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门前时赵钦明和崔岫云看到一匹红马拴在那儿,看到照料它的人,推测这马是秦宛骑过来的。
    矮腿长尾,不是宁国土地上的马,像是……
    崔岫云皱眉敛神,跟上赵钦明往京兆府去。
    他步伐有些太快了,恐怕是这些年来的惯习,在宫中的时候就常有东宫侍者抱怨跟不上这主子的脚步,崔岫云此刻都得小步跑着跟上。
    “殿下,方才听您和姜将军说了件烦心事啊。”她问。
    “你去问问你的贵妃娘娘,不是更清楚吗?”赵钦明说,毕竟最不希望赵钦明的心腹从边地调回的,便是萧家。
    “你跟我置什么气?臣只是来提个法子。”她撇嘴。
    “说。”
    “您还记得黎训吗?”
    “今科状元,”赵钦明点头,补充,“压你一头的那一个。”
    “……这个不必再提。他被点为状元便有他一篇治边论的功劳,陛下曾大加赞赏。其中一点他便提过,待边境事宁,各族对外之心失衡,便易内斗,更需扶植当地望族以平稳形势,而后徐徐图之收回兵权。”
    赵钦明瞥她,一字一顿说:“云州豪族?你家?”
    “……云氏已败落,但云州将族又不止云氏,这些年跟您征战的、得您与陛下信任的,总有吧?此事也不需你出面,黎训近日刚被授了翰林院的官职,我去同他动之以理,他必定会主动上书。这样,陛下也不会怪罪殿下结党。”崔岫云念叨着。
    这招数赵钦明不是没想过,但黎训此人实在难缠,江南士族捉婿的时候也没想落下他,谁料黎训义正词严拒了,以早有婚约为由迎娶了自己同乡一女子。
    人说那女子也不过是寻常村妇,都道黎训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这样的人油盐不进,赵钦明想让他开口都不得。
    “他与你交情至此吗?”他问。
    “不巧,他初来京时因为给不起旅费露宿街头,崔家给城中寺庙奉了不少香火钱,寺庙便让他住下了。”
    心高气傲的人不会接受施舍,而寺庙借宿不必付钱,但京中寺庙眼高于顶,少有肯下顾的,还是得倚仗人情才能进。
    这做法既全了颜面,也送了人情。
    “够精明,”赵钦明点头,“可你为何帮他?”
    “我一入京便去了所有士子常聚之所,但凡有些能耐的,我都记下了,也都多少结交了。”她笑。
    脚步匆匆的人终于慢了下来,连累崔岫云撞在了他背上。
    “你到底,”赵钦明扶住她,凑近与她对视,“想做什么?”
    又是这个眼神,防备,窥测。
    她满不在意的样子:“为殿下所用啊,正如此时此刻。”
    “是吗?”
    热闹的街市未能使他的眼神暖一些,四顾无言时,是他先转过身接着向京兆府走。
    今日来见他们的不是府尹,崔岫云听到小吏唤那绿袍官员为“苏主簿”,再看那苏主簿与赵钦明熟悉的模样,便猜着这人恐怕是赵钦明母族的人。
    苏见深生得一副瘦削样子,宽大的官袍照在他身上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起话来却是一板一眼的老学究样子。
    “禀殿下,那宁瀛的身世我们查了不少。他十叁岁时被卖到出事的乐馆,但十岁时便已经入了风月场。我找了当初转卖的第一家乐馆,发现了他从前的户册,同他的长相,不相符。”苏见深将户册呈上。
    每个人的身份户册上都会记录人的长相。十岁时宁瀛的户册上写的“椭圆头,指粗,臂有不齐”,而十叁岁被卖之后,却都变了。
    “宁瀛,换人了?”崔岫云看着那户册犹豫着说。
    这样的手法,若不是有罪之人,便是间了。
    “有心了,这细致的事没你还真想不到。”赵钦明对苏见深点了头。
    “臣之本分,能于殿下有益便是,”苏见深见四下无甚人之后才又开口,“前些日子苏家的事……拖累殿下了,臣心亦有愧。”
    “跟你无关,你做好差事就是。若是回家看望父母,便劝表舅他们回老家休养吧。”赵钦明淡淡答着。
    他表舅,应当就是苏家现下的家主。苏家家主没有嫡亲的儿女,只听说有个庶子,想来是眼前这位了,也难怪没怎么听说过,官职也不高。
    崔岫云这样想着。
    赵钦明放下户册:“今日秦宛抬了叁十箱东西进城,你同禁军商议,务必找出他们的箱子是从城外何处运进来的。”
    “是,”苏见深神色略为难了一阵,还是直言道,“我从京外办差回来,昨日去见了父亲一次,听他提起,他又去同陛下提殿下的婚事了。”
    赵钦明皱眉:“他又想给我举荐哪家的姑娘?”
    “这……”苏见深看了看崔岫云。
    “但说无妨。”赵钦明摆手。
    “我听闻,似乎是想与江南高家结亲……您也知,高萧二族在江南势均力敌,但与皇室的姻亲里,高家就没什么长处,他们或许也愿意,”苏见深看赵钦明显出了不耐烦便道,“若殿下还想躲,万不能同上回选妃一般了,闹得难看。”
    上回选妃,不就是赵钦明非得要选一个名声不好的漂亮女子跟太傅结怨的时候吗。崔岫云暗想。
    赵钦明看了崔岫云一眼,她好似不在意,自顾自看着仵作给宁瀛尸体写的判定,他便道:“我知道了。”
    “指长两寸,指缝两痣……”崔岫云一滞,想起那夜她仔仔细细夸赞宁瀛的手时。
    那双修长白嫩的手……没有痣。
    死的人不是宁瀛。
    她瞳孔猛地一收。
    见她出了京兆府一脸凝思的样子,赵钦明和她上了马车后便轻咳两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没事。”崔岫云摇头,她总觉得不安,如果苏见深如赵钦明所说心细,不会连确认尸体都做不到,而且连赵钦明如此看重这件事也未曾先确认那尸体身份,这里头让她觉得不安,她便不敢说。
    “若是选妃的事……”
    崔岫云一挑眉,看赵钦明微仰着头装模作样冷眸冷脸,便也配合着眼角一耷,怯怯懦懦:“嗯……臣的确是在想此事。”
    赵钦明满意她的回答,回眸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她已经坐到身边,面颊也贴在他下巴不远处,眼眸生笑。
    “可臣也在想另外两件事。一是,我听闻殿下在云州行军时喜欢带一包奶酥,从不吃只是看着,不知是在想谁啊?”
    赵钦明微怔,心道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没什么交情,住在一个屋檐下便能聊如此多私密之事。
    “二是,臣始终不解殿下前几天入火场究竟是救谁,那夜特意去问了尚宫,殿下是听着她们说起值班女官的事才跑了进去。殿下到底是去救谁的啊?”
    脂粉的清香若有若无萦绕在鼻边,他垂首盯着她,一双明眸总是在这时多了挑衅和逗弄的味道。
    “说完了,就坐回去。”他不答。
    “没说完。”崔岫云突然拽上了他的衣袖,他自然要护着,她抢不过他,手一转往他的咯吱窝去,实在下作的招数让他意想不到,愣是逼他难受得松了手,一包糕点掉了出来。
    “我说哪儿来的一股甜香,”她打开油纸包,一个个精致的荷花酥已经掉了不少粉屑,她笑,“从前殿下就爱偷拿这糕点给我吃,今日也是一样?”
    “我自己……”
    在他反驳前,崔岫云塞了块荷花酥在他嘴里。
    “没想到,殿下这么多年也都还惦记着我呢。”她笑着挑明了一层盖在他心上的帷幕。
    她不喜欢自作多情,也是这许多事迭起来后她才确信的。
    不是厌恶她,但还是防备她,这人活得也别扭。不过她也没好到哪儿去,说着喜欢他,却故意做出许多过激的举动,这会让赵钦明疑虑,后怕。她太了解他的性情,她这样过火,赵钦明便不会全心信她所说,她也宁愿如此。
    前尘种种,他们注定要如此,彼此防备。
    马车仍在行进,她坐了回去:“殿下要选妃,便选吧。若是有实在出挑的,或是家世极好的,娶便娶了。但高家在京的几个女子,我想都不合适。”
    “为何?”
    “她们太瘦弱了,担不起你肩上的事,不能陪你走太远。”
    马车停了,赵钦明看着神情认真起来的崔岫云,她嘴角那抹笑多了分自信得意:“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臣更想您能够有一个好妻子。但臣觉得您的眼光实在太差,若是择了个不如我的,那我一定会搅黄您的事的。所以您最好别选了。”她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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