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月闻言身形一僵, 这才慢吞吞地从谢轻寒身后走出,站在殷玄铮的面前,只是还是不说话, 光顾着低头扯着自己的袖子。
    殷玄铮却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见她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眸现在红的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明丽的面容眼下似被洇湿的花朵,看着格外的脆弱无辜, 心里顿时又是一软。
    “怎么一日不见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轻轻捏了捏谢姝月的脸颊, 见她吸了吸鼻子, 却始终一言不发,便知道她心里必定有些不痛快,殷玄铮叹了口气, 转头对站在一旁愣神的绿芍道, “先带你们家小姐去换身厚点的衣裳吧,她身子弱,免得着凉了。”
    绿芍连忙点点头, 也顾不得当日的陆公子是太子的尴尬了,连忙拉着谢姝月便匆匆从长廊走了下去。
    只是这等待的时候委实长了一些, 让谢姝月下去更换了衣衫, 殷玄铮却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饶是谢轻寒也被他的态度弄的有些费解,一时间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殷玄铮倒是气定神闲, 听着凌轩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嘴角的笑意确实越来越冷, 突然间视线便精准地落在睿王府管家的身上。
    “看来睿王府倒是人才济济, 你若只是做个管家未免有些屈才了。”
    殷玄铮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含笑道, “本宫不忍埋没你的才能,今日便特允你去大理寺谋个职位历练一番。”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睿王府的管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殷玄铮不似在开玩笑,连忙跪下谢恩,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殿下,不知小人是要去大理寺的何等职位呢?”
    “苟少卿。”殷玄铮瞥了一眼苟新瑞,淡淡道,“大理寺还有什么空缺之职吗?”
    “回殿下,大理寺职位暂时已满,怕是无处收容睿王府的这位管家了。”苟新瑞仔细思索了一番,老老实实地拱手回话道,
    “苟少卿怕是忙忘了吧。”
    凌轩站在殷玄铮身后,脸上幸灾乐祸的笑都快要藏不住了∶“前些日子苟少卿不还说起大理寺还缺个打扫刑房的杂役吗?那可是历练的好去处。”
    睿王府的管家闻言脸色突变。
    这大理寺本来处理各种案件,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那刑房,每日里都是血淋淋的,让人看着都觉得害怕,前朝甚至有不少人便是在那里被吓疯的。
    殷玄铮却非在这时时候提出要送他去大理寺刑房当差,谁知是不是嘴上说着好听,保不齐明日他便会在刑架之上受尽诸般酷刑。
    刑房中的刑具一一在脑中闪现,似乎鼻尖已经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之味,睿王府管家顿时跪在了地上,刚想要说话求饶,凌轩所带的侍卫便极有眼色的将人给拉了下去。
    凄惨的求饶声还未喊出口,众人只装作没能看见,心中却是更为胆寒。
    原本这也确实只是宣平侯府的私事,但既然睿王府管家先提出了要在众人面前解决此事,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附和几句看个热闹,一时脑子不清醒却忘了,这皇室的热闹哪是他们随便就能看的。
    更不论说这谢大小姐颇受帝后喜爱,就连一向冷心冷清的太子殿下今日都是和声和气地跟人说话,言语间满是偏爱,眼下秋后算账也并不意外。
    而睿王府的管家已然进了刑房,下一个不知轮到的是谁……
    先不提脸色惨白,在座位之上瑟瑟发抖的乔霏儿,就是原本多说了一句嘴的韩姨娘,现下都站在角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后背早已被自己的冷汗给浸湿。
    在场众人心中固然惧怕,可都心知肚明殷玄铮今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查到底,好还谢姝月一个清白。一时间也无一人提出敢走,只得低着头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这火不知什么时候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也幸好谢姝月并不拖延,换了身衣裳便又匆匆赶了回来,唯独走进正厅之时,被这少见的肃穆氛围吓了一跳,一瞬间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直到看着谢姝月走进正厅的大门,殷玄铮的脸色这才肉眼可见地好看了不少,见她正在四处张望,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坐。”
    见谢姝月这次没有避着他,反而十分乖觉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殷玄铮满意地勾起一丝浅笑,拉着人坐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捏了捏她的指尖。又对身旁立着的婢女道:“去煮壶驱寒的姜茶来。”
    婢女连忙领命退下,殷玄铮这才将视线放到站着的众人身上,含笑道:“诸位也坐吧,正好也瞧瞧这大理寺都是怎么审案的。”
    “免得之后因为嘴不严实进去了,也比旁人多上几分经验。”
    “……”
    宣平侯府上的家丁连忙搬来了不少的椅子,在场的宾客谢了恩,听到这话更是惴惴不安地坐了下去,见殷玄铮正神色温柔地拉着人不知在说什么,便心知不管今日之事到底真相如何,但对外都不会再和这位准太子妃有任何关系。
    “苟少卿,开始吧。”
    苟新瑞点了点头,虽然人不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但却并不妨碍他审案的效率。
    “马姨娘,你可知道小少爷手中的绿豆糕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绿豆糕……”马姨娘眼下也早已冷静了下来,别过头不敢与谢姝月对视,听到苟新瑞的话才仔细思索了片刻,惊讶道,“那绿豆糕是妾身拿给他的,是花厅那边的桌子上摆着的糕点!”
    苟新瑞冲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领命,连忙带着人将马姨娘桌上的糕点全部端了过来。
    不止是绿豆糕,还并带着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荷叶酥,一碟桂花糕和一小碗红豆乳酪。
    “胡太医,劳您验过。”
    胡太医走上前去一一察看,时不时还要用银针拨弄几下,脸色越来越凝重,转身对苟新瑞道:“这些糕点同样有毒。”
    “什么……”马姨娘闻言顿时瘫倒在地,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这些糕点全部有毒?”
    惊呼声和议论声再次响起,在场已经有人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本来是欢欢喜喜来赴宴,谁曾想到竟然会有人在糕点中下毒,还酿成了命案,一时间心里难免都膈应的慌。
    “其他桌上的糕点可还正常?”殷玄铮见状问道。
    “回殿下的话,其他桌上的糕点一切正常,唯独这张桌上的糕点被下了粉娥娇花粉。”
    “马姨娘桌上的糕点似乎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数量似乎也少了些。”谢姝月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盯着那几碟糕点突然出声道。
    “大小姐有所不知,因着恒少爷一向身子不好,所以平日里都是拣着一些好消化的糕点送上。”
    今日寿宴是李姨娘一手打理的,她原本与谢雪柔坐在角落处,但听到谢姝月发问,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主动上前解释道:“今日宾客众多,后厨那边也忙不过来,只得做了几样简单的来。”
    “大人明察,奴婢绝无毒害少爷之心。”还未等苟新瑞出声,厨房仆役之中便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厨娘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含泪道∶“马姨娘是奴婢一家的大恩人,奴婢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害人的念头。”
    “小梅。”马姨娘猛地拉住了厨娘的胳膊,尖利的指甲甚至深陷皮肉,马姨娘却全然不顾,质问道∶“你说,到底有没有见到大小姐进过厨房。”
    “大小姐从未来过。”小梅吃痛地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转头怯怯地看了李姨娘一眼,突然磕头道∶“只是奴婢中途被总管叫了出去,回来时便见李姨娘从厨房离开了,手里还攥着个荷包,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一派胡言!”李姨娘从小梅看过来的那一眼时便已觉不妙,听到她说的话猛然站起身来,怒道∶“你哪只眼睛见我进过厨房?”
    “太子殿下和大理寺的大人在此,奴婢不敢说谎,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婢女跪在地上面色不改色道。
    谢姝月原本正默不作声地捧着茶盏小口抿着姜茶,口中满是生姜所特有的辛辣之味,她一向不喜欢这般冲鼻的味道,可无奈殷玄铮就在旁边盯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总不好再耍小性子,只得硬着头皮有一口没一口地敷衍了事。
    独独听到这句话时,她的脸色一冷,顺势将茶盏搁在了桌上,转头便向李姨娘所在的方向看去。
    宣平侯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得轻咳了一声,提醒了一下失态的李姨娘。
    身旁的谢雪柔扯了扯她的衣袖,李姨娘勉强让自己定了定神,辩解道∶“妾身今天早上与老夫人身边的秋菊说了好半响的话,大人可唤秋菊前来询问,便可证明妾身清白。”
    “今天早上奴婢确实见过李姨娘。”
    原本跟着老夫人回去的秋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紧不慢地缓缓上前,似乎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李姨娘顿时松了口气,心又重新落回了肚中,可惜还未等她出声感激,只听秋菊话锋一转,补充道,
    “只是当时奴婢也是见李姨娘从厨房方向匆匆过来,这才多嘴问了几句。”
    “什么?”
    不仅是李姨娘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谢姝月的眼底也忍不住划过一丝诧异。
    “秋菊,你也开始说疯话了?”谢雪柔未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发展,怒叱道,“还是说你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也敢在这里栽赃陷害!”
    迎着众人的视线,秋菊却依旧不慌不忙,甚至瞥了一眼气到跳脚的谢雪柔,淡淡道:“二小姐何必这般恼羞成怒,到底这粉娥娇也不是只有大小姐一人独有。”
    “奴婢没记错的话,李姨娘的房中不是也有一株粉娥娇吗?”
    李姨娘将谢雪柔拉回了自己的身后,看着眼前正一唱一和的秋菊和小梅。下意识地触碰到了袖中的那枚精致的荷包,手指难以自制地轻轻颤抖起来,几乎不用打开,她便已经知晓,里面装着的必然是粉娥娇的花粉。
    不过须臾之间,她便已经想通,为何今天早上秋菊执意要见她,又为何要在刚才塞给她一个荷包。
    今日之局,本就不是冲着谢姝月来的,而是明晃晃冲着她而来的,分明便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秋菊的神色坦然自得,分明便是知道,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两人的关系。她早就应该明白,从秋菊被派入府中协助她之时,便已经存了要将她取而代之的念头,上头想要放弃她这枚弃子,她却不能不认命。
    “不知二小姐是否……”
    “和柔儿没有关系,是我干的。”
    李姨娘打断了秋菊未能说完的话,颓然地跪在地上,掏出袖中的荷包,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沉重地嗑在冰凉的地面之上,“是我将粉娥娇的花粉掺进恒少爷的糕点当中的。”
    “李素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儿!”
    马姨娘尖叫地扑向李姨娘的方向,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周围的婢女家丁连忙上前制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毒妇!”宣平侯脸色阴沉地怒骂道,似乎从未想过最得自己心意的枕边人心肠竟这般狠毒,甚至亲手毒害了他的小儿子。
    “太子殿下,侯爷,妾身还有一事要告发!”马姨娘虽被身旁之人按住,但眼神始终死死地盯着李姨娘的方向,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咬牙切齿道∶“当年偷换孩子一事,还有夫人突然病逝,都是她李素织一手操纵的!”
    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在室内响起。
    谢姝月手中装着姜茶的茶盏骤然摔落在地,溅出的温热茶汤打湿了她的裙摆,绿芍惊呼一声,连忙俯身想要帮她擦拭,却被她制止了下来。
    “李姨娘,我只问你两件事。”谢姝月冷声说道,“第一,你有无幕后主使,第二,当年的琴姨娘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琴姨娘当年也并不知晓。”李姨娘毫不犹豫便将责任一并揽了下来。
    “姨娘……姨娘你说什么呢……”已经被吓傻的谢雪柔挣脱了想要拉住她的婢女,跪在李姨娘的身旁,摇晃着她的肩膀,“姨娘你说话啊,你刚刚说的都不是真的!”
    李姨娘的脖子上还带着几丝血痕,强忍住疼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放眼看去,宣平侯冲她怒目而视,马姨娘恨不得生食她的血肉,身边的亲生女儿手忙脚乱,就连一向淡然的谢轻寒眼神都带着杀气,在场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时不时向她投来鄙夷的视线。
    唯独谢姝月坐在上首,除了刚刚的失态之外,除了脸色冷了冷,似乎再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眼,扭过头去沉默不语。可即使这般,殷玄铮却始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隔着那么一段算不得长的距离,李姨娘却有些恍惚,一瞬间她却突然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苏蓉笑意盈盈坐在堂前,可定睛看去,却只是满面冷漠的谢姝月。
    不仅远比她母亲幸运,而且比她母亲更聪明,心也更狠。
    “妾身认罪,愿接受任何责罚。”
    一场闹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谢雪柔死死拉着侍卫,不想让他们带走李姨娘,却最后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无助地流着眼泪。马姨娘神色凄惶的坐在角落,被秋菊柔声安慰着,原本今日应喜气洋洋的宣平侯府如今却是一片惨淡。
    谢姝月收回了视线,面色冷淡地站起身来,抬脚便要离开这处是非之地,手腕却突然一紧。
    “先别走。”殷玄铮握住了谢姝月的手腕,迎着她疑惑的视线,慢吞吞地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旁,冰凉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滑过,说道∶“今日之事还没完。”
    “太子殿下……”
    乔霏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梨花带雨地恳求道∶“臣女年幼无知,一时竟被奸人所说的话蒙了眼睛,还望殿下看在臣女祖父的面子上饶恕臣女……”
    “乔太傅的面子。”殷玄铮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谢姝月,含笑问道∶“矜矜以为乔太傅的面子,价值几何呢?”
    被乔霏儿期待的目光看着,谢姝月却慢吞吞道∶“我不认识什么乔太傅,所以他的面子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那倒也是,矜矜既然连本宫的面子都不愿意给,乔太傅的面子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殷玄铮挑了挑眉,对谢姝月的回答似乎格外满意,这才转头看向凌轩。
    凌轩点了点头,身旁的侍卫再次上前把人架起,拖着便将人给带走了。
    马姨娘战战兢兢地看着乔霏儿被带走,隐约意识到相比于太子殿下,谢姝月才是握着生杀大权之人,连忙膝行到她的身前,哀声道∶“大小姐,妾身适才胡言乱语,恒儿无辜被害,妾身也只是一时着急……”
    见谢姝月不为所动,马姨娘又含泪道∶“大小姐,看在恒儿在天之灵的份上,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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