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楼,遇仙正店,朱雀门。
    近二十年来,李朝烟日夜所居之地,几乎就在这小小的一扇城门之中。
    喜在这里,怒在这里。
    若是没有什么差池,接下来几十年岁月,生老病死也都会在朱雀门里。
    她曾是东京城最爱上街玩闹的小娘子,城中哪里都有过她的履痕。
    山子茶坊的仙洞仙桥,潘楼酒店的茶水点心,她一一品阅过去。
    一切繁花作繁华,轻歌曼舞千万家。
    从晏殊、范仲淹,到欧阳修、司马光。读的,是大儒诗词,文坛领袖。
    从圣上、圣后出行,到公主、皇子婚姻嫁娶。看的,是天家盛典,君民同乐。
    从蜜饯甜果茶糕肘子,到碧玉翡翠宝石珍珠。用的,是奢豪品类,管弦丝竹。
    她看见的大宋,就是这般的模样。
    许衷同她一道,乘着马车,走出了朱雀门。
    近城门处,照样是市井林立,热闹非凡。
    可仔细地看,亦能看见街巷的阴暗之处,有抱子哭号之人。跪在地上磕头,只求过路的官人娘子能够赏口饭吃。
    马车路过了东西教坊,歌妓舞女们披罗戴锦,从楼上缓步而下,乘上了马车。应召,要去某位老爷府上唱曲作乐。
    背着箩筐的小童,走在街上,喊着:“新做的糖水梨子,便宜卖嘞——”
    朝烟拉开帘,让许衷看。
    “羡真,你看。那样年纪的小哥儿,不该进学堂读书去吗?若是能考□□名,全家都不用卖梨子了。”
    “或许人家连束脩都交不起了。”
    “束脩才要几个钱,东京百姓,还会穷成那样吗?”
    许衷叹了口气,拍了拍朝烟的手:“世上之人,往往都有身不由己之事。有人苦于身份,有人苦于钱财,也有人苦于情爱。生于盛世,乃人之幸事。可在盛世之中,人人又都会有无奈与不幸之事。该怎么活,便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马车在看街亭下停驻。
    许衷牵着朝烟的手,一步步向着亭上走去。
    “羡真,你也有不幸之事吗?”李朝烟问。
    “我本想做个守国卫民的骁将,却成了个商人。再无夙愿得偿的机会,也只能安心经商,不求功名了。”
    “嗯......”
    朝烟握紧了许衷的手,手心相贴,温热相传。
    “这样想来,我也有不幸之事。我的母亲,我的云儿,都离开了我……云儿,她也有不幸之事。爹爹也有。似乎人人都有呢。”
    终于登上高台,步入看街亭之中。
    这是庆历三年的五月。
    大战初休,武学方兴,新政将启。
    站在看街亭上,看着台下的行人,觉得人忽然变得小了。
    盛世之下的无奈和不幸,也和那些人一样,小之又小,转眼不见。
    抬头看天,只见到一派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啪!”
    惊堂木一声响,又是说书先生的声音:
    “仁宗皇帝的庆历新政,正要到来。范仲淹、富弼、韩琦共担执政,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同为谏官。好一场浩浩荡荡的改制,又是好一场浩浩荡荡的罢官。三冗之弊已积百年,一朝要破,更是难事。新政会去往何处,武学又将何去何从,当时之人,心中皆无答案。世人皆在探寻,史书工笔一挥,时岁又匆匆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完结,后有番外!万望垂阅。
    这个故事从今年的二月份开始构思,慢慢创作,五月份写完,而八月才发表完毕,周期历经半年,也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从20年我开始创作小说以来,一起一直都偏爱于有古韵的非架空类故事,尤其背景为北宋。无奈我对于历史那一星半点的了解根本不足以支撑我创作一本小说,为了把北宋的民俗生活更好地还原出来,我在查阅资料方面下了颇大的功夫。在一整个创作周期之中,我的电脑边始终摊着一本《续资治通鉴长编》,每当历史事件稍有不清,便要逐字逐句地查看古典文献。而在构思大纲的时候,为了让东京城更加有实感,我也查阅了许多资料,参考着南宋笔记《东京梦华录》,一笔一画将东京城的地图手绘出来。由于历史的模糊,街巷之间的地理关系有稍许不清的,便要费更多心力,查找更多线索,把大街小巷、茶坊酒楼的位置都摸清,把地图画进心里。而民风民俗方面愈加,节日的风俗、礼仪的变化、服装的种类等等,查阅起来卷帙浩繁,我在学校的古文献图书馆里探寻,只求能更还原出历史的原貌。可惜终究比不上真正学习历史的专业人士,很多一知半解的东西也实在找不出更多线索来解释,只好主观臆断,使得小说之中也充斥着各种违背历史的细节。
    至于故事本身,我在文案中写明过本文为“日常向”故事。其实在创作大纲时我曾考虑过要不要把情节设置得更紧凑、更紧张些,但最终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选择用温慢的节奏来叙事。时间线也漫长,洋洋洒洒几年过去,朝烟与朝云两姊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战争一场接着一场,百姓也自有苦乐。本无意于说教,却还是想借人物的故事说一些自己的想法。阴影与苦难总是被掩盖在光明与喜乐之下,如何看待、如何自处都为难事,自当探索。人非圣贤,时代的局限性会造就人物的局限性,我无意写什么爽文女主,或是什么完美的人物,当朝烟、朝云两个人物诞生时,她们自有其生命轨迹。我不过是故事的讲述者,而非创造者。
    一路更新下来,每一位读者的每一条留言我都看过,也时常为大家走心的阅读所感动。在文章更新的过程中,为了让大家获得更好的阅读效果(即不被我剧透),我不能对每条留言都进行回复,十分内疚。
    总而言之,为了这个故事,我付出了很多很多精力,也写出了能够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对于我亲爱的读者们,感谢感谢再感谢。太谢谢你们的阅读和评论了,这是我坚持创作的最大动力。从料青山的单机更新,到如今每天都有读者留言,是你们让我找到了写作带来的收获感,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个故事。感谢阅读也感谢喜欢,爱你们。
    下一个故事是《抹茶味的她》,平淡之中见真情的小学女老师与冰淇淋车老板。更新完本文的番外之后,就会开放《抹茶》的章节。新开了预收文《快门吉他》和《穿成妈宝男的妈》,也欢迎感兴趣的读者点个收藏。故事永远为读者打开大门。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下个故事再见。
    第125章 番外  红衣(上)
    朔方草原,姑娘一袭红衣烈烈,骑着马儿奔腾。
    手上的一柄长钺银光锃亮,在灼热的烈日下划出一道寒意。
    “砰”的一声,冷硬的兵器相撞,姑娘的长钺脱了手,摔在草地上。
    姑娘对面的马上,坐着一西夏打扮的少年。
    “喂,东京来的小娘子!第十一次了吧!我都说了,你这是三脚猫功夫。”
    少年拿着长剑得意洋洋,看着被自己打掉兵器的对手。
    姑娘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去捡自己的钺。
    红衣在风里翻滚,明艳得夺目。
    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捡起长钺,又用袖子小心地擦拭着钺杆上沾染的泥草,笑道:“小娘子,不是我说,你这把钺是中看不中用的。反正是银子造的,你不如去把它当了,还能换点酒来喝。”
    “野利,你再胡说,当心我给你酒里下毒!”姑娘气呼呼地骂他,一手抓着长钺,一手抓着鞍,脚在马镫上一踩,轻松上马。
    “嚯哟,明的打不过,就要来暗的,你们宋人都这么卑鄙?”
    “明明你们西夏人才卑鄙呢,勾结辽人来谋毒大宋朝廷!”
    野利“啧”一声:“早跟你说过了,西夏是西夏,我是我,别把我跟西夏扯一块去。”
    姑娘咧嘴一笑:“也是,你是被亲母扫出门庭的孤子,无家无国。”
    “那你呢?”野利面露轻狂,“你比我好得到哪儿去?东京来的小娘子,一个人在草原,无非也是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呗。”
    “我至少身上揣满了银子,你嘛……要不是我接济你,你的尸首,早被牧人拿去喂狼啦。”
    “揣满银子有什么用?要不是有我在,你的银子早被抢八百回。”
    互揭伤疤这种事,姑娘和野利都在行。不过姑娘不大喜欢言辞上的交锋,更喜欢兵戈碰撞时的脆响。
    “少废话了野利,你还打不打?”
    “你又打不过我。”野利一挑眉,“手下败将,还敢挑衅?”
    言语间,见姑娘又已经摆好了架势。他也只好再陪她玩玩,拍拍马屁股,喊声“驾”。
    两匹马又奔腾起来,野利早就摸清了姑娘出招的套路。看见姑娘在马上的那模样,就晓得她的钺要怎么使出来。
    要对付姑娘,他轻而易举,自然没多少在意。
    两个人相互冲到了面前,长钺和长剑都出了手。见着姑娘的钺朝着他面门袭来,他便想要向后灵巧一躲,等她的钺在他身前画了个圈时,再去用长剑狠狠抵上,把她的钺再次打落。
    可焉知姑娘却突然变了招式,钺伸出去了,可那圈划到一半,突然改了道,直直袭向他右臂。野利轻敌大意,这变招令他措手不及,慌忙抬起手,姑娘又借着势头反着挥了挥去,钺片的背打在了他的腰上。
    野利吃了痛,也坐不稳马,摔下去滚了两圈,剑也掉落在地。
    姑娘还好端端坐在马上,得意地看着他:“败得多了就会胜。记住啊,这是宋人教你的道理。”
    野利掸掸衣裳站起来,把剑插回鞘里,伸手捂住了腰:“小爷给你放水,你倒好,还真跟小爷下狠手啊?”
    “就那一下,哪儿能有多痛。”
    “痛得爷要死了,你得赔钱。”
    “能有生孩子痛吗?”
    “你又没生过,你知道个屁!”
    姑娘在马上冷冷笑着:“我还真生过。”
    “那你孩子呢?”
    “我不要了,扔了。”
    “嚯。”野利一咧嘴,“你这倒像西夏人了,亲娘不要亲子。”
    姑娘也咧嘴:“别胡说了,我是正宗大宋人。”
    该打的打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
    姑娘拍拍马屁股,先行一步。
    野利匆匆上马,驾马去追。
    夜饭还得姑娘出钱请他吃呢,要是追不上,那就得饿肚子了。
    这是姑娘来到西北的第七个月,认识野利刚满七天。
    七天前,姑娘在边关城镇里住宿,夜里听见窗外有响动,以为是野狐,不想推开窗一看,看见个饿得快死的西夏人。
    姑娘大发慈悲给他喂水喂饭,哪里晓得会喂出个麻烦来。西夏人醒了,吵吵嚷嚷地要去赎自己的兵器和马。姑娘以为这是个疯子,想把他赶出去,可他竟赖在姑娘的客房里不走了,说是姑娘既然喂活了他,总得再让他活得好些,不然还不如让他去死。
    姑娘听他说他的兵器是长剑,问道:“你会武?”
    西夏人:“我用剑厉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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