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儿鼻尖红通通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眼泪都要被吹出来了,却依旧一眨不眨兴奋道:“原来早上的太阳这么好看吗,比最亮的灯笼还要亮,我以为它只知道发热晒人。”
    沈清河迟疑了下,开口:“三娘没见过初生太阳吗。”
    施乔儿摇头,吸了下鼻子:“没有,国公府的墙太高了,人也多,我每日醒来除了四喜,什么也看不见……啊啾!”
    沈清河将她拽回马车内,将身旁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风景何时都能看,当心着凉。”
    施乔儿垂眸,看着那双宛若玉竹裁成的手给自己耐心系着衣带,霎时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
    好像有无数细细的藤蔓从脚底扎根生起,一点点往上攀爬,丝丝绕绕缠到心里去。
    而且,她同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她怎么越来越不反感和沈清河有肢体接触了?
    很怪,这真的很怪。
    但施乔儿长这么大,并不知道正常夫妻相处起来是什么样。
    毕竟平日里她爹见了她娘,不是掐就是吵,见了她母亲,就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大气不出一下。大姐姐大姐夫一年到头鲜少一起露面,露面了,两人在一起也都是客客气气,和父亲母亲的相处情形别无二致。至于二姐姐和义兄雁行,可以忽略不谈了。
    所以她分不清,沈清河对她究竟是夫妻之情,还是单纯的因为人好。
    半盏茶后,马车在私塾外停下。
    四喜带着猴儿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猴儿脚刚沾地,便跑到施乔儿跟前蹦蹦跳跳道:“娘子以后每日都来吧!有你在,我就不用和先生乘一辆马车,不必赶马,也不必听他提背了!这一路简直太舒服了!”
    施乔儿强颜欢笑,内心哀嚎道可我起不来啊我真的起不来。
    猴儿这边没兴奋完,沈清河咳嗽一声,嘴巴一撇立刻收了动静,夹着尾巴跑到私塾中与同窗汇合了。
    说是“私塾”,其实就是间空旷干净的大屋子,三面墙一面光,一眼过去可以望穿全景。此刻里面聚集了好多孩子,五六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正猫在柱子后面朝外偷看,兴奋的时不时窃窃私语。
    大雨自前两日起终于彻底停下,私塾前的小径泥泞难走,虽然有几块石头铺着做垫脚,但看着还是让人发愁。
    施乔儿站在泥泞前,盯着石头落脚不是,不落脚也不是,生怕一不小心把鞋子弄脏,眉头皱得紧紧的。
    沈清河右肩挎着包裹,里面装着今日教学用到的卷牍,抬眼看到施乔儿焦灼的背影,便又将包裹转到了左肩上,走过去时右手顺势环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踩着石头便将人带到了对面。
    施乔儿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放下了,低头一看,鞋子上一点污垢没有。
    她懵了懵,赶忙雀跃着追上去:“沈涧!刚刚那一下子有点好玩!你等会可以再带我玩一次吗!”
    学堂中,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先生,在此刻,居然扶额笑了下。
    一时间气氛被活跃开,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小孩都拍手起哄道:“先生带娘子来上课了!先生带娘子来上课了!”
    施乔儿在门口听到动静,脸颊倏然一红,扭身就往别处跑。
    沈清河先是沉下脸色对所有学生说“安静”,接着转身便去叫她:“三娘别乱跑,回来。”
    这学堂说小不小,盛的人是挺多,但人满以后,也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待了。
    施乔儿猫在最后面靠在四喜身上打了一上午的盹,醒来的时候学生课都上完了,正在外面架锅准备烧东西吃。
    她过去凑热闹看了一眼,发现锅里清汤寡水看不见半点腥。
    米是沈清河从家里带的,菜是学堂后面沈清河种的,一锅菜粥撒点盐,便是学生晌午顶好的一顿。
    施乔儿看着看着,想到马车里还有早上带来的糕点吃食,便让四喜回去拿了,回来之后全给学生分了,自己跟着沈清河去喝青菜粥。
    盛好放温,沈清河看着娇气包皱着眉头喝下一口,随后眉头缓缓舒展开,喃喃道:“米是陈米,但没什么邪味,菜也很新鲜,放点盐提味正好,就是口味单了点,若是放点炒熟的花生就更好了。”
    沈清河不禁一笑:“三娘倒是随遇而安,不嫌素粥清苦。”
    施乔儿又喝了口,认真品了品道:“不苦啊,挺香的,除了卖相差了点。”
    瞧她那副认真点评的神情,沈清河心里蓦然一软,凑近了低声说:“往后我若再带你来,莫要再拿点心分给学生们了。”
    施乔儿眉头一皱:“为什么啊?”
    沈清河望着外面玩耍的孩子们,目光悠远:“在他们这个年纪,读书的意义在于清心明智,今日明日白得几块点心,甜头是尝到了,但若习惯了舌尖上的那一点甜,便要受不得素粥的苦了。”
    施乔儿想了想,点头:“这个我知道,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吗?”
    沈清河笑着点头:“不错。”
    施乔儿咧嘴一笑:“好,那我再来就不带这些吃的了,嗯……我要带熟花生,撒在粥里一起熬,这样如何?”
    沈清河未言语,但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宁静,显然是赞同的。
    夜晚二人回到家中,施乔儿本困极了,结果一进大门就见到院子里的一双绿色大眼睛,立刻吓得往沈清河身后钻,精神头全回来了。
    猴儿过去把太极抱起来,一本正经道:“娘子别怕,太极不咬人的,它性子其实蛮好……”
    话音刚落,太极照着猴儿的手就是啊呜一口。
    猴儿“啊!”一声把猫丢下,痛心疾首道:“臭猫!我不管你了!你以后去喝西北风吧!”捂着手咆哮完,猴儿气得跑回房待着了。
    施乔儿在沈清河身后看着,吓得心脏直扑腾。
    如果说她之前对太极的好感是零,那现在就是负。
    好凶一只猫,又肥又凶。
    施乔儿给它暗搓搓起了个外号,叫李逵。
    后来没过几天,有一次晌午,施乔儿听到大门外传来好多孩子的嬉闹声,出去一看,才发现“李逵”被一群兔崽子围在中间,正在被石子砸。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与在家中判若两猫。
    四喜带人把在家门口行凶的小崽子们赶跑,成功把李逵解救回家,检查之后发现头上被砸破了一点皮,就给它上了点药。
    施乔儿先用手指头戳了戳猫尾巴,发现没伸爪子,就冒着胆子戳猫脑壳,边戳边数落:“你不厉害着呢吗?你不牛着呢吗?窝里横算什么本事啊,有本事你咬回去啊!整日就知道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扬威,到了外面,喵都不敢喵一声,你看你现在这个怂样子。”
    太极:“哈!”
    施乔儿汗毛一竖,本来想跑的,后来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个人,便壮着胆子叉腰道:“你……你居然还朝我呲牙!明明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臭猫,不知好歹,生在福中不知福,真是不知道随了谁了。”
    四喜这时终于没再憋住,扶着桌子哈哈笑出声。
    施乔儿一头雾水,打量着四喜道:“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四喜直不起腰来:“哈哈哈没什么的!奴婢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姑娘训猫的样子,真的好像云姨娘训你的时候啊!”
    施乔儿愣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四周,庆幸还好此刻沈涧不在家,接着将耳朵一捂:“我不喜欢这句话!给我收回去!”
    作者有话说: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第20章 上街
    天亮时分,院子里的荷花尚在含苞昏睡。
    猴儿揉着惺忪的眼睛拉开门,嘴里嘟囔道:“顾公子怎么每次都来得这般早,不过今日先生起得也早,他料定你最近会来找他,让你一来直接去书房便是。”
    顾放依旧一袭朱袍,看样昨夜又被留宫议事。在门外先对猴儿一揖:“辛苦猴儿小兄弟。”
    猴儿想说“不辛苦”,但张嘴就是一记大哈欠,趁着离上路还有些功夫,猫回被窝里接着睡回笼觉了。
    顾放快步走到书房外,整顿衣冠后照门一揖:“弟子顾放,求见老师。”
    声音不大不小,是房中人正好能听到的程度。
    早风拂过,荷香幽微。
    “进来。”
    房中,沈清河披散着发,身穿直裰,肩上搭了件天青色薄衫,左手端着烛台照明,右手执笔,正在简牍上勾画描圈。
    很是轻松闲适的姿态,并不故意撑出副端正样子,但人一望,便能联想到八个字——“清风明月,温润如玉”。
    顾放进门,对人又是一揖:“先生。”
    沈清河动作从容,依次放下烛台笔墨:“坐下吧,江南水患,确实有些棘手。”
    顾放两眼发亮:“先生料事如神,学生正是为了江南水患而来。”
    沈清河抬脸,眼中尚带些雾蒙蒙的倦意,思忖道:“此次连月天降大雨,波及之地众多,中原一带尚能由各地州府发放府粮赈款。但秦岭以南,损失太过严重,只能动用国库,由朝廷出面赈灾,抚慰民心。”
    “先生所言甚是。”顾放没心情坐下交谈,依旧站着。听完沈清河的话,愣了愣心一横道,“也罢,在老师面前,学生也就有话直言了。江南水患,真正难治的不是水患,而是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朝廷若拨款十万两,仅到户部,再出去便是八万两,再下放到地方,地方再到各个州县府衙,最后到百姓手里的,恐怕也就仅仅一碗无米之汤罢了。”
    沈清河看向顾放:“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顾放目光炯炯似火燃烧:“学生想向圣上请命,担任钦差大臣一职,带着赈灾两款,亲自前往江南赈灾。”
    “不可。”沈清河直截了当。
    顾放瞬间诧异,不由往前迈了两步:“先生这是……”
    沈清河语气不紧不慢,带着劝诫的惋惜:“你只知官场徇私舞弊,却不知他们还官官相护,党同伐异。新科翰林自是清贵,圣上宠信,朝野巴结。但若明面上与之相对,寻瑛,老师不敢确定你是否能平安从江南回来。”
    顾放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片刻,忽然对沈清河一躬身:“多谢先生指点,学生茅塞顿开。”
    是了,江南离中原天高路远,又山多水多,匪患严重,人到了那里,随便捡一条理由,便可以合理的死于非命。
    大凉不长不短建朝三十余年,国本稳固,官场各派盘根错节。顾放只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深得圣心,外出有侍卫相护,百姓爱戴。却忘了朝廷中贯通一气的大小势力,远不是他一个入朝不久的新科状元所能顷刻撼动的。
    他素日只看到官袍干净,忘了他们的手段如何血腥。若细思其中厉害,便可知道,即便以他的身份,江南一行,恐怕也凶多吉少。
    “但是……”顾放语气发沉,字字痛心,“难道就由着他们这般欺上瞒下,弃百姓于不顾吗?”
    “钦差一职,不一定便要臣子来当。”沈清河忽然道。
    此话一出,让顾放有些发怔,不知其意何为。
    沈清河提笔继续画简牍,动作语气,一派心平气和:“太子尚未立,陛下又子嗣众多,那么些人里,总会有一两个合适的。”
    就看愿意选谁了。
    ……
    上午时分,施乔儿在房中和四喜下棋下累了,便踹了把鱼食,来到前院喂水缸里的五彩斑斓的小锦鲤。
    看着雀跃的小鱼儿,她的心情也明快许多,心想:“真可爱啊,不知道味道和普通小鱼有什么不同。”
    这边还没想完,就见太极踩在另一口缸上,正伸着爪子去捞鱼,似乎打算亲身验证一下她的疑问。
    “李逵!”施乔儿叫了一声。
    太极被吓了一跳,张嘴朝她“哈”了一下子,跳下缸一溜烟爬上墙,嗖一下就跃到外面去了。
    施乔儿连忙带四喜开门去追,主仆俩足跑了两条街,终于把大肥猫给薅住了。
    施乔儿气喘吁吁,指着太极便凶:“还往外跑!你头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遇见那群讨人厌的小孩,他们又拿石头砸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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