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刻说:“我在这儿等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唐亦宁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江刻又给她系紧脖子上的毛线围巾,揉揉她的头发:“海边风大,小心着凉,去吧,别迟到。”
    唐亦宁不想说话,裹了裹羽绒服,独自一人推开玻璃门,向沙滩走去。
    江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个笑,走到大堂吧柜台边,对服务生说:“你好,我姓江,之前打电话订过一个四寸的巧克力蛋糕,钱已经付了,可以拿了吗?”
    服务生微笑:“可以,江先生,请稍等。”
    ——
    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海风呼啸,把唐亦宁的头发吹得乱舞。
    她抬头看天,夜色浓稠,繁星点点,快要正月十五,月亮只缺一个角就要变圆,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有些微的光点在闪烁。
    这是一个港湾,隐约能看见远方的几处岛屿,漫长的海岸线边空无一人,海浪依旧在不停地涌上沙滩,辽阔的海面上倒是风平浪静。
    唐亦宁慢慢地走在沙滩上,没有看到游艇,也没有看到沙雕,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时间地点时,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身黑衣,隐蔽在夜色中,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低头在沙滩上划拉,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距离她有几十米远,唐亦宁向他走去,霍云舟终于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了她。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面,气氛……属实是有点尴尬。
    霍云舟的头发留长不少,也被海风吹乱,皮肤被黑衣映衬得更加白皙。他眉眼冷寂,神色平静,率先打破沉默:“嗨,小唐,新年好。”
    唐亦宁双手插在兜里,站在他对面两米远处,回他:“新年好,总监。”
    她终于看清霍云舟手里拿的是什么,就是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树枝。见到唐亦宁后,他也没舍得丢掉,一边说话一边拿着树枝继续在地上画着玩:“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唐亦宁说:“下午,四点多快五点。”
    霍云舟问:“住威斯汀?”
    唐亦宁摇头,指指与威斯汀相邻的另一片酒店群:“不是,住东沙,就在那儿。”
    霍云舟不解:“为什么不住威斯汀?”
    唐亦宁笑着说:“太贵啦,住不起。”
    霍云舟:“……”
    唐亦宁见他就穿着一件黑色呢子短大衣,不像是带着什么礼物的样子,抢先说:“总监,今天我来见你,首先是再一次向你道歉,我的确是骗了你,真的对不起。其次……我过几天就要去广州工作,是跟着莫经理。她去那边的分厂做业务主管,我去给她做助理。所以,娅仕玫我得转交给公司里别的业务员,你……能不能就生我一个人的气?别生望金拉链的气,我的同事真的没人知道我结婚,他们没骗你。”
    霍云舟长身而立,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握着一根长树枝,树枝尖端抵在沙滩上,就像一个拿着长剑的江湖客。
    他没吭声,只静静地望着唐亦宁,唐亦宁继续说:“最后,就是礼物的事,总监,你不用向我道歉,不用再送我礼物,谢谢你的好意,我……你要不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霍云舟沉默半晌,问:“你去广州,你老公会同意?”
    唐亦宁说:“他和我一起去,他打算去念书,读研。”
    霍云舟没料到这样的走向,又问:“你为什么要在公司里隐瞒结婚?你说是因为找不到工作,结了婚为什么会找不到工作?”
    “呃……”唐亦宁不知道霍云舟能不能理解hr招人时要考虑的元素,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因为我结了婚,还没生孩子,hr们会担心我一入职就怀孕,接下来就要因为保胎啊、产检啊各种请假,会耽误工作,生完孩子还得休产假,这就会让已婚未育的女生在找工作时不太受欢迎。而我几年内都没想要孩子,所以进望金时就撒了谎,说我单身。”
    霍云舟从小受的是西式教育,又在意大利待过好多年,国内外情况不一样,他也不管招聘,对这方面情况真是不太了解,当初听到唐亦宁酒后说的话,简直难以理解。
    他点点头,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打算把心里的疑问都解开:“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唐亦宁已经放松下来,这空旷又寒冷的室外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在边上看笑话,她不再对霍云舟保有秘密,很乐意回答他的问题,说:“去年七月。”
    霍云舟:“你和你老公,认识多久了?”
    唐亦宁说:“快满七年。”
    “这么久?”霍云舟诧异地瞪大眼睛,“那你们认识时,你才……”
    唐亦宁微笑:“十八岁。”
    霍云舟:“他呢?”
    唐亦宁:“十九岁。”
    霍云舟想起那个男人,高大,英俊,穿衣服很普通,发型也不出众,经济条件大概只能算一般。
    “他很年轻啊。”霍云舟语气酸溜溜,“唉……年轻就是好。”
    唐亦宁说:“总监,你也很年轻。”
    霍云舟不置可否,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来回走了几步,又用树枝去划沙,唐亦宁低头辨认,发现他在画画,画的是各种螃蟹和鱼,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英文字,看不太清。
    霍云舟边画边问:“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唐亦宁说:“程序员。”
    霍云舟:“家里条件好吗?”
    唐亦宁说:“家里条件还行,但和他没关系,他爸妈不喜欢他,他从小就很孤单。”
    霍云舟愣住了,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我要是……在你十八岁时认识你,就好了。”
    唐亦宁没懂:“什么意思?”
    霍云舟转头看她,用树枝指指她:“你那会儿肯定是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才会被你老公给骗去。你应该多认识一些男生,多看看别的男生是怎么宠女朋友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哪儿都没去过,你看,你老公这么多年都不带你出去玩,像话吗?”
    唐亦宁说:“我和他上大学时都没钱,连穷游的钱都没有。总监,你能想象吗?我老公上大学那四年,除了第一年的学费是他爸妈给的,后面三年的学费和四年的生活费全是他自己挣的,没要家里一分钱。他一个人租房子住,寒暑假都不回家,我和他一直都在打工,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毕业后靠自己找工作、买房子、和我结婚,我觉得他厉害极了,从很早以前,我就特别崇拜他。”
    霍云舟的确无法想象,他的朋友里没有这样的人。那个姓江的男生还很英俊,他倒是在圈子里听说过,有帅气却贫困的年轻男孩自愿找富婆包养,开跑车,穿名牌,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霍云舟问:“你上大学时,有别的男生追你吗?”
    “有啊。”唐亦宁笑,“还不少,有些家里条件也很好,但是没用,我那会儿可自卑了,对所有有钱的男生都敬而远之,其实……现在也一样。”
    霍云舟皱眉:“为什么?有钱不应该是加分项吗?”
    “也许吧。”唐亦宁耸了耸肩,“对大多数女孩来说是这样没错,白马王子,英俊又有钱,和他在一起,从此可以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但我不够自信,我不相信王子会永远爱我。”
    霍云舟:“那你为什么相信你老公会永远爱你?”
    唐亦宁说:“因为我爱他呀,所以我愿意相信,而且,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留给时间去回答吗?”
    霍云舟向唐亦宁走了几步,终于丢掉了那根树枝,眼神凛冽,咬牙切齿地说:“唐亦宁,你知道么?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没追到的女孩,是第一个把我骗得团团转的女孩,也是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垃圾人’的女孩。”
    唐亦宁目瞪口呆:“我……骂你?”
    霍云舟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现在你告诉我,你真觉得我是垃圾人吗?”
    唐亦宁两只手一下子从口袋里伸出来,在脸前双手合十,贴着额头:“对不起对不起!总监,我那天估计是喝多了,胡言乱语来着,你当然不是,我……真的对不起!”
    潘蕾啊啊啊!!
    霍云舟“哼”了一声,双手抱胸,说:“那天的事,我也要向你道歉,我气昏头了,唐亦宁,对不起。”
    唐亦宁很不好意思:“没事,总监,都过去了。”
    霍云舟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深邃,说:“我会记住你的,唐亦宁。”
    “别了吧。”唐亦宁苦着脸,说,“总监,你认识过很多女孩,唐亦宁只是其中的一个,非常普通,没什么闪光点,你不需要记住她,不值得。过二十年,你在街上看到她,唐亦宁就只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姐,你会想,噫~我年轻时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霍云舟被逗笑了,笑声清朗又肆意,笑过后,他说:“二十年后的霍云舟,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叔。”
    唐亦宁弯着眼睛笑:“那也是个有钱的大叔,一个会画画、会说意大利语、会踩缝纫机、最浪漫最有才华的大叔。”
    霍云舟笑得更大声,抬腕看了下表,说:“时间到了,接下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张开双臂,右手打了个响指,微笑开口:“小唐,祝你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唐亦宁就听到“咻——”的一声,在海岸线的另一边,一颗火苗腾空而起,在天空“嘭”地炸开,变成一朵金色的烟花。
    紧接着,更多的火苗窜上天空,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光影倒映在海面上,上下皆是美景,令人目不暇接。
    威斯汀和东沙酒店朝着海的房间阳台上出现了许多人影,唐亦宁甚至能听到他们的惊呼声,因为这一场意外出现的烟花秀。
    唐亦宁又把双手插回兜里,海边太冷了,她站得笔直,瞪大眼睛,抬头望着天空,这一幕太过壮观,太过梦幻,也是她贫瘠的脑袋瓜想不到的。
    霍云舟始终背对着烟花,没有回头去看,这是他在三亚跨年看烟花时得到的灵感,回到钱塘就做了布置。他想得很美,十三号是唐亦宁的生日,如果她能接受他的表白,他们就可以一起过情人节,一起谈一场浪漫的恋爱。
    “小唐,再见,祝你好运。”
    烟花还没结束,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炸开,火树银花,美妙绝伦,霍云舟却悄悄地离开了。
    唐亦宁始终站在原地,仰着头欣赏着那漫天烟花,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从远处向她走来。
    高高的个子,帅气的脸庞,穿着黑色羽绒衣,头发也被海风吹得凌乱。他左手插兜,右手提着一个小盒子,走t台般走到唐亦宁面前。
    他们之间不需要两、三米的社交距离,可以贴得很近。江刻单臂搂住唐亦宁的肩,与她一同去看那烟花,感慨道:“我没想到是海边烟花秀,这得花不少钱吧?”
    唐亦宁用手肘捅捅他:“你不膈应吗?”
    “我为什么要膈应?”江刻用下巴点点那些阳台上的脑袋,“这是放烟花,只要抬起头,睁开眼,谁都能看,造福大众的事儿,你看那些人看得多开心。”
    唐亦宁:“……”
    江刻伸手摸摸她的脸,发现很冰,说:“烟花还没放完,咱们去边上坐会儿,那边有躺椅,能躲躲风。”
    海边有酒店自带的沙滩椅和遮阳伞,江刻和唐亦宁在一把椅子上挤着坐下,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盒子给她看:“老婆,生日蛋糕。”
    唐亦宁好惊喜,看江刻把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小小的四寸黑森林,又插上一支蜡烛,搁在他大腿上,可是当他用打火机去点蜡烛时,怎么都点不上,海风太大了。
    江刻:“……”
    唐亦宁笑得直跺脚,江刻没办法,干脆拿起打火机打火,让唐亦宁吹。
    唐亦宁一口吹灭火机上的小火苗,接着就闭上眼睛,合掌许愿,等她睁开眼,发现江刻的手掌摊在她面前,掌心上搁着两枚闪亮的对戒。
    “嘭——”又一朵烟花燃放在夜空中。
    唐亦宁抬眸看向江刻,他浅浅地笑着,笑容还有点坏,说:“生日礼物,老婆,生日快乐。”
    唐亦宁的眼睛湿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
    江刻哄着她,抬头看向天空,烟花快放完了,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终于,一切都恢复平静,酒店阳台上的人也陆续回到房间。一时间,天大地大,海风拂面,全世界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刻没有给唐亦宁唱生日歌,却在她耳边哼起另外一首歌:“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
    他嗓音低沉,平时不爱听歌也不爱唱歌,这会儿唱起歌来竟是分外温柔,唐亦宁只听了一句心就暖得不行,想再听他唱下去时,江刻的歌词变成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唐亦宁破涕为笑,抬起头,含着泪捶他:“你怎么只会一句啊!”
    江刻说:“我就只记住了一句。”
    他牵起唐亦宁的手,把那枚女戒戴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唐亦宁也把那枚男戒戴到江刻的左手无名指上,两只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唐亦宁低头看着他们纠缠着的手指,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又落下来,江刻懵了,问:“怎么还哭?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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