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澹的书房中,六七封信件散在桌子上,都已经打开看过。
    他稍作思考,便开始一一给予回信。看那落款,俱都是朝中官员。
    便是造反也要一步一步来,第一步便从把皇上的权利架空开始吧,玄鸟卫的出现虽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且对整个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对他来说,却为他筹划的事情做了推力。
    玄鸟卫的出现,使皇上跟大部分大臣都成了天然对立的的境地,便是皇上重新任用的官员,也对玄鸟卫的存在心存忌惮恐惧,可以利用。
    如今皇上以为官员尽在掌控,已经开始放松了对朝堂的掌控欲。
    但他可能还不太清楚,有时候他放手的权利,就很难重新的回到他的手中了。
    终于在陆澹将所有信件都回复完,且密封起来的时候,姜邈过来了。
    一听陆澹在书房有事,姜邈便在外面稍等了片刻。
    听到有人来报,陆澹一直平静的脸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本能的就露出了笑脸,吩咐人将信送走之后,让侍卫推着他出了房门。
    行动之间,哪怕是坐着轮椅,也显得稍有急切。
    一见面姜邈脸上的忧色,陆澹就看了出来,不禁问道:“怎么了?”
    姜邈叹了一口气,说道。
    “明日卫风就要流放出京都了,本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发,但他就是这么不巧,刚好凑足了一次流放的押运人数。你若要见他,只能今天去牢里见他或者明日去送他的时候去了。”
    陆澹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巧,一般判流放的罪犯,都会在牢里等一段时间,凑足了足够押运的人数之后,才会一起被押走。所以陆澹虽然想要见卫风,却也没有急于一时,但却没想到时间所剩不多。
    陆澹思索了一会儿,便跟姜邈说道:“若是如此,那牢里今日可能要清点人数做押运准备,恐怕见人也不太方便,明日我跟你一起去送送吧。”
    姜邈点点头,便与陆澹说好了一起去城外送行。
    京都城外,罪犯流放之前的启程之地。
    有不少犯人家属亲友,都在默默的送行。无论犯了什么罪行,很多时候这基本上就是最后一面了。
    流放的路上,流放到边关之后充军成为军队里的最底层,都足以送掉很多人的命。
    像是上辈子的野风那样,从最底层拼出来最终逆袭的人,十分的稀少万中无一。
    陆澹看着眼前还很稚嫩的小孩子,不管是身形眼神性情都还与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孤僻桀骜的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陆澹还是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他曾经见过的人,只是上辈子他对自己的过去十分忌讳不曾提起分毫,所以陆澹也只是知道了个一鳞半爪。
    姜邈跟卫风说了,她已经拜托陆澹找人照看他了,路上的差役她也打点过了,让卫风跟陆澹道个谢。
    “陆世子,谢谢您。”
    跟在姜邈身后走来的人,一身囚服眼眶泛红,道谢的声音都带着软软的哭腔。
    本来想说很多话,鼓励他重新建功立业的陆澹看着这样的卫风,最终还是没有说这些。
    反而摸了摸卫风的头,温声说道:“好好活着,等有一天再和你哥哥相遇,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了。”
    陆澹了解姜邈,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对她这次善意报的最大的期待回馈,也不过如此罢了。
    卫风重重的点点头。
    很快流放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卫风跟着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强忍着哭声,回头喊到:“哥哥!我不是卫风了,我是姜风。下次见面你别忘了!”
    第六十七章
    姜邈本来都不必在问陆澹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卫风了, 因为陆澹的神情和表现足以说明了。
    但姜邈还是问了一句,哪怕只为了让自己心安。
    “是他吗?”
    陆澹点点头,姜邈松了一口气, 那说明不管怎么样, 他最终都是能活下来的,那就好了。
    姜邈余光一扫, 一个眼熟的身影背着简陋的包袱, 一脸焦急的往流放的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定睛一看,竟然是卫风的母亲!
    姜邈赶紧让人拦住她, 她见了姜邈有些畏缩, 满脸悔恨憔悴, 又焦急的望着快要走没影了的队伍。
    “你要干什么去?”姜邈皱着眉头问道。
    “我……我想跟着, 我路上照顾他!我跟他一起去流放!”
    卫风的母亲满脸都是诚恳和焦急,对姜邈说道:“小风的东家, 你别拦着我了,再晚我就跟不上了!”说着就想走。
    姜邈真的是一口气憋得慌,冷下脸来说道:“你跟着去能干什么?!你跟着去除了让他流放路上还一直记挂着你,担心着你, 你还能做什么?!”
    卫风的母亲仿佛被当头棒喝一样, 语无伦次的回答道:“我……我我给他做饭,洗衣服,我……我……”
    我了半天,仍然没找到除了洗衣服做饭之外的事情。
    “卫风他是流放的罪犯, 路上他只能跟其他罪犯吃一样的饭, 穿一样的囚衣。你能跟上他们赶路的速度?你一路上有什么不舒服, 卫风是管还是不管, 便是你不用他管, 你觉得他会希望你跟他一路受苦吗?”
    姜邈真的对卫风的母亲无力了:“我打点过差役,他们不会为难小风,但你跟上去,不仅帮不到他什么,只能让他担心。
    “回去吧,你若真为他好,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让他担心!以后若是遇到大赦天下之类的,说不定还有再见之日。”
    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别再给他添乱了,也别再拎不清了!”
    卫风的母亲紧紧的抱着包袱捂在胸口,泪眼波娑的看着卫风离开的方向,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硬忍着都没能完全压抑住,最后只能扑着跪倒在地上死死捂住胸口,哭着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看她这副样子,姜邈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只要不想着跟着流放队伍走就行了。
    姜邈走到一边,悄悄的在陆澹耳边问陆澹道:“那上辈子他母亲怎么了?”
    陆澹看了看那个正在伏地痛哭的女子,也不由的感叹世事无常。
    也跟姜邈咬耳朵说道:“我只听说上辈子,他母亲是为了保护他,生病的时候被他父亲失手打死了。隔了不到几天,他就把他父亲给杀了。”
    姜邈一时之间听得也有些震惊,复杂的看向路边的卫风的母亲。
    她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不,她是爱的。
    只是她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不明不白的,便是爱也是苍白无力的。
    送完卫风之后,姜邈和陆澹便一起往回走。
    铺子和农庄都要去看一看,铺子离的近,索性就和陆澹一起先进城看看铺子,而陆澹是要回武宁侯府静养的。
    毕竟他爹才在朝上那么大张旗鼓的帮他告了假,他总不能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到处乱逛,哪怕是坐着轮椅。
    但刚进城门,就遇上了姜邈有段时间没见的安王了。
    不仅仅是安王,甚至连谢钧也站在一边,意味不明的看着这边。这两个人是如何跑到一起去的?
    安王仍然是一副活泼天真的样子,远远的就跟她打招呼:“哇,漂亮……”
    漂亮姐姐的称呼,刚开了个头,就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留下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若不知道他是装傻的人见了,恐怕也要称赞一句可爱的。
    可惜姜邈内心不禁毫无波动,反而还有些厌烦,装傻若是只一心图谋皇位便她也不说什么了,毕竟跟她没关系。但跟他皇兄一个德行还要这样一幅天真的样子,就让姜邈心中不太舒服了。
    还有谢钧,总觉得她无意间遇到他的次数有点过多了,还总是说些莫名其妙仿佛要挟一样的话,真是运气太差。
    并不想跟安王和谢钧任何一个人对上,还未等他走进,姜邈便跟陆澹提前告别,换了一条路走,商铺还是暂时不去了,直接去城外农庄吧。
    察觉到姜邈的态度,陆澹也没有挽留,只是想着那天进宫去发生的事情,或许他母亲跟他说的还是不太全面,等有时间还是再仔细的问问姜邈好了。
    侍卫推着陆澹走进,安王一脸失落的对陆澹说道:“怎么走了?我还想找她玩呢!她是不是住在你家,我要去你家等她!”
    “她?”谢钧眉头一扬,说道:“安王说的莫非是刚才那个小公子?”
    “对,对!就是漂亮姐姐嘛!母后本来还想让漂亮姐姐留在宫里陪我玩,就是陆澹他娘不同意,哼,太坏了,大坏蛋!”
    安王皱皱鼻子,一派天真的样子,仿佛不知道他无意间将姜邈女扮男装的身份说了出来。
    谢钧轻嗤一声看向陆澹,略过了姜邈的话题,问道:“武宁侯爷朝中大发雄威,陆世子胸中闷气可有所缓解?不知惯来忠君爱国的陆世子,是如何看待武宁侯到这种不将皇上和朝臣放在眼里的事情的?”
    陆澹平静着一张脸,脸色一点都没变,只淡淡的说道:“皇上和朝臣都能体谅父亲一片爱子之心,父亲从朝中回来之后,我已经劝过父亲放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谢大人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了,对谢大人又没什么好处。”
    谢钧定定的看着陆澹毫无破绽的脸色,对他轻讽道:“看来陆世子恢复记忆之后成长了很多,连欺骗自己的骗子,也能毫无芥蒂的相处融洽。”
    陆澹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谢钧再说刚才他跟姜邈互相耳语的事情,想来他确实已经看了不短时间了。
    “是我自己失忆认错了人,也是武宁侯府求她帮忙的,莫非我恢复了记忆就能以此来指责她骗我了?难道谢大人若遇到相同的事情,还会迁怒于一个无辜且算有恩与你的人吗?抱歉,恕我无法苟同。”
    陆澹大可以对谢钧的这个问题含混过去,但他想以后任何时候护着她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而不用隐隐藏藏小心翼翼。
    索性先把她武宁侯府恩人的身份定好,免得一些有心人心怀不轨。
    有心人的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对面两个。
    光是以他娘口述的她和姜邈进宫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安王在其中的作用看起来像是阴差阳错,但安王让姜邈入了太后的眼,成为了姜邈的一个麻烦却是事实。
    而谢钧,虽然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的心态,但是他做事不择手段的名声早已经传开了,或许会不顾脸面针对姜邈,也不得不防。
    “不知谢大人和安王殿下还有何事,耽误在这里可不好,我也要告辞了。”
    坐在轮椅之上,陆澹下了逐客令,便示意侍卫推他回府。
    但安王不干,他的形象是一个熊孩子,自然是你不让他干啥,他偏偏跟你对着干,如今听到陆澹的话,直接就说道:“本王才不走!本王跟你一起回去等漂亮姐姐,哼,就不走,就不走!”
    一脸搞怪的做鬼脸气陆澹,还趁着谢钧不注意,给陆澹暗示他有事情要跟陆澹单独谈谈,这个时候,不正是一个跟着陆澹回去还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好机会吗?
    谢钧已经转身带着手下往城外走去,这次他还真不是他故意的,他确实是有事情要出京都,正好在城门口看见了陆澹和姜邈罢了。
    而安王则一路叽叽喳喳的跟着陆澹,回了武宁侯府。
    一路走来,他嘴里的话基本上没停过,却都是一些废话。
    陆澹都想感叹一声,他说废话的厉害程度,好似比他装傻的能力还要更胜一筹啊。
    两人坐进了武宁侯府的后花园中,对朝中如今的一些形式和陆澹是否确实愿意支持他夺得皇位的意思又重新的做了确认。
    陆澹倒是显得十分沉稳淡定,对安王有时候再三询问的方式也没有不耐烦。
    但他并没有给出安王一个肯定的回答,比如确实支持他登上皇位之类的话。陆澹没有明说,但却也没有直言拒绝,模棱两可的话术他虽然不常用,但上辈子见得多听得多,用来糊弄糊弄安王倒不算什么难事。
    陆澹说的漫不经心,安王却渐渐放下了心。
    得知武宁侯在朝会上的所作所为之后,安王对武宁侯府的预估又提了一个层次。毕竟他最开始有些顾虑的,若是武宁侯一门心思忠君并不觉得自己儿子的这点委屈有什么的话,就有些麻烦。
    毕竟说的再严重,世子夫人也不就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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