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街上遇见了牡丹院里的牡丹姑娘,她对儿子……对儿子十分倾心,而后就遇了庞起,他说认识那姑娘,可以帮着牵线……儿子也是猪油蒙了心,所以才在半夜去的,可是,可是一去就被抓了。”
    于翰林大骂,“蠢才,蠢才,如今我正在跟陛下对峙,你倒是好,色迷心窍,竟然被人这般一引诱就丢了官,我真是恨不得打死你。”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你把庞起给我叫来,他既然敢做,后面总是有人吩咐的,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你尽管叫来,我倒是要看看,对方想要什么。”
    他儿子连忙哎了一声去叫庞起了,等人一来,他先狠狠瞪过去,“此仇我必然是报的。”
    庞起苦笑,“我对不住你,但我确实也是没有法子。”
    他见来于翰林,先跪下,“怕是见过这次之后,晚辈是没有脸面来见你了,您多保重。”
    于翰林倒是也没有怪罪他,“不是你就是别人,能提前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我也并不算吃亏。”
    庞起听了脸上有惭愧之色,然后道:“确实是沈怀楠沈尚书让晚辈如此做的,他让晚辈传话给您,这只是第一份礼,若是您还执迷不悟,后面还有更多的礼。他说……他说,您要是愿意,他想请您过府一叙。 ”
    要是其他时候沈怀楠敢说这种话,敢请他过府一叙,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还会讥讽沈怀楠小人得志。
    但是现在不一样,沈怀楠先蛇打七寸,打在了他最看重的儿子身上,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招数。
    最主要的是,沈怀楠后面站着的是皇帝还是皇后,他必须要搞清楚了。
    于翰林儿子哭道:“如此行事,怎么可能是陛下那边的。”
    于翰林却失望的道:“不……也许陛下比皇后更恨我。”
    他儿子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道:“父亲可一定要慎重啊。”
    于翰林叹气一声,“我知道了。”
    第二天约见了沈怀楠,两人在王氏酒楼里面吃的饭。沈怀楠见了于翰林也不多说,只先吃,吃着吃着笑了,“这饭菜是不是不合您老的胃口?”
    于翰林先发制人,失望的道:“我其实很好看你和盛瑾安两人。你们很得先帝的欢喜,你去赈灾,做官,矜矜业业,一分不贪,我以为,你比澹台思正好多了。”
    沈怀楠继续笑了笑没说话,于翰林便突然讥讽道:“几年前,盛瑾安提出不准官员进青楼,我是朝堂中极为赞同之人,我这般赞同的官员少,先帝还说,盛瑾安会感激我。”
    “可是如今,你们用自己推崇的东西,用自己毕生努力为之奋斗的东西去陷害我儿,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耻,又为你们感到心寒。”
    沈怀楠听了这话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依旧轻笑了笑,“老大人不必如此心寒,我们是对是错,自有后世之人评判,只是老大人,沈某敬佩你一生为百姓,所以才先去了令公子的官职,若是大人愿意,立刻带着儿子和全家其他人告老还乡,那便什么事情也没有,可是老大人如果还是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沈某无情了。”
    于翰林大笑出声,语气坚定的道:“你是皇后的人,是吧?”
    沈怀楠没有说话。
    但这时候无论他说不说都没有关系,于翰林心里有数了。
    他愤怒的起身,“先皇让你跟着澹台思正读书,为的是陛下。陛下让你在户部做事,为的是天下百姓。”
    “可你呢!你却做着为皇后谋朝篡位的勾当,你怎么对得起先帝,怎么对得起陛下,怎么对得起这天下百姓!”
    沈怀楠静静的坐在那里,依旧没有说话。他等于翰林骂完了,才道:“今日来,是想要劝一劝老大人的,如今话都让您说了,晚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最后得说一句,这天下,没有人想要,也没有人想逼着陛下退位。”
    “从宫变开始,如果英国公想要败坏朝政,那早败坏了,不会等到现在。等到现在,也不是因为想要那一个皇位,而是想要天下清明。”
    “您是老臣子了,自然知晓陛下是什么性子,如果心术不正之人在他身侧,大秦将要变成什么样,就算是宁国公那样的人,怕是都能做摄政王。”
    “而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宽厚待天下百姓,她没有谋求任何私利,如今所做之事,难道坑害忠臣了么?难道贪污受贿了么?都没有,所以陛下才信任她,所以我等才追随她。”
    “您老人家如今是觉得皇后娘娘不好,但陛下身侧必定是要有人的,下一个难道就更好吗?”
    “说到底,陛下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一个好陛下。如今我跟大人说这些,也是掏心掏肺之言,还望大人回去想想。”
    于翰林听得又气愤又心酸,因为他明白无论沈怀楠找什么借口,那都有一件事情是说对的。
    当今陛下确实没有做皇帝的才能,而且十分惫懒,长隆元年,他尚且还想上朝,如今却时不时就要称病,窝在后宫不出门。
    其实话说回来,但凡勤快一些的陛下,都不会让皇后批折子。
    于翰林不怕有人谋朝篡位,就怕陛下德不配位,拎不清。
    他颓废的道:“你们打算如何?”
    沈怀楠:“若是陛下愿意,身体康健,自然是要祈求上天,让陛下长命百岁。”
    于翰林讥讽,“那是因为你们现在还没有把大秦完全掌控起来,既想要皇位,又不想要尸体……温水煮青蛙么?”
    他说着说着哈哈大笑,“你们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沈怀楠默然,第二天早上他听说于翰林自尽家中,遗书上写着请陛下恩准让全家回老家。
    有人猜测他是因为儿子进青楼没有脸面所以自尽,而更多的人对着沈怀楠指指点点。
    于翰林自尽前,可是跟沈怀楠一起用过饭的。
    沈怀楠面不改色,只是有些遗憾。
    他抱着一盏灯笼坐在廊下发呆,对着折邵衣道:“他本来可以活着的。我给了他机会,他可以活着的。”
    折邵衣倒是比他看得开,“他看得太清楚了,因为看透了,所以才觉得死也无妨,这不是你的错。”
    “他是觉得未来没有了希望,这才求死。”
    沈怀楠叹气,“长平十三年,于翰林家中也没有什么银子,但依旧找到我,让我是赈灾的时候,给他把银子捐了。”
    “长平十五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路过翰林院,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多读一读。”
    “我跟这位老大人平常没有什么交集,但如今仔细想来,其实也说过不少话,有过不少交情。”
    他伸开双手,道:“邵衣,我这双手上,沾染的鲜血,如今是越来越多了。”
    他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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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一更
    于翰林的葬礼, 沈怀楠和折邵衣去了。于家四处飘白,哭声四响。两人一进去,就见众人看了过来。
    于翰林的儿子早就跟父亲通过气, 知道要保全一家必定不能再起冲突。父亲死前曾经叮嘱他,“这是皇后的意思,不是沈怀楠的意思。他是皇后手里的一把刀,你也不用恨他, 我死后, 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道:“皇后是个做皇帝的料子,但咱们发现得太晚了。要是三年前发现, 也不用等到现在, 但是先帝死后,英国公和秦家在暗地里借用剿匪之名,不断的去蚕食十八州的势力, 陛下看不清这个事实,枉顾我们的忠心,他……他迟早有一日会后悔的,可是到那时候, 大秦就完了, 就完了。”
    于翰林大哭道:“我儿,苍天不佑,苍天不佑啊,我只能用死来警醒世人。”
    他哭着哭着伏地,羞愧难当, “若我壮烈, 死于朝堂的盘龙柱上, 若我忠烈, 高悬自己于国子监学堂里。”
    “但我还有你们,还有一家得活下去,我只能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虽然没有那般的壮烈的死,但是足够让沈怀楠淹没在世人的唾沫中。
    能拉下一个垫背的就拉下一个吧,于翰林哈哈大笑,“沈尚书,我九泉之下等你,就看你能不能到阎王殿前来与我对峙了。”
    于翰林儿子只要一想到父亲临死前的痛快,他就心里也痛快。特别是今日满堂孝衣,唯有沈氏夫妇进来时,没有得到白绢绑于手上,十分另类。
    他走过去,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领着他们去父亲的棺木前跪拜烧香。刚跪下,便有人站了起来,冲着这边大喊,“这天下好没道理,杀人犯也敢来被害者的棺木前跪拜了。”
    “举起了屠刀,砍了别人的脑袋——你如此跪拜,岂不是就是提刀染血在灵堂吗!”
    “沈尚书,退出去,于翰林的灵堂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他老人家一生清廉,一生为民,老了老了,却被你逼得死去,实在是罪无可恕。”
    “沈尚书,请你出去,出去!”
    “出去,出去——”
    沈怀楠和折邵衣面不改色,即便这些人如此呵斥,他们依旧祭拜,磕头,烧香,等烧香完之后,便也不停留,继续走了出去。
    路走到一半,于家的小孙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拿了一团泥巴扔在沈怀楠的身上,“坏,坏人,还我祖父——”
    于翰林儿子瞬间就惊呆了,这是谁教唆他儿子的!他现在就一个儿子,可不能出问题。
    他赶紧过去把儿子抱住,然后一转身,就见折邵衣弯着身子,一下又一下的替低头擦拭泥巴的沈怀楠用帕子擦去泥巴印子。
    于翰林儿子僵硬的道:“小儿无状,还望沈尚书和折夫人不要见怪。”
    折邵衣没说话,沈怀楠倒是笑了笑,“无妨,只看管好些,别被人利用了,还这般小,我是不会动手的,可难免有人想要我死,他们自己没有本事,只杀些弱小的孩童栽赃嫁祸,你可得小心些。”
    于翰林儿子瞬间毛骨悚然,抱紧了手里的孩子,折邵衣从荷包里面掏出了一个草做的小蜻蜓,“给你玩。”
    这本来是给她家思衡用的。
    两人淡定从容的走了出去,折邵衣看了看沈怀楠,“如何?伤心吗?”
    沈怀楠沉默,良久道了一句,“于翰林命都没了,我被骂一骂,也没有什么。”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骑马,只一路走,也没有说话。
    结果刚回家,就听见折和光和桑先生来了。
    沈怀楠一愣,然后竟然有些迟疑,“如此……怕是今天还要继续遭骂,确实是伤心的。”
    折邵衣本来想要笑一笑他打脸,结果刚笑出来,眼泪就跟着出来了。她道:“我就不去,不去看你遭骂了。你脸面还在。”
    沈怀楠:“好,你回去带孩子吧。”
    折邵衣哎了一声,擦擦眼泪转身离去,不敢停留一步。她怕一旦停下来,就要去反怼折和光和桑先生。
    折和光倒还算了,但是桑先生却是他们的恩人,是如同父亲一般的人,不可以起冲突。
    她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此时沈怀楠刚刚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他去见桑先生去了。
    折邵衣呜咽一声,用帕子擦擦眼泪,“去,去厨房,我要给他做点好吃的。”
    沈怀楠已经到堂庭了。他一进门就遭到了一枚砚台的摔砸——但摔的不远,没有摔在他的身边来。
    折和光常年读书,臂力不够。
    不过这砚台一路滚,滚到了他的脚边,沈怀楠低头看砚台,只见上面已经砸丢了一块角,他弯腰捡了起来,道:“岳丈大人,何必动怒呢。”
    折和光怒斥,“你这个竖子,你知道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人如何说你,早知道你是如今逼害忠良的孽畜,早在你被庶兄打的时候,我们就不该插手。”
    桑先生虽然也生气,但是也问沈怀楠缘由,“于翰林真是你逼死的?真如同外人说的那般,你,你逼得他……哎!”
    沈怀楠跪下,低头,“是,于翰林老大人逼得陛下杀皇后和英国公,陛下让学生加以劝导,学生跟他吃了一次酒,劝他不要再逼陛下,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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