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抬起头来看朕。”
    夏侯哲指尖抖了一下,抬起头。
    四目双对。
    楚帝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细细的看,想从中找出父皇的影子来,找到了,有的,却又觉得有几分违和。
    是因为被宋致远那番话给影响了吗?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心理,眼前这张脸也看了多次,从前纵有一丝不太得劲的想法,可也没深入怀疑过他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眼巴巴的哭着,瑟缩着看他的小包子。
    如今么,爱哭的小包子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夏侯哲眉尖轻蹙,楚帝有些不对。
    “朕记得,老六你小时候跟在朕的屁股后闹着要和朕玩躲迷藏,朕哄了你,你藏在御花园的假山睡着了,闹得宫中人仰马翻,好一阵找,太妃当时差点都哭瞎眼了。”
    夏侯哲心中一麻,苦着脸笑了,道:“皇兄还记得?不过您记差了,不是御花园的假山,是藏在曲水湖的亭下,怪臣弟贪玩,还差点翻了身掉落湖里。”
    楚帝眉梢一挑,眼中眸色沉沉,道:“是么?一眨眼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朕也记不太清了。”
    “皇兄贵人事忙。”
    楚帝道:“平身吧。”
    夏侯哲谢了恩典,颤巍巍的从地上起来。
    “这次寿礼的事,你也别怨朕的处置,王府中混入夏氏余党的奸细,更借寿礼想谋害朕,间接让母后受害,识人不清这罪,你跑不了。”
    夏侯哲连忙道:“臣弟不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便是要处置臣弟,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楚帝哼笑:“当真是朕要你死,你就去死?”
    夏侯哲似是一惊,愕然地抬头看向他,又垂下头,苦笑道:“臣有罪。”
    楚帝的唇角冷冷地勾了一下,转了话题,道:“亡国夏氏重臣宁阁老诈死一事你也听说了,此人不除,终究是个祸害,毕竟他是夏氏旧部的领军人物,只要他在,那旧部就会听他行事。”
    夏侯哲听了这话,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曲起来,紧紧的攥着手心。
    楚帝这话,是拿针在戳他心窝。
    他虽然极力掩饰情绪,可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仍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让楚帝捕捉到了,眸子半眯。
    第1295章 钓到一条小泥鳅
    楚帝故作没有察觉到夏侯哲的情绪波动,继续扎针。
    “宁宏德是亡国夏太子的恩师,对他最是忠心,当年宁死也要殉夏太子,足以证明他的忠直,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诈死而已,可死是假,暗中拿捏着遗嗣收拢夏太子的旧部才是真。”
    楚帝似是忽然来了交谈的兴致,道:“宁宏德最是注重嫡系血统,早就听出那个遗嗣是一个浆洗宫女所出,不过是因为给夏太子送了一回衣裳得了临幸,便朱胎暗结。那会儿夏太子身体也是强弩之末,这孩子生下来,宁宏德他们便跟抓住一条救命稻草一般,竟是连血统都顾不上了。”
    “也对,他也只是需要一个流有夏太子血的棋子罢了,管他是宫女所出,还是洗恭桶所出,不然拿什么去指令那些旧部跟他谋逆。”
    夏侯哲听到这里,强笑着问:“皇兄怎么忽然和臣弟说起这个来了。”
    “嗯?朕闲着无事呗,怎么,你不乐意听?”楚帝故作惊讶地瞥着他。
    夏侯哲扯了扯嘴角:“臣弟病体未愈,夏氏的事臣弟也掺和不上。”
    “所以你听听就算了,毕竟你也是楚家人。”楚帝着重咬重了楚的字眼。
    夏侯哲垂了眸,问:“既如此,皇兄可派人抓住宁宏德?”
    “这老东西滑如泥鳅,至今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呢,不过只要宁家人悉数押解到京中,朕不怕他不出现,除非他真的忠勇如此,宁可舍弃整个宁家也顾着自己那条老命,舍不得死。”楚帝淡淡地笑道:“不过有些人当惯了领军人物,谁知道会不会不甘心,或许他临死也想当一下摄政的太上皇也说不准,端看那宁宏德怎么选择喽。”
    夏侯哲眼仁一缩。
    宁宏德当摄政的太上皇,那谁是傀儡皇帝,那个遗嗣,也就是自己呗。
    夏侯哲吞了吞口水,忽而又警惕起来。
    楚帝从来不会和他说过夏氏旧部的事,怎么忽然就说起来了,还有刚才的试探。
    莫非他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所以诈他来了?
    夏侯哲想到这一处,有些心惊,越发的小心谨慎。
    不得不说,夏侯哲倒也没蠢到一丝脑子都不长,楚帝察觉到他这小心,眸子里越发带了深意,还有隐隐的雀跃。
    钓到你这条小泥鳅了,你完犊子了你。
    “你安心在宫里好生休养吧,待你养好身体,再回徐州不迟。”楚帝不再多话,转身想走。
    夏侯哲连忙道:“皇兄,臣弟挂心母妃,还有府中王妃等人,可否回王府休养?”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宫中安全,你就在这宫中养着吧,王府也正乱着。”楚帝欲言又止。
    夏侯哲察觉到了,试探着问:“王府怎么乱了,皇兄可是有事瞒着臣弟?”
    楚帝抿着嘴,脸色阴沉,道:“是夏氏余党的人派了刺客,掳了你府里的庶子走,也不知是为泄愤还是想拿捏做质,你放心,那是你唯一的儿子,朕定会把那孩子找回来。”
    夏侯哲脸色彻底的裂变。
    掳走了东儿?
    第1296章 困兽
    夏侯哲坐在床榻上,脑子里还是楚帝搁下的那条消息。
    东儿被夏氏旧部的人掳走了。
    楚帝以为的为质或泄愤,不是的,是他们想把东儿救出去,然后……
    夏侯哲忽然就想起之前在王府中暗室里听见宁先生和仆从张止的对话,是怎么说来着?
    把自己舍了,再把崇阳郡主带走或让商濮回归,两人再生一子。
    如今这一招不可行,是把现成的给带走了。
    夏侯哲想到这一点,心中忽然一慌,难道宁先生当真舍了自己这颗棋子。
    不可能,若当真如此,他就不怕自己把所有事都捅出去,闹个一拍两散,一起下地狱?
    毕竟旧部的大本营和各个据点,自己也都知道。
    他们不敢的。
    夏侯哲心情一松,缓步走到寝殿门口,那里有两个太监守着,门口更有带刀侍卫。
    “王爷,皇上口谕,请王爷安心在宫中静养。”两个看起来特别恭候老实的太监揽着他,满脸笑容。
    可夏侯哲却是明白,看着恭候老实,两人下盘扎实,虎口带茧,分明是个练家子。
    这是防着他不听话,要动武力把他困在这个寝殿里。
    夏侯哲刚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再紧了起来,阴沉着脸道:“去传卓公公过来,本王有事吩咐。”
    “回王爷,卓公公日前摔断了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王爷想要吩咐何事,杂家可为王爷去办。”一个太监恭敬地道。
    夏侯哲心底一沉,转身回了寝殿。
    他忽略了一个事,如果宁先生决意舍弃自己,那么就没有半点部署吗,据点可以撤,人也可以撤,自己却是困在这宫里,什么都做不到,待到重获自由,他们早已隐匿起来了。
    夏侯哲在殿中来回踱步,想着自己可用的人,可越想,越觉得能用之人极少,甚至不知忠奸,因为那都是宁先生交到他手上的人马。
    那些人,到底是忠于自己,还是宁先生?
    夏侯哲冷汗津津。
    事情脱出掌控,就是应在这里吗?
    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却不想自己才是小丑?
    不,如果自己能信的人真的忠于宁先生,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宁先生不会看着自己任性妄为。
    那么,他出的招,他们是以什么心态顺从而非阻挠的?
    夏侯哲百思不得其解。
    再有这寿礼一事,他又想起宁先生当日所说,当皇帝的要办他,真的需要所谓的证据吗?
    不需要。
    楚帝如今迫于舆论,对闵亲王府高拿低放,真的只是迫于那些学子儒士的威胁?不,是因为只要困住他,就已是一种惩罚。
    像现在,他能做的,能活动的,只能在这个寝殿,犹如一只困兽,什么都做不到。
    只要困住他,他就无可奈何。
    还有这即便服了解药,也依旧没好起来的身体,他很是怀疑,这身体会永远好不了,如此一来,楚帝就有借口让他‘休养’回不了封地。
    失了自由,甚至失了人,他再有心计,也只能空想。
    夏侯哲慌了。
    人越是在险境,就越容易撸清一些事,看清自身的处境后,他的脑子就无比的清醒起来。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如何一天天走到这个困境的?
    第1297章 我不仁他何来义
    夏侯哲是怎么走到那一步,自然是因为脑残,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这是仆从张止的话。
    看着自己明显苍老许多的主子,原本明明百岁可期的人,现在瞧着像是阎王亲自守在身边,随时拿勾魂链勾了走的人。
    尤其是听到宁家一族被押解上京,本就因为受伤发了高热的宁先生,瞬间就厥过去了,再醒来,就是满头银丝。
    佟千从外披着风雪走进,被张止喝止了,示意他先到碳火笼边烤去了寒气。
    宁先生似有所感,睁开双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先生,您躺着吧。”张止连忙去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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