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示意她看。
    “…”
    褚莲音过来帮她,边捡边看信函上那些颇有意趣的画,脸上浮现出赞叹。
    “古朴自然,皴法写意,工笔神似,浑然天成…”她道,“托妹妹的福,阿姐终于得以一饱眼福。汴京朝玉,书画双绝,阿蓠妹妹,若你哪日缺银子花了,就去卖一封,保管你不愁吃喝。”
    江蓠叹气:“阿姐,这是要还的。”
    “可惜,可惜。”
    褚莲音连道可惜,捡得却更起劲了。
    在起身,将最后一点信函给江蓠时,突然,一张花笺掉落出来。
    褚莲音“咦”了声,捡起。
    一张杏花笺,其上以徽墨写上:
    [江蓠,见字如晤。]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褚莲音忙将花笺递给江蓠。
    “阿姐不是故意的。”她道,“泥封摔裂了,而且,我…只看了一点点。”
    她比了个小拇指。
    江蓠当然不会与褚莲音计较这点,接过花笺,一行字映入眼帘。
    [江蓠,见字如晤。
    今日奔波,回府时已经亥时,见灯时忽念你,夏减秋浓,可加衣了?
    心有一人,如湖满溢。  ]
    心有一人,如湖满溢。
    江蓠攥着这花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褚莲音凑过来,只见到最后一句,不由道:“纸短情长…未曾想,那冷冰冰的汴京朝玉竟然也会写出这等句子。”
    江蓠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匆匆地将花笺塞入未封好口的信函,往藤箱里一塞。
    “阿姐,一会你替我派人送过去。”
    “其他的…”褚莲音示意她看看那些未拆封的信函,“你当真不看?”
    “不看。”
    江蓠抿紧嘴,显露出一丝倔强。
    褚莲音摇头:“郎心似铁啊。”
    说着,就招手叫人过来,提了藤箱,道:“速速送去镇国将军府,就说--”
    她顿了顿:“是给朝玉公子的。”
    仆人应了声“是”,提着藤箱退去。
    江蓠收回视线,过了会,突然回了句:“阿姐这话说得不对,我是女子,如何郎心似铁?”
    “……”
    褚莲音爱怜地摸摸她脑袋:“嘴犟。”
    ***
    镇国将军府。
    玉阙院。
    竹青敲门,听里面一声“进”,就推门进去。
    公子端坐案前,在提笔急书。
    竹青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将手中藤箱毕恭毕敬地推到身前,以头抵地:“公子,褚府派人送来此物。”
    上首一直未传来声音,竹青头垂得更下了。
    近来公子威仪更甚,明明什么都没错,却叫他无端端心里发怵。
    良久,竹青听一声淡淡的“知道了,退下吧”,才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退出去时,还贴心地将房门关上了。
    门一闭上,在院中安静侍立的婢子们便朝他招手,压着声喊:“竹青,竹青。”
    竹青在大公子面前伏低做小,但在院中其他伺候的人面前,却是个有头有脸的。
    他过去:“寻我何事?”
    婢子们你推我我推你,不一会派出个伶牙俐齿的,对竹青道:“那褚府送来的箱子…”
    “不会是那位送来的吧?”
    院子里谁都知道,公子心里有一人。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去去去,”竹青挥手,“公子的事情少打听。”
    说着,他往回望了眼,却只见房门紧闭,灯影婆娑。
    第83章 花魁
    江蓠在藤箱送去不久, 就睡着了。
    当晚,她忽然梦见自己便成了一株藤蔓。
    那藤蔓翠碧可爱,在森林田间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竟幻化成一个人,那人看不清面孔,拿着一支笔趴桌上弯弯扭扭地写字。
    写了什么也看不清,大约是些哄人的话, 然后就见她将那信笺送到了一位白衣如雪的郎君面前,声音脆生生地:“…”
    在听到那声叫唤前, 江蓠醒了过来,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她要叫什么呢。
    ……为何有种那人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感觉。
    江蓠晃晃脑袋,试图晃去那种莫名的感觉。
    起身时才发现窗被吹开了, 有风从外刮进来, 雨落窗台滴滴答答。
    江蓠披衣去关窗。
    关完窗,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喝了杯水, 干脆走到书案前, 试图将梦中那封信默出来,默了半天,只想起来一句: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而后,狼毫空悬半日,再想不起一个字来。
    江蓠将笔掷下,靠着椅背, 回忆起梦里那道白色身影。
    面目也是模糊的, 只记得那发冠如莹玉, 腰间宝剑望一眼, 都要将眼睛刺痛。
    江蓠将手按到胸口。
    梦里的人胸口空落落的发凉,像是有什么在等待填满;而梦里那道白色身影要比沈朝玉的更清更冷,让人想起高挂在空中的月。
    真奇怪。
    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
    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江蓠重新躺回床上,想着明日还要去白鹿书院,又要见到沈朝玉,一团乱麻中,渐渐也睡着了。
    不过,第二日去书院时,却没见到沈朝玉。
    反而是听说,昨晚汴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烟娘死了。
    “烟娘?”
    江蓠听到这个名字,总感觉莫名熟悉,等想起这熟悉感来自哪儿,脸色便不由古怪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上回在揽书斋三楼,跟人偷情的也叫烟娘。
    春莺却误会了。
    “你不知道她?那你可知曲江十二色?”
    江蓠点点头:“知道。”
    此事褚姐姐告诉过她,汴京青楼十二座,每年重阳节前,都会租一艘画舫在曲江池上举办一场花魁大赛。
    这曲江十二色,就是这十二青楼里每一楼推出的“色”。
    “烟娘就是这曲江十二色之一,也是去岁选出的花魁。”
    春莺道。
    前面的森柏叹道:“这样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春莺努努嘴,示意江蓠往旁边看。
    江蓠才发现,屋内竟有书生在悄悄抹泪,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春莺掩了嘴小声道:“烟娘艳名远帜,去岁又得了花魁之名,自然引得不少王孙公子追逐,偏偏又死得奇惨,尸体倒挂在寺庙门口不说,连心都没了…这样一桩事,顿时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日夜便传遍了整个汴京。”
    “凶手可太大胆了,也不知是何等样心肠的人,竟舍得对那娇滴滴的美人下手。”旁边有人叹道。
    还有人道:“我倒是听说,昨晚朝玉公子险些就将那凶手捕了,可惜那凶手狡诈,也不知施何手段,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真是见了鬼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诸位,莫要忘了圣人言。”
    一书生提醒。
    森柏折扇一打,脸上带着炫耀的意思:“难道你们未听说,中元节那日白马寺发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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