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殷玄铮的手段,向来说一不二,若是旁人说这话,他们还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但若是殷玄铮说,那三分可信也变成十分可信了。
    几个说的最多的大臣对视一眼,面露苦色,脑中正斟酌着词句,一向在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嘴现下像是上了锁一般,半个字都蹦不出来,后背的冷汗倒是涔涔地冒个不停。
    更别提话题中心的宣平侯,心下更是忐忑不安。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鸣凤殿等着您呢。”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内侍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解围,“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大人也该回府了。”
    殷玄铮闻言倒是没有继续发难,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宣平侯,冷笑了一声,这才拂袖跟上内侍离开大殿。
    在场的众人看着殷玄铮远去的背影,登时松了口气,只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看向宣平侯的眼神都多了丝同情,也不敢再继续多言,纷纷告辞如鸟兽状散去。
    宣平侯脸色难看的站在原地,倒是平时与他一贯交好的几位大臣还未离开,压低声音问道∶“谢侯可是之前得罪过太子殿下?”
    “除在朝堂之上,本侯向来与太子殿下都无甚交集,又何谈得罪?”
    “谢侯糊涂啊。”身旁的一人听完,连忙提示道∶“听说府上的太子妃现下还是庶出的身份,虽然是陛下赐婚,但谢侯也总得顾忌些皇家颜面……”
    “此话倒也甚是有理……”
    ——
    鸣凤殿内。
    恢弘大气的殿内玉阶冰凉,范金柱础上雕金凤,奢华而又古雅。放眼望去,小叶紫檀的博物架上放着各色异域珍宝,训练有素的宫婢内侍站在一旁低头候命。
    皇后身着一袭正红色细云锦宫装,岁月似乎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雍容华贵地坐在上首,抿了一口清茶,这才看向坐在一旁的殷玄铮,脸上划过一丝无奈。
    “昨日内侍回禀,听说这谢家女还是个不多见的美人,你若当真在意她的庶出身份,过几日让宣平侯过继到正妻名下便好了。”
    “儿臣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谢家女。”
    殷玄铮面上不慌不忙,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的动作倒是透露出了一些焦躁。
    “宣平侯的夫人虽然早逝,但却出身于镇国公府,谢家女过继过去,外祖家便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身份也算得上贵重。”
    皇后拿护甲拨弄了一下鬓边的步摇,又笑着打趣道∶“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通房侍妾,给你找个太子妃红袖添香,岂不是更好?”
    “母后此言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殷玄铮嗤笑一声,摆明了是不信皇后的这番说辞。
    皇后也不生气殷玄铮的态度,含笑摇了摇头,倒是让一旁的侍女取过一方卷轴递给殷玄铮,屏退了殿中的闲杂人等,这才手指遥遥一指道∶“这是明空大师新算出的卦象。”
    明空大师精通卦术天象,所卜之卦无一不准,向来有明空仙师的名号,只是多年前便已隐居南山寺了,说起来,他少时还曾教导过殷玄铮,多少也算得上是殷玄铮的半个老师了。
    听到明空大师的名号,殷玄铮挑了挑眉,这才展开卷轴,凤眸微眯,一字一句地读道,
    “京中东南谢家长女命格贵重,乃天府凤命。”
    第5章 书信
    出乎皇后意料的是,殷玄铮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面色反倒是比刚才更冷了三分,手上的卷轴被随意的扔在了桌子上,像是丝毫不为上面的批语所动。
    “若需要靠娶凤命之女才能承帝位,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动我盛朝江山,可见此言为虚。”殷玄铮不由得冷笑出声,直言道∶“一会我便去御书房请父皇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
    皇后皱了皱眉,手上的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脸上已经有了些怒气,鬓边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语气加重道∶“铮儿,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你莫要失了分寸。”
    殷玄铮手指紧了紧,自知自己适才失言,当下也是沉默下来。
    “你也知道,明空大师的批语从未出错。”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还是不忍心重责,皇后面色缓了缓,又劝道∶“就算是你不喜谢家女,以后大不了再另娶侧妃便是。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明空大师给出了这种批语,那谢家女就算是死,也决不可嫁予旁人。”
    说到最后,皇后的语气浮现出一股狠厉,倒是与她雍容的气度有些不符,但殷玄铮也知道,皇后此言说的句句在理,皇城中人便是这般冷血,为绝后患可以不择手段。
    深深望了一眼殷玄铮,皇后知道他性子一向执拗,今日怕是也得不出准信了,只得摆了摆手,“你退下吧,回去好好再想想。”
    “儿臣告退。”
    “你是储君,平日行事也要多谨慎些,莫要给人落下口柄。”
    皇后意味深长的话在身后响起,殷玄铮脚步一顿,凤眸划过一丝暗芒,知晓前殿发生之事瞒不过皇后的眼睛,也不多做解释,似是似非地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鸣凤殿。
    凌轩一早办完了事便赶了过来,在殿外等候多时,见殷玄铮冷着脸走出大殿,心知怕是赐婚一事没得到解决,连忙迎了上来。
    “事情都办妥了?”
    见凌轩点头,殷玄铮的面色倒是意外的和缓了不少,思索了片刻又叮嘱道∶“派人盯着些太学堂,若是有人来寻陆鸣予,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知本宫。”
    “说到这个……”凌轩闻言顿了顿,又复而呈上了一封薄薄的书信,解释道∶“今晨有人到太学堂指名送了一封书信,但却没有署名,属下便将它一并带来了。”
    殷玄铮闻言心思一动,连忙接过书信,见到印在信封角落处的一道弯月,彻底放下心来,嘴角扬起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指尖细细摩挲着书信的棱角,像是对待什么珍爱的物件一般。
    这几日天气变得快,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丝,宫中的内侍奉命为刚刚走出鸣凤殿的太子殿下送伞,一路小跑过来,见到的便是太子殿下对着封书信傻笑的场面,顿时像是见了鬼一般楞在原地,回过神来连忙低下了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灭口。
    这倒真的不能怪内侍,就连自幼跟在殷玄铮身边的凌轩都吓了一跳。因着良好的帝王教育,这么多年来,殷玄铮向来喜怒不行于色,若是哪天突然无故发笑,那定是有人又要倒霉了,因此朝堂之上,众多大臣宁可对着殷玄铮的冷脸,好歹还能图一个心安。
    可偏偏今日,凌轩看着太子殿下一副青涩少年情窦初开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太子殿下,凌统领,这伞……”
    内侍咽了咽唾沫,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鼓起勇气上前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
    殷玄铮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恕罪!”
    内侍心下一慌,本就不稳的心绪被这么一吓,登时便跪在了地上。
    殷玄铮抬手用袖子挡住了飘扬的雨丝,仔细端详确认书信没有被淋湿,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收入怀中,这才疑惑地看向地上的内侍,奇怪道∶“起来吧,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见到殷玄铮全程动作的凌轩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您刚刚的表情可比洪水猛兽吓人多了,见内侍魂都快被吓掉了,凌轩连忙接过了伞,眼神示意内侍赶紧退下。
    内侍见状,连忙起身行礼告辞,像是身后当真有猛兽追赶,脚下动作飞快,头也不敢回地便跑没影了。
    “殿下……”
    凌轩张了张嘴,想到刚刚的场景忍不住身上一寒,见殷玄铮看了过来,刚想问的话顿时又吞进了肚子里,话锋一转道∶“殿下,现在还是回府吗?左御史和黄尚书几位大人已经先在府上候着了。”
    “让他们先回去吧。”
    殷玄铮现下心情明显是不错,连语气都变得和煦爽朗了不少,既得矜矜来信,他自然是要回府上好好细读一二,哪里还有空应付那些迂腐的老学究,这般设想着,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脚下的步伐也越发快了。
    凌轩连忙追上了殷玄铮,但走出了不过百步之遥,殷玄铮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顿住了脚步。
    “殿下,怎么了?”
    凌轩今日实在是受到了不少冲击,现下就算是太子殿下要去亲自买珠花送心上人,他觉得都可以坦然接受了。
    殷玄铮轻咳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京中哪里的首饰珠钗做的最好?”
    凌轩∶“……”
    “你不知道?”
    殷玄铮眉头拧了拧,思索了片刻,还未等凌轩开口,似是突然恍然大悟,看向凌轩的表情都带了些同情,叹道∶“那倒也是,毕竟你这么多年未曾娶妻,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
    凌轩努力让自己忽略自家殿下语气中的炫耀意味,现在是彻底懂了,太子殿下明显这是有了心上人。这老房子着火,倒也难怪如此反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凌轩才回答道∶“京中万宝斋的首饰珠钗最为有名,一会属下便派人挑好送到太子府,殿下尽可以仔细挑选。”
    最后的几个字,凌轩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要放在之前,旁人告诉他太子殿下亲自给女子挑首饰,他定要将人送到刑部,治他个诽谤太子之罪,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亲眼得见千年铁树开花。
    殷玄铮自然不知道凌轩心中所想,摆了摆手,又说道∶“不用送到府上,我亲自去挑。”
    “……是。”
    ————
    宣平侯府。
    一道又一道的菜肴在桌上依次摆开,杯盘碗碟俱是精致,虽只是晨饭,但各色菜品,糕点汤类却一样不少。
    坐在上首的老妇人身穿万寿菊蜀锦夹袄,银发矍铄,一双眼睛上挑显得格外尖利,让她少了几分慈爱,多了几分刻薄,可偏偏她的手上还拈着一串佛珠,正是宣平侯的母亲,侯府的老夫人。
    秋菊将迎冬的话传了过来,便笑眯眯地站在了老夫人的身后,非常自觉的帮她按了按肩。
    桌上的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八成是这位准太子妃摆着架子,但偏偏人家眼下攀上了皇家,自然是有这样的资本,若是他日真的嫁进了太子府,就算是宣平侯和老夫人那也得讲君臣之礼,老老实实给谢姝月这个小辈行礼。
    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不少,尤其是在听闻谢姝月睡到这个时辰还没醒,更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忌惮谢姝月的身份,到底没能说出什么。
    一旁穿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用绣帕轻掩住嘴边的轻蔑,声音娇柔道∶“姐姐怕是在庄中粗茶淡饭过惯了,一时间贪恋高枕软被也是正常。”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还未等老夫人说话,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谢轻寒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不轻不淡地睨了过去,警告意味格外明显。
    老夫人闻言也皱了皱眉,谢雪柔刚刚之话说的着实算不得委婉,此事大家心里知晓倒也罢了,现下谢姝月是准太子妃,若是让旁人传了出去,那便是不敬皇室,因而一记锐利的眼刀便直接甩了过去。
    坐在谢雪柔身旁的生母李氏在桌下悄悄拧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见老夫人动了怒,只得笑着打圆场道∶“昨日舟车劳顿,大小姐想必是累着了,一会我便派府医过去看一下。”
    “那倒不必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原本紧紧闭着地门扉大开,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的谢姝月正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莹莹水眸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后把视线落到李氏身上,意味不明地轻笑道。
    “我现下倒是觉得好多了,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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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万宝斋
    李氏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谢姝月的视线。
    宣平侯府上人丁不少,但今日饭厅中坐着的却不算多,除去老夫人和谢轻寒,便是几位庶出子女和妾室,大多都不声不响地坐在桌尾。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不语。唯有李氏和谢雪柔坐在老夫人身旁,时不时还亲热地说上几句玩笑话,可见是在府上地位不低。
    而事实上,自打大夫人去世后,宣平侯虽纳了几房姬妾,但却并未再娶续弦,老夫人虽有心继续操持府上中馈,但到底年纪大了,这些年多是由李氏在身旁帮忙,隐约也有侯府女主人的趋势。
    尤其是李氏身边的谢雪柔刚刚还在说人坏话,下一秒人就来了,也不知道被听了个几成过去,心里更是发虚。
    “月儿来了。”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也有些惊讶,但到底是多年阅历,很快便稳下心神来,眼瞧着跟在谢姝月身后的迎冬手里还拿着东西,又笑问道∶“这是还带什么东西过来了?”
    “这个啊。”谢姝月闻言轻轻一笑,颊侧的梨涡若隐若现,倒当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出门时瞧着府上的花开的还不错,便特地择了几枝送给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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