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值房里,不当差的庶仆们正吃茶打盹,交流无伤大雅的皇城八卦。
    这个绘声绘色说某家小郎君与京城才子因为一个胡姬大打出手,那个含沙射影提起某郎官被小舅子从平康坊抓出胖揍一顿羞愤告病。
    气氛正酣时,门突然被拉开,众人一惊,不约而同扭过头。
    黑洞洞的走廊里,飘出了一张女子雪白的脸。
    实在是吓人!
    一个年轻仆役的喉咙里发出尖利的惨叫,“鬼啊!”
    “咳咳,是我——”
    绿色官袍连里衣湿得半透,女官纤秀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哆嗦,显得越发弱不胜衣。她随手拨了把黏在面上的湿发,手比脸更白,白的发青,指甲盖不见半点健康的粉色,泛紫的筋络因为受凉隐隐凸起。
    庶仆们认出人,尽皆惊骇:“县主!”
    李令之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你们随便哪个去叫哥哥下来,说回家去了。”
    早年还是宜昌县公做宗正的时候,靖王来串门就常抱着这位小县主,宗正寺资历老的庶仆都认识她。打前两年她入宫当差,下值不时来找郡王同行,又成了诸人最熟悉的编外面孔。
    庶仆们分头行动,七嘴八舌引李令之去空置的公房暂歇,有人上楼去通报,有人忙活递干净的巾帕,有人去公厨取姜茶,生怕给她淋出个好歹——钟离县主的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
    李令之也的确不大舒服,擦完脸和头发,没忍住连打一串喷嚏。火盆一搬来,她差点直接扑过去,庶仆们被吓了一跳,赶紧加上木格细密的罩子。
    李令之烤了会儿火,发出畅快的喟叹。
    赵家伞的确好用,阔如屋脊,稳如磐石,奈何天公不作美,半路微风变妖风,直接给她刮个满头满脸啊!
    风发疯一样地猛刮,打伞和没打伞的区别也不大了,乌木伞又沉,抗在肩上久了还很痛。
    衣服湿湿冷冷贴着皮肤,李令之很不自在,又打多了喷嚏,控制不住感到头晕,先前喝下的半碗姜茶渐渐涌上热意,五脏六腑像是在温水里泡了一回,暖热从腹里融融地扩散到四肢百骸,倒是舒服了好些。
    李令之将手覆在罩子上,苦中作乐地盯着袖子,试图捕捉几缕水渍干涸升起的青烟,半晌也没看出来,头反而更晕了。
    有主簿等结伴离开,从窗里看见她,热络地打招呼:“县主到的早啦,郡王还睡着呢!”
    李令之还未笑,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接口:“本王在此,看谁再胡说?”
    诸人嬉笑着掩面疾走:“大王来也,我等且避!”
    淮南郡王悠悠走来,紫绫官袍与同色罩纱飘然欲飞,玉带上半旧不新的金鱼袋隐隐晃荡。
    李成平天生一双冶艳含情的桃花眸,长眉张扬地斜飞,为昳丽的容貌添上凛凛英气。兄妹俩生的并不相似,眉目间若有似无的一股冷清倒如出一辙。
    于娇柔的少女,冷意如晨曦薄雾,沁凉入脾,只觉如水般的沉静。于逐渐褪去生涩的青年,便成了十足的冷峻。幸而他是个懒散随和的人,平日吊儿郎当,勾一抹笑,无情也似含情,自成漫不经心的风流倜傥。
    这风流相在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就碎成了渣渣,李成平做哥哥不算靠谱,但打小对妹妹实打实的溺爱,一见人习惯性地担忧上了:“怎么又冒雨来?”
    “刚才雨小了点,只是风太大了——”李令之遥指天外,发现风势偏在她想表演的时候突然温吞,不远处御史台的松柏都不摇了,顿时哽住。见李成平眉头蹙起,她立刻恶人先告状,“哥哥果然一直在睡吧!”
    李成平一腔柔情喂了狗,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过来,上楼换一身衣服,你当现在什么时节?仔细又生病!”
    李令之很不乐意:“不要,你的衣服太大,我早点回去梳洗就好了。”
    “不换不回家。”李成平转身就走。
    李令之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李氏皇族兴于关陇,兄妹俩祖上是一位出镇光州的皇子,到任刺史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北方。
    李成平乍看妖娆俊丽,其实少时先捧御剑,大点儿正经混过羽林卫,清瘦高个不是摆样子,每年春猎成果都名列前茅。李令之因先天体弱,生就纤细窈窕的单薄之态,这会儿换上她哥的衣服,袖子得打卷才能伸出手,袍子在腰上迭两层,束紧勉强不拖地,还不保证走动起来不露相。
    李令之别扭极了,捏着腰带磨磨蹭蹭走出里间,恨恨伸手,向李成平展示宽泛的衣袖,“哥哥你看!”
    李成平倒很满意,递过去一杯温度正好的姜茶,“换好就行,我们回家。快喝了,不喝不走。”
    李令之忍住没翻白眼,一口气喝光,为难道:“我怎么走?”
    李成平转过身,拍了拍肩,两手背后,懒懒道:“哥背你啊,快过来,再磨蹭就自己走。”
    “哎!”李令之咧开笑,喜滋滋地往他背上扑。
    李成平胳膊用力,稳稳当当地托住人,咋舌道:“平日吃的什么,重死——”被怒然锤一下肩,他差点咬到舌头,只得忍气吞声,“趴稳了,等会儿你打伞。”
    李令之环紧他的脖子,又有点担心,“哥哥慢点,楼梯陡。”细声细气的,仿佛刚才锤李成平害他打了个踉跄的人不是她似的。
    李成平满不在乎,下楼如履平地,“我多稳啊。”
    门口角落安置一个竹筐,底下溢出反光的水渍,李成平扫一眼剩余的伞,拍拍李令之的小腿:“挑柄顺眼的。”
    “拿那把,赵先借我的。”李令之探出脑袋,指桶里较同侪长出一截的乌木伞,“赵家内坊的伞做的可真好,面格外白,图样绣得和鲜花似的,我都想问他要过来了。”
    李成平顺手拎起,发觉有些分量。
    伞柄清漆簇新,镂空雕花精致反复,雪白伞面层层交迭,隙间可见深浅不一的绯红绣纹,似是花枝舒卷延展的模样。
    李成平瞬间一点也不想用,嫌弃地叫来庶仆,命拿到后面单独晾干存放,自个儿随手提了把就往身后一递,无畏地走入浩浩风雨中。
    李令之忙乱地撑开伞,不解道:“干嘛不用赵先的啊?”
    李成平不知该欣喜还是该烦恼妹妹不开窍,好好的人家借伞做什么?只闷声道:“那伞太沉不好打,咱们换把轻的,能挡头脸就行了。”
    李令之一想也是,那把伞的确沉,风一刮大支起来就不大方便,她肩膀还酸着呢。
    于是背人的疾走,被背的打伞,赶路分工分配得宜。
    才没几步,李成平脸上就飞到了些雨沫,恨恨道:“这风也太会吹了!”
    李令之袖子伸过去擦了擦,掩起鼻子按下打喷嚏的冲动,瓮声瓮气地催促:“走快点啦,我好冷。”
    不远处,叁两行人提着衣摆直冲御史台官署,李成平看个正着,乐得吹了声口哨:“樱时你看,那边几个好像不是御史啊?去御史台躲雨也不怕沾霉运,聪明点该多跑几步来我们宗正寺嘛!”
    “等闲谁去御史台?我看是有事。”李令之伏到他背上就懒得动了,她脑袋沉沉的,感受隔着衣物渡来的体温,视野隐隐模糊,忽然开口道:“哥哥,那个崔昭要回来了。”
    李成平走了几步,才回:“沧州事闹那么久,是该回来了。怎么说?”声音很稳,风里雨里穿过,沾着湿漉漉的冷。
    “年后转东都侍御。”敕命虽然没正式出,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李令之自觉不算泄露禁中事。
    “便宜崔七了,直入御史台。这回六部九寺空出不少缺,估计他没几个月还能再升一次。”李成平哼了一声,“回来要是犯我跟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令之有些意外李成平话声里的不友好,“你们有过节啊?”
    李成平冷冷道:“崔七让我妹妹伤心过,没过节也看不顺眼。”
    李令之一愣,想扶额,无奈动作受限,只能环紧李成平的脖子,好气又好笑,“什么呀?一个不相干的人,被哥哥说的倒好像有什么首尾。”
    李成平向来脑回路清奇,闻言莫名大怒:“他敢!你那时才十二岁,他都十八了!敢拐带幼女,找死!”
    兄长脖子上顶了一颗恋爱脑,李令之只觉完全说不通,叹气道:“我不过惋惜,他入秘书时多得意,哪晓得一任正字没做满就离了京。崔台主若还在……”
    李成平打断她,“别提崔攸之,那也不是个好人!你才多大一点儿,就来问我崔七做妹婿如何,能如何?崔七比我还长一岁!”他顿了顿,面上凛凛寒气略消,声里讥诮不改,“崔七那人目下无尘,赶上崔家要给他教训,怀宁侯在外又顾不得,被踢出京是自作自受。你看,现在一有机会他不是又能回来了?那人轮不到你惋惜的。”
    李成平看不上的人不少,往往嘲讽两句便罢,难得将厌烦摆上脸。李令之有些纳闷他不知来由的深重敌意,索性埋进他温暖的颈窝  ,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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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小郡王出场,显而易见的资深妹控,真正的男二、文案里的隐性男主(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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