气全无,颇有些羞愧不安地垂下眼睛,缓缓张口道:“姑姑。”
    施乔儿更是委屈的不打一处来,极力甩着被朱启紧攥的腕子,抽抽搭搭流泪道:“母亲……”
    整个国公府,谁人不知长公主尊贵,连嫡女沐芳,面对生母也只敢合乎礼仪的称呼一声“太太”,敢整日母亲长母亲短的,也就打小被惯坏的三姑娘了。
    长公主走到朱启面前,目光落到他紧攥施乔儿腕子的手上,不冷不淡吐出两个字:“松开。”
    朱启咬牙一瞬,颓然松手。施乔儿如遭大赦,连忙转过头去看爹爹的情况。
    长公主看着朱启失魂落魄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终有不忍,轻声道:“小九,跟姑姑出去一趟。”
    国公府花园,静谧雅致,处处奇花异草。
    园子里头的空地处,摆了两架秋千,是童年时期的朱启乔儿常玩的,此刻正随风轻轻摆动。
    “你父皇有那么多的儿子,姑姑唯独与你亲近,你可知为什么?”长公主问。
    朱启的神情柔和不少,盯着秋千道:“因为我小时候,最愿意到国公府来看望姑姑。”
    长公主微微笑了下,没否认,开口却说:“因为你母亲是燕妃。”
    朱启眼中有诧异闪过,毕竟全天下人都对他母亲身为异族一事颇有微词。
    长公主凝望着夜色道:“你母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哪怕她不是汉人,但她拥有一颗比汉人女子更加细腻的头脑,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有利。她明白皇帝的性格,所以她知道,与其让年幼的你去亲近皇帝,不如去亲近皇帝的妹妹,起码在未来有一天如果你犯了错,性命得以保全。”
    朱启:“但是母妃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了,她现在已经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我也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她永远不必再担心我的性命,以及她在后宫中的处境,我们母子二人是一样的。”
    “不。”长公主望向朱启,眼神温柔而锐利,“小九,你与你母亲不一样。”
    “她从不会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心事如被看穿,朱启的眼神下意识闪躲,语气也冷了下去:“姑姑说这些,与我跟三妹的姻缘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姑姑只是想让你明白,世上许多或人或物,不是你努力便能得到的,哪怕你认为你离它只有一步之遥,但不属于你的,就是不属于你。还不如换条路走,说不定别有洞天。”
    朱启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看来姑姑还是不愿意站在小九这边。也罢,今日天色已晚,想来国公府上下也已经累了。小九先行告退,改日,继续登门。”
    说完微微颔首,长腿一迈,负手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恣意张狂,一身玄色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长公主望着他的眼神,久久的沉了下去。
    次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九子朱启因冒犯天颜,禁足三月。
    同时间,国公府亦传出消息,三小姐与沈先生婚期提前,拟定于当月二十六日大婚。
    当晚,沈清河从学堂归来,听媒人说起成婚日期,愣了一愣,但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桩婚事不会这么顺利的进行下来。
    可现在也不是以为不以为的时候了,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关于成婚的一切,都该着手准备了。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沈清河特地晚去了一会儿学堂,梳洗完毕,先到后宅与母亲吃了顿完整的早饭。
    吃完饭,静坐片刻,说:“我大概,要娶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大婚加洞房!(信誓旦旦)
    第8章 大婚
    十日后,临近婚期,国公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先前都觉得和九皇子订下,婚服自有礼部筹备,如今事态突然发展成这样,云姨娘特地安排京中最好的织造坊,集齐了最为出色的几位绣娘,十万火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大婚前日早上把嫁衣穿在了施乔儿的身上。
    施乔儿本就生幅娇润样子,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红霞似的嫁衣再一加身,更加美轮美奂,宛若画上仙女一般,引来丫鬟们连连赞叹。
    而她自己却毫不上心,眼睛都不往镜子里瞄上一回,皱着眉头被围着检查完腰身,接着伸手便去扯领口宝石扣,嘟囔道:“俗气死了,一点都不好看。”
    云姨娘白了施乔儿一眼:“我看你敢脱!这要是还俗气,那往后各家贵女成亲都不必穿嫁衣了!一天天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施乔儿委屈巴巴放下手:“就知道凶我。”
    云姨娘:“就知道凶你?我还后悔这些年里凶你凶少了呢,否则哪能让你到今天这一步。抬胳膊,我看看袖子合不合适。”
    施乔儿哼哼唧唧,不情不愿抬起了两条胳膊,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好了没有啊,没睡醒就被你们拽起来了,我想睡觉。”
    云姨娘一听又来气了,嚷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等会先吃碗茶汤垫垫肚子,到北屋给太太请安回来再睡。”
    施乔儿哼了一声,心想:“说不定母亲这时候也没醒呢。”
    毕竟在施乔儿的印象里,母亲这些年里连北屋都很少出,整日待在院中那个小佛堂里吃斋念佛,若非朱启那日闹得太厉害,施乔儿感觉上一次见母亲活动,好像还是在二姐施玉瑶和义兄秦盛大婚的时候。
    去北屋正门的路上,隔了一段路,施乔儿远远看见大姐姐在门口与母亲身边的掌事陈嬷嬷说话,对方不知说些什么,福了福身,大姐姐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四喜道:“姑娘,看来太太今日也晚起不便见人,不如我们回去吧?”
    施乔儿想了想,赌气道:“才不要,明日我便要去那个沈家生活了,往后更加难见面,我今天必须见到母亲。”
    说着扭头朝四喜眨了下眼:“老办法。”
    四喜心领神会,小声笑道:“奴婢懂啦。”
    主仆俩一个敢演一个敢闯,四喜在外头弯着腰扒拉草丛,不停喊道:“奇怪啊,姑娘的簪子明明就是在这附近掉的,怎么找不着了呢。”
    守在门外的婆子丫鬟一看是三姑娘房中的大丫头,虽然过往已经上过不少回的当,仍情不自禁过去询问发生何事。
    施乔儿躲在树后头,趁着这个门口失守的机会,兔子似的一溜烟溜进了北屋中。
    北屋卧房四面开窗,房中烟火香气浓郁,轻如云丝的素色帷幔随风轻轻飘忽,若只闻气味不看陈设,只当是到了哪个庙宇之中。
    目光穿过重重帷幔,施乔儿看到罗汉榻上躺着抹纤薄的人影,没出声行礼,迈着软步悄悄走入其中,拿起枕边放的旧蒲扇,对着睡着的妇人,轻轻扇起风来。
    长公主轻轻睁眼,微笑道:“又戏弄陈嬷嬷了?”
    施乔儿咧嘴一笑,声音脆生生:“嬷嬷心胸广,不会跟我一般计较的。我想您了,自然要来看您,下次若正门进不来,我就翻窗户,爬烟筒。”
    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长公主往里欠了欠身,施乔儿就上榻,没想到脑袋靠在枕上,反倒睡不着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母亲,是不是人到最后,都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施乔儿懵懵懂懂,随着心说出这么一句。
    长公主此时已合上眼睛,笑着轻轻反问:“何出此言啊。”
    施乔儿道:“前几日里大姐姐与我娘说话,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说自己当年根本就没想过会嫁给齐王世子,如今孩儿都有了两个,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二姐姐也是,自从嫁给雁行哥哥,即便家门不入,也不愿与雁行哥哥夫妻和睦。还有我爹我娘,两个人见面就吵,一天到晚没个安生时候,我真不晓得他们在一块到底为个什么。”
    长公主笑了声,轻轻道:“乔儿长大了,心里装事了。”
    施乔儿:“我只是好像一下子注意到了许多东西,我还想到,哪怕我真的如愿嫁给了九皇子,当了皇子妃,我就一定会高兴,愉悦吗?毕竟大姐姐是太后赐婚,雁行哥哥也是父亲给二姐姐挑的顶好的夫婿,她们所配的都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可连她们都不乐意。母亲,我越发想不明白了,我也很害怕,我感觉无论是九皇子,还是那个姓沈的,我日后都不会快乐。”
    长公主翻了下身,轻轻拍着施乔儿的后肩:“幺儿别想了,等你再长大些,便会发现,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是得到了她们所能有的最好的归宿。你也是,要相信你爹的眼光,你不会不快乐的。”
    施乔儿这时已经被困意席卷,慢慢合上眼睛,含糊着声音道:“当……当真么……”
    “当真,睡吧幺儿,好好睡,睡醒一觉做新娘。”
    次日,天色熹微,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喜乐不断,红绸挂满府中上下,整条长安大街鞭炮鸣响不绝,十里长街铺满火红炮衣。
    施乔儿从睡梦中被薅起来摁在妆奁前,更衣盘头上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拉起哭腔嚷嚷:“不是下午来接亲吗!干嘛这时候就把我拉起来了!你们干什么嘛!我要睡觉!”
    云姨娘一声怒喝:“睡什么觉!旁的姑娘嫁人前夜都是整夜难眠,你倒好,别人不拉还赖起床了,你且说,昨夜里我与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下了吗!”
    施乔儿迷迷糊糊,下意识反问:“说的什么嘛?”
    云水烟气得直犯晕,合着又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了,扶着旁边的沐芳道:“这今晚就要成新妇了,她到现在连人事不晓,真是要气死我了。”
    施乔儿双眸撕开一条缝儿,懵懂道:“什么人事?我本来就是人啊。”
    沐芳只笑,不言语。转身对婆子耳语几句,过了会儿,便有只精雕细琢的鎏金小盒递到施乔儿手边。
    施乔儿也没多想,以为里面装着什么小玩意,结果打开一看,东西没有,盒子内壁全是画的彩绘,定睛一瞧,只见白花花两个小人缠在一起,尖叫一声便把东西扔了,吵道:“丑死了!人脱光衣服的样子一点不好看,我不要看这些!”
    云姨娘只觉得七窍生烟,恨自己到底生出来个什么孽障。
    鸡飞狗跳一上午过去,施乔儿换好嫁衣梳好妆,又被喂着吃了几口点心,实在困到不行,趁着满屋人都在忙,挨着四喜便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迷迷糊糊只听见一阵鞭炮响,接着人又被拽了起来,披上盖头由婆子背着,凭感觉像是在往前面去。
    鞭炮声越来越近,直接震耳欲聋起来,施乔儿彻底睡不着了。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然后不知是谁扬声喊了句:“新姑爷来了!新姑爷进门了!”
    耳边的动静顿时更大,宾客七嘴八舌的起哄:“施国公好眼光,你们家这三姑爷当真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啊!”
    “哈哈哪里哪里!只是颇有些书卷气罢了,读书人,自然比咱们这些鲁莽武夫文雅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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