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起过杀心的吧。
    施见青脸色一暗。
    施探微好似没有看见,依然勾着唇角,“见青,你真的错怪哥哥了。你想要什么朕不是都给你吗?”
    他嗓音很轻,却给人极度危险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施见青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与他同龄的兄长,而是那个疯魔的叔叔。
    那个动辄屠城、双手沾满鲜血的反王,施寒玉。
    真可笑啊。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欺骗了多少人,妙姑当年说施探微有那个人的影子,当真半点不假。
    施见青正想的出神,忽见他身形微动,抬步走向了那个少女。
    施见青立刻警觉,按剑起身:“你要做什么?”
    “……她原来长大了,是这副模样。”
    施探微呢喃着,缓缓弯下腰去,注视着少女的面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般仔细地观察过。
    他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柔情,却看得施见青浑身僵硬,只怕他下一刻就会伸出手,毫不犹豫捏断这个少女纤细的脖颈。
    然而,没有。
    他竟然就那般蹲在旁边,支着额头,漫不经心端详起了少女的容颜。
    “你实在是……”
    施见青垂在身侧的指骨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皇兄。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
    “卑鄙?”施探微看了过来,他眼中笑吟吟的,可那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见青这般说,做哥哥的就要伤心了。”
    他指尖轻点下巴,漠然地说,“你若心有不甘,尽可以来抢。”
    轻蔑的神情,势在必得的语气,还有天生上位者的,浓浓的掌控欲,都看得施见青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你喜欢她?”
    终于,他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下意识有些紧张,不知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施探微缓缓起身,关于这个问题,他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施见青所说那些关于自己的言论,都没有错。
    他自幼很难感受到旁人的情感,只能通过模仿他人的言行,来使自己像一个正常人。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背地里有人议论,他与反王一般,是个天生的怪物。
    他对这些言辞并不上心,也对周围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直到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叔父,竟然真的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后来,叔父反了。
    那场祸乱让他失去很多东西。再然后……
    施探微合上双目,连带着把那段记忆尘封。
    回到宫中以后,他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苍白。压抑。
    梦里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荞麦花,上面漂浮着雾气。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嫁衣,那嫁衣红得像血。
    她站在一座坟墓前。
    那墓碑孤零零的,没有刻字,空白得像是一张宣纸。
    “我不知道。”
    施探微睁开双眸,坦然地说,紧接着,他又说道:
    “但是我不想放她离去。”
    施见青也沉默了,他从来没在这个哥哥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他怎么就对一个宫女有这样深的执念?
    “如果母后知晓,她就是你宫外认识的人,必定不会放过她。”
    施见青缓缓地说,“皇兄,你想再害死她一次吗?”
    他的母后是何样人。
    她绝不会允许施探微有任何弱点。
    坐在那个位置上,本就不该有软肋,更何况年迟迟,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女。
    便是平日里风流混账如他,对那些低微的女子,都不会过于执着。
    诚然他对她们每一个都是真心喜欢过,也从不吝啬,多半都好聚好散。
    除了……年迟迟。
    只有年迟迟,他闹得很难看。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对她动了几分心思。
    可那又怎样呢?
    就连他也心知肚明,以后的广陵王妃,必定要从世族显贵中选出,不是世家嫡女、便是从大燕和亲而来的公主。
    他都明白的道理,皇兄岂能不明白?
    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可能与一个宫女结缘。更遑论掏出一颗真心。
    然后他就听见了施探微冰冷的声音。
    “朕不会让那种事……”
    “再一次上演。”
    ……
    苍鹭山,秦家军营帐。
    秦威年过六十,脾性却暴戾无比,他满面怒容,抬脚踹翻了前来禀报的士兵。
    “废物!连一个十七岁的黄口小儿都逮不住,要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他粗糙的大掌死死掐住那小兵的脖子,虎目中满是怒火,粗嘎的声音里充满煞气。
    士兵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扭曲:“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话未说完,就白眼一翻,口吐鲜血而死,竟是被秦威生生拧断了颈骨。
    有人轻笑:“将军何必动这么大怒呢。”
    一道黑色身影缓缓从后方走出,脸上戴着一张鬼面,整个人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秦威看都不看一眼,一拳砸在桌上,怒不可遏道:
    “秦某一生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就连先帝都对秦某礼遇有加!可那竖子好歹毒的心肠,竟使我秦家断子绝孙、使我秦某无颜下到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就算老夫不能披上那身龙袍,也要搅得这帝都天翻地覆,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可我怎么听闻,那皇帝不在帝京,踪迹已失?如今群龙无首,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怎会迟迟攻不下来呢,”
    鬼面人嗓音阴寒,“莫非是秦将军手下不中用……”
    秦威当即怒道:“你不要忘了十一年前,你家主子是怎么应承老夫的?一旦登基称帝,便与老夫平分这天下!可,施寒玉那个无能的短命鬼,若不是他最后疯癫不成样子,竟然玩火自焚一死了之,今日的大庆,焉有那施探微的一席之地?!”
    蒙面人声音沉冷:
    “将军慎言。”
    秦威灌下一口冷茶,哼了一声,方才阴狠说道:
    “待老夫生擒皇帝,必要将他扒皮抽筋,一雪前耻……”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那皇帝还是个稚子时,逼他亲手杀死爱宠,令他在同僚之间颜面尽失!
    再加上后来的血海深仇,他们秦家,注定要与大庆皇室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忽有人上报:“将军,无色阁阁主桑若求见。”
    “请进来。”
    秦威缓和了一下面色,捋着胡须说道。
    只见帐外缓缓踏入一名年轻公子。他气质儒雅,面容俊秀,手中摇着一把羽毛扇,一副飘然物外的模样。
    光从外表断断看不出,他就是那金银堆积成山、富可敌国的无色阁阁主。
    前几日,这位桑阁主便来到秦威军中,带来了丰厚的粮草,解了秦威的燃眉之急。
    却一直不提来意。
    直到今日,才主动求见。
    秦威亲自起身相迎:“桑公子大驾光临,难道是对如今局势有何高见?”
    桑若推辞道:“在下不懂兵家之事,此次求见将军,乃是有要事相托。”
    “我要你们,找一个人,”
    说着他身后童子上前,面色恭敬,手中捧着一方名贵的卷轴。
    桑若拿过画卷,手下一抖,只听唰的一声,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
    顿时,满室生光。
    只见那画上,竟是一名绝色女子,一袭樱红色的长裙,面若芙蓉柳如眉。
    冰肌玉骨,嫣然巧笑,美得像是仙境中的人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众人纷纷怔在那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那桑若轻敲羽毛扇,轻笑道,“桑某拙笔,尚能入眼否?唔,算算此女年纪,应当有十四、不、十五了?此女对桑某来说极为重要,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顷刻便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寻觅美色,秦威颇有几分不虞。
    但无色阁富可敌国,不仅在大庆,在相邻的大燕也有势力盘踞,决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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