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自然知道自个儿给的价格压得低,但运送货物去西域这一路上可是会要命的。程家的镖师无论是吃住还是出了事以后的安家抚恤,那也都是程家的成本。
    商铺在西域经营那么多年,靠着祖辈多少汗水才创出如今这样的名声。想借用,哪有那么简单?
    这自然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赢多赢少看本事。阿玖坐在一旁看着姨姐说起话来分寸不让,那抓人话锋的本领强得跟比旁人多长了一双耳朵似的。叶嘉也是没办法,涉及到钱的事。且若是促成合作至少是一年的单子,若是一个松懈,那得是多大的损失。
    叶嘉跟张掌柜推拉了半天,最终是以四成的利定了个三年的契约。
    张管事其实心里有这个底线,倒也没觉得这个合作多难接受。反倒是叶嘉有些难受,她的心里底线是三成。但方才她以两个要求让了一成的利,就是去跑商的全程她这边得派一到两个人跟过去。并且若是东西不好卖,出现损失,程家与周家按抽成比例承担。
    这倒不是不信任程家,而是她这边并没有去过西域。并不知晓西域的情况。程家在西域的商号到底是多大的影响力,这些东西运过去定的什么价位。她都估不准,自然是有自己相信的人全程跟着,能有效防止程家这边糊弄他们。
    张管事对叶嘉的这个提议没有觉得冒犯,明谋总是叫人更容易接受,也省得后期攀扯。
    “那行,若是方便的话,咱们今儿就将这个契书给拟下来。不过我有这话先撂这了,你要跟我定这个合作,你得把要备的货给我备足了。我知你家人手不多,还没有作坊,若是这个单你接了货却供不上。那到最后可就要对不住,这个契书作罢不说,你还得赔我这次断货的损失。”
    张管事做事麻溜,话也说的干脆:“我程家养着一大批人呢,都是要靠钱吃饭的。”
    “这是自然。”叶嘉也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
    契书拟定以后,双方签字画押。张管事就跟叶嘉说了下一次他们去西域押货的日子。因着地理位置的便宜,程家每年跑西域五国有两到三趟。具体能做多少生意就看当时押送的镖有多少。
    下一次押镖的日子是,来年的正月。
    叶嘉点了点头,跟张管事约定了十二月底交货。这厢就带着阿玖和契书一并回了周家。
    骡车走得快,他们下午出发到周家时天还没黑。但是到了门口,雪忽然就降下来。天说冷就真的冷,寒风加大雪,坐在马车里叶嘉都感觉到手脚冰凉。她手里捏着三年的契书,忍着没笑。进了屋,她帽子一摘就没忍住笑出来:“娘,又签了个大单!”
    大单小单的,起先不大好懂,后来余氏听叶嘉说多了也就懂了她的意思。一看她这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忍不住也高兴起来:“那可真是……今儿咱全家喝一壶?”
    叶四妹早已出了月子,白日里把孩子抱到前院这边跟余氏一块磨豆子干活,顺带看孩子。
    叶五妹才锁铺子没多久,如今人在后厨,炸薄脆。论起做朝食,叶五妹比叶嘉执着坚持的多。叶嘉如今见到了大钱,都不把朝食摊子那点小钱看在眼里。
    “把五妹也叫过来吧!咱今儿又是可以好好庆祝的一日!”
    叶嘉最爱弄这些奖励了,每次她完成什么事或者拿了好的生意就会奖励自家人一回。别小看这一顿饭,总能叫一家人斗志高昂,高兴好些天。
    余氏没忍住喜笑颜开,叫叶嘉先去拎点热水洗漱一下,自己则从门后头摸出一把伞就出去叫人。
    冬日里是真的冷,叶嘉也是到这边以后才理解了为何西北无论是汉子还是婆娘都能喝酒。实在是天冷了,没有别的法子暖身子。一口烈酒喝下去,能从肚子烧到心口上。虽说入口难,但喝惯了是真的好。因着余氏带着,叶嘉跟叶四妹几个也染上了小酌的习惯。
    大雪天自然是吃羊肉锅子,上回叶嘉怎么做的锅子,叶五妹在一旁瞧着早就学会了。这回都不必叶嘉动手,姐妹几个一通忙活就把锅子给弄出来,叶五妹动手做的比叶嘉做的还好。
    “你这手也不知怎么长得,怎么就同样的菜到你手里味道就是好。”叶嘉也纳闷,按理说她做饭也很好吃。若是没天赋,她哪里能有这么多耐心捣鼓吃食。
    “那姐你是没吃过四姐做的,”叶五妹笑眯了眼睛,“四姐那双手才是真的巧!”
    叶嘉是没吃过叶四妹做饭。但以后做吃食的生意若是做大了肯定得要人。若是叶四妹当真手艺很惊人,她也不介意叫她跟五妹一起帮衬。毕竟阿玖这里,叶嘉是打定了主意要叫他帮着跑商。明年正月跟程家押货去西域的人,叶嘉心里偷偷先定了阿玖。至于能不能成,自然是谈谈再说。
    “那感情好,往后咱家铺子做的好了,四妹若是空了也能来帮你。”
    叶五妹笑眯眯的,也不小气:“听姐安排。”
    吃锅子就容易得多,汤是早就炖好的。炒锅底也简单,叶五妹这边炒熟了把汤到进去。再把上回的小炉子拿出来煮上,片好了肉洗好了菜就能直接吃。阿玖跟孙老汉在一旁陪着,家里地儿不大。如今坐着的也不算什么外人,就男人女人一个桌子吃饭。叶四妹要奶孩子,不能吃的辛辣,特意弄了个清汤锅。羊肉汤煮的味道重一些涮肉也是够的。
    一大家子吃了热乎乎的一顿饭,吃完推开窗户看出去,雪下的都要看不清来路。
    一群人高兴,吃这锅子喝了不少酒。大雪天儿的实在是应景,吃到最后醉酒的人竟手舞足蹈地唱起了诗歌。能唱诗歌的自然只有余氏,其他人都不会,就晕乎乎地跟着和。
    余氏三两烈酒下肚,连着唱了四五首。还别说,她吟诵的十分有强调,就是不懂的人听了都觉得雅。
    叶嘉在一旁乐颠颠地给她拍手,余氏一高兴,又抓起杯子闷了一口下去。
    真是家中没有人管,他们喝到最后都醉得不省人事,余氏路都走不稳。还是五妹废了老鼻子劲儿给她搀回了屋。人到了床边倒头就睡下了。
    叶四妹是被阿玖抱回去的。大家伙儿都喝酒,她便也跟着也喝了点儿。她往日在叶家是没喝过酒的,来到周家以后头一回喝。自然不胜酒力,醉的孩子都顾不上。叶五妹年纪小没喝多少,照顾了余氏还得替蕤姐儿收拾。到最后除了孙老汉阿玖和几个孩子不敢喝酒还清醒,也就叶嘉一个人是坐着的。
    叶嘉坐的这般正其实也不算清醒,她喝的不少,脑子早糊成一团。不过她这个人酒品很不错,即便喝醉了也瞧不出来。除了眼神飘忽些,脸颊红润些,安静的很。
    孙老汉瞥了叶嘉好几眼,碍于男女之别根本不敢管。
    阿玖抱了自己媳妇儿回头看叶嘉,心里琢磨着这么放着应该没事吧。姐夫看时辰也该回来了。姨姐这个样子不像会耍酒疯,应该没事。这么一想,那边叶嘉自个儿站起身来。她跟没喝醉似的走得十分稳当,自己走回了屋。
    阿玖跟孙老汉对视了一眼,放心地回了后屋。
    叶嘉进了屋却没有上床。她此时肚子热乎乎的,但总觉得腿脚僵硬。低头慢吞吞地朝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又觉得有点冷。扭头看了眼床,眼前什么景儿都在晃。晃得她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她满脑子胡乱地懊恼,当时就该给屋子里盘个炕的。若是有炕,肯定就不会冷了。
    一面想着改明儿就去找人盘炕,一面溜溜达达地走到了窗边。窗户是洞开的,大雪下的在光下都反射出白色的光点。她满心里担忧自己会不会被冻死,趴在窗前就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举着伞,一手提着灯笼,身形修挺如雪中松竹。
    他脚步极稳,行动间衣袂翻飞,如行云流水。似乎是注意到窗户边上有人在看他,脚步滞了滞。抬眸的瞬间,那人就走到了窗户跟前。
    叶嘉反应有些迟钝,醉眼朦胧的半仰着脸。
    眼前的人脸变成了两个,晃得她特别的难受。她眯起眼睛打了个酒嗝,好半天才大着舌头问:“你……是谁啊?怎么到我家里来了?”
    周憬琛今日收到四道村有拐子出没的消息,亲自去追出了三十里路。最终把人堵到了一个寨子里,杀了两个,抓到了十一个。忙活了好一通才携着夜色回家。此时瞧见叶嘉面上的神情顿时就软下来。叶嘉脸颊通红,嗓子里呜哝呜哝的在胡话。他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不由弯起了嘴角。
    上回嘉娘吃醉了酒,光顾着抄棍子打他。这回倒是变成了娇软的模样,不知又吃了多少的酒?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周憬琛将手里那盏灯笼搁到窗台上,微微欠下身子,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她。那张俊美出尘的脸被烛光照着暖黄,眼底仿佛汪着一汪深潭,“你不如自个儿凑近了看看我是谁?”
    叶嘉哪里知道他是谁,她脑子里都开始炸金星了,谁来了她也不认得。
    吸了吸鼻子,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周憬琛的衣领。
    周憬琛这般也不躲,任由她抓着衣领把自己拉倒近前。浓烈到刺鼻的酒味儿扑到脸上,他眼睫抖了抖,感觉到两人鼻尖只有一拳的距离。叶嘉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观察着他。许久,才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了扯他的眼睫毛。
    “你这个是假的么?”叶嘉扯了半天,没扯掉,“好长啊……给我吧。”
    老实说,扯眼睫毛还有点疼。周憬琛无奈地抓住了她那只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嗓音轻轻的:“是真的,你拽下来也按不了自己眼睛上。”
    “哦……”
    叶嘉好遗憾,她想拽下来贴自己眼睛上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顿了顿,她手指扭动了两下从他手心挣脱出来。然后又刮上了他的嘴唇,摸了半天,不仅没把上头的红给蹭掉,反而越揉越红了:“你这是什么色号?”
    周憬琛:“?”
    “你嘴,就你嘴上这个。”叶嘉蹭了半天,把他嘴唇都蹭肿了,“什么色号?”
    周憬琛许久才明白她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不如你自己看?”
    叶嘉晃了晃脑袋,感觉这嘴唇一开一合的仿佛有个钩子再勾她。她拽着人家的衣领不松便罢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个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想着,她直接把人给拉得贴近了自己,然后将自己的嘴唇给贴了上去。
    温软的触感贴上来的一瞬间周憬琛脑子都蒙了。
    他顿了顿,犹豫自己是趁人之危直接下手还是君子一点,莫要惹得嘉娘醒来以后厌烦了他。犹豫不决之时,抓着他的人可不客气。含着酒气的气息喷在他口鼻之间,那软软的舌头正在试探地撬开了他才唇齿,伸进他的嘴里。
    周憬琛尾椎骨一麻,一股子陌生又令人上瘾的酥麻就这么从后脑勺涌上来。他几乎是没有思考,直接启开了唇齿,任由那只舌头钻进来。
    叶嘉似乎觉得两人中间隔了一道墙,实在是阻碍。她攥着周憬琛衣领的那只手绕过了身前人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越过了墙壁,勾着他的舌尖就吸吮了起来。啧啧的亲吻声被窗外满天的大雪所掩盖,周憬琛拎着伞的那只手松开,伞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窗台的灯笼被风吹得乱舞,几次濒临熄灭。周憬琛眼睫颤抖的飞快,仿佛他忽然被搅乱的心神。他眼眸低垂地落到叶嘉的脸上,呼吸也抑制不住的急促了。
    许久许久,叶嘉仿佛尝够了味道终于松开了他。
    他差点就没克制住从窗户翻进来,把醉糊涂的人直接抱上床去。
    叶嘉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口,吸了吸干涩的鼻子,感觉冷气刺激得鼻腔生疼。她不由一只手捂住了鼻子,特别混账地夸赞他道:“你长得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全身上下都好看,是我喜欢的款儿。”
    周憬琛呼吸粗沉,两辈子的自制力克制住了他可能会不君子的行为。嗓音忽地更轻了,仿佛在人耳边呢喃。他笑得引诱:“哦,是吗?”
    叶嘉抬起沉甸甸的眼帘看向他,然后骤然退后一步:“别骚,骚过了头容易倒霉。”
    周憬琛:“……”
    叶嘉走到床边坐下来,自顾自地拆掉了头发。见那人还站在窗外,灯笼不知何时被吹灭了。他的肩头不知不觉落了一层雪,神情有种冷冽的妖娆。
    “但是我就喜欢骚的。”叶嘉忽地外头朝他龇牙一笑。
    周憬琛没忍住,捂着脸,嘴角裂到耳朵根。
    第57章
    夜里醉酒的事情,叶嘉已经强制地抹除了大脑中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抱着一种‘只要我不想它就烦不到我’的心理,叶嘉理直气壮地把昨晚自己强按着别人亲给忽略过去。
    大清早醒来,面对周某人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叶嘉都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
    周憬琛也没有为难她,装作一副掩不住惆怅的姿态去洗漱。
    大雪下了一夜,晨起时门外堆积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弄根棍子插下去,至少有一尺深。叶嘉都觉得神奇,这一夜的降雪量能达到这么深。
    果然‘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这样的诗句不是夸张。
    “不成,这天儿眼见着就得冷,怕是今年不好过冬啊。”叶嘉站在门口,瞧着漫天的雪色眉头皱得老紧。孙老汉和阿玖天没亮就在院子里铲雪,一会儿还得将吃食运去铺子里。雪不铲掉,车不好架。叶四妹把孩子抱到前院来,也拿个扫帚在院子里帮忙扫。
    “除了烧火盆,咱们这边也没别的法子想。”
    余氏自然也觉得冷,往日在燕京。王府是铺有地龙的。有仆人在外头烧火,热气会通过火道传到屋子里。届时地面上也会铺设毡毯,放上火盆。便是大冷天儿里穿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到了这地方,她什么也不懂。前几年的冬天都是靠着命大硬撑下来的。
    叶嘉不知余氏这些年在西北寒冬苦熬的艰辛,有事情就想办法解决,她是不会硬熬的:“咱身子骨都弱,不能硬熬。得想个好办法取暖,不然人能冻出毛病来。”
    若是旁人这么说,余氏定然没寄希望。许是叶嘉这大半年来表现太靠谱了,如今她说什么她都信。这厢叶嘉才说要琢磨好办法过冬,余氏苦寒的心就放下了不少。没人比她更能体会这块地界冬日冷,说是彻骨寒都算是轻的。这也是为何这边皮毛那么金贵的原因。破布袄子哪里能有皮毛保暖?
    越到年末,市面上的皮毛就越贵。
    说起来,每年这个时候阿玖是要带人进山的。他们倒卖皮毛,冬日里野兽正是皮毛最厚的时候。抓到了剥出一张完整的皮,卖出去就是三四两的进账。
    阿玖这段时日一直琢磨着带人进山,但考虑到叶嘉这边有事叫他,他才耽搁到大雪降下来还没进山。
    这事儿叶嘉是不清楚的。若是清楚怕是会更早地找阿玖谈。但叶嘉也确实准备过个两日与阿玖谈谈,毕竟去西域这事儿也只能指望他或者他手下信得过的人。叶嘉这边找人,是暂时寻不到合适的。如今首要之事自然是解决寒冬天冷的事儿。
    叶嘉是知道古时候就有盘炕技术的。
    据叶嘉的了解,旧石器时代就已经保有篝火取暖的过冬方式,那时候被称为火坑。之后又出现了炙地。所谓的炙地,便是掘火坑,人坐卧在地上烤火,灶与烤火二者相结合出现了火地。北魏时期才有了地面烤火并设置烟道的技术,渐渐的,又发展出在火前设置一堵墙,演变出低火墙。演变到最后,东北农村地区出现了与床榻结合,最后才成为人们熟知的火炕。
    但是炕这种东西也只在东北地区,也就是如今的幽州以北。这种烧炕盘炕的技术秦末汉初出现在此地,但并未普及,华北、西北这边出现过一面炕。但其实西北这边御寒主要还是皮毛。
    也就是说,要找人盘能睡的炕,还得她自个儿把原理跟技术先掰扯清楚了才能找人干活。
    周家如今住的这个屋子已经建造好了。若是要盘炕,有些地方该拆就得拆掉,有些地方还得重新弄一下,这么一搞起来就是个不小的工程。叶嘉绕着自己的屋子四周看了看,又去各个屋子都瞅了几眼。若是弄好了火炕,怕是家里的柴火都不够用了。
    不过好在她这个院子后头就是一片树林,用柴火,只管背个篓子去林子里捡便是。
    琢磨了半天,能盘炕。就是不同的地儿盘不同样式的。屋里睡觉的地儿自然是得用土炕,外头堂屋能撅出个地炕。实在不行,也是能弄个一面炕或者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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