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见青气笑了。
    得寸进尺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你觉得是就是吧。”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几乎是在冷声呵斥,见状不妙,迟迟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剩下的两件事还是等下次遇到了再问他吧。
    ……
    迟迟卷起裤腿,看到膝盖红肿了一片,稍微碰一下就疼得不行,小脸一下子垮了。
    ……骗子。
    就是他害自己落水的!
    她重重咬住下唇,哪怕看到那鼓鼓的钱袋子心情也不大美妙。
    原来不仅是封口费还有医药费啊,难怪这么多。
    想到自己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人家三件事,不,两件事她就更憋屈了。
    枉她还以为那个侍卫是个什么好人,根本就是个坏蛋嘛!
    “这是怎么弄的,”白芷就站在一旁,看到她的脸色不禁好笑,“莫非路上遇到什么歹人了?”
    歹人。
    嗯,很贴切。
    白芷见迟迟撅着小嘴,似乎不怎么想说,她也没追问,“快去换身衣服吧,别被掌事看到了。”
    “嗯。”
    迟迟起身,白芷却无意瞥见她收进袖子里的钱袋,以及上面露出来的花纹,不禁脸色一变。
    ……
    即便及时开了药,迟迟还是病倒了,从夜里一直难受到早上,高热不褪,烧得迷迷糊糊的。
    因为风寒会传染,同屋的宫人连忙去报告了掌事,预备将迟迟挪到柴房去住,那地儿一到夜里就阴冷得不行,一个病恹恹的人怎么熬得住。
    然而宫中事务繁忙,大家都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小宫女的死活。
    还是白芷看不过去,主动出面,让出自己院子里一个偏房给她住下。
    白女史拥有一个单独的院子,这就是有品阶的女官与普通宫女的不同之处。
    迟迟睡在干燥柔软的床褥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交谈。
    却像是包裹在棉絮里,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再相似,终归不是一个人。……我想她也不愿看到殿下如此。若是殿下一意孤行,奴婢只有去求见官家了。”
    “你何必这样防备本王。”
    “奴婢不敢。殿下待我们姊妹的好,奴婢一直记在心里。可是,殿下自问,真的能够摒弃尊卑成见,打从心底里将我们当成自己人吗?”
    “本王……”
    “若是殿下还念着与奴婢一同长大的情分,就请高抬贵手。她年纪还小,将来也不一定长留宫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沦为你们这些王孙贵族逗弄取乐的玩物。”
    “……”
    男声沉寂下来,莫名压抑,“皇兄他,亦是你口中王孙贵族的一员。你也是如此看待皇兄的吗?”
    没有回应。
    好久以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宦官尖利的声音,“官家赏赐,还请女史过目。”
    停了一停,又道:
    “殿下,官家请您至太极宫一叙。”
    “皇兄怎么……”
    之前的那道女声道:
    “去见吧。你们的事,太后娘娘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离开了。
    殿下?什么殿下……
    迟迟听得云里雾里。
    她是烧糊涂了吗,还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这个念头一过,又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到八岁那年。
    那年娘亲带她入京,途中在一个小县城落脚。
    为了凑够盘缠,娘亲与戏班子谈拢了,要在观音节那日,妆扮成观音娘子为大家祈福。
    自己则扮作观音大士身边的“玉女”,帮助娘亲完成献艺。
    “记住,你爹是礼部侍郎年若寒,若有旁人自称是你爹,要带你走,千万别相信。”
    那天清晨,如同往常对她重复了这些话以后,娘亲开始给她梳头。
    娘亲提起“年若寒”三个字时没有什么情意,眉宇间笼着浓浓的愁绪。
    似乎只是为了将这个信息,深深印刻在幼.女的记忆之中。
    没多久有人上门,原是那扮金童的男童病得很重,被家人送去医馆治病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眼看观音节越来越近,戏班子又催促排演之事,若是不能如约完成献艺,不仅拿不到报酬,怕是还要倒赔银子。
    这种时候上哪找个能扮金童的孩子?
    迟迟娘亲一咬牙,想到个办法,那就是去附近庙里抓一个,不,是“请”一个小沙弥来充数了。
    然而庙里的方丈是个老古板,又跟她娘有些过节,怎么说都说不通。
    非常时刻,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打听到他们庙里的小沙弥会到后山做早课,迟迟跟她娘亲踩好点,一大清早就去蹲点。
    娘亲问她抓哪一个。
    迟迟随手指了角落里那个看书的。
    是个落单了的小沙弥,气质出众,年纪也合适。
    春光透过柳枝,落在小沙弥那顶漆黑的僧帽上,留下几点斑驳的光。
    他与别的小和尚穿的都不一样,青灰色的僧袍宽大非常,质地轻柔,包裹住那具消瘦非常的身子,看着就很好抓。
    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这个角落,讲经的大和尚又刚好走开的功夫,娘亲和她直接绕后,把人敲晕了装进麻袋里。
    她们准备了一桌子的素斋,还有一根烧火棍,决定等小和尚一醒就威逼利诱,让他配合她们演完观音戏,再给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小和尚一路没吵没闹安静得过分。把他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时候,她们还担心是不是把人给闷坏了。
    直到看到,他眼上蒙着一层白纱。迟迟好奇不已,莫非是个小瞎子?
    那他之前拿着书看什么呢,装模作样?
    小和尚头上的僧帽忽然跌落,居然不是个光头,那一头青丝顺滑得让迟迟自惭形秽。
    娘亲却大吃一惊,莫不是抓错了?顺手就把那层白纱取了下来。
    小和尚果然睡着了,闭着眼,睫毛长长的。
    光线一照,又长又密的睫毛上覆了一层金色细绒,让人很想伸手戳一戳。
    于是迟迟就这么办了。
    小沙弥被她一戳,蝶翼般的长睫翕动了两下,似乎就要睁开。
    迟迟期待地看着,小和尚忽然抬起一直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按上了眼角。
    他的手指在眼周摸索着,似乎是在摸那层白纱,起初还算镇定,发现不见之后,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手脚微微蜷缩起来,弓起身子,青灰色的僧袍熨帖地包裹住他清瘦的身体。
    迟迟看到他后背凸起,清晰映出蝴蝶骨的形状,显得人更加纤细单薄了。
    “还给我。”
    他忽然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却极为轻柔平静,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是哥哥
    第5章 官家
    还给什么?白纱吗。
    迟迟顺势趴了下来,柔软的肩发垂落,她趴在小和尚的耳边小声问道。
    “你失明了吗?”
    小和尚抿紧嘴唇。他的嘴唇又薄又润,像是花瓣一样好看。
    过了半晌,他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长长的睫毛缓缓打开,露出一对深邃的、灰绿色的眼瞳。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孩那张,近在咫尺的、红扑扑的脸蛋,呼吸平静沉稳,似乎是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片刻的沉寂,一声惊叹倏地响起。
    “好漂亮。”
    迟迟惊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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