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起身,看着元衿懵懵懂懂地和梁九功出门,转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和乌嬷嬷剥莲子。
    “皇额娘怎么自己动手了?这东西硬的很,交给奴才们做就是了。”
    太后笑着却不停手,“这是胤祺和元衿划船去捞的,哪能交给别人呢?”
    她让康熙坐自己对面,并让宫女给他上一盏清荷露。
    “这是荷叶上的露珠水煮的藕粉,再加了去芯的莲子,皇上也尝一尝。”
    康熙取过吃了两口,颇为意外。
    太后是蒙古出身,吃食上偏好牛羊荤腥,很少有这样清淡可口的甜点。
    “是夏日了,皇额娘都用上这么清口的点心了。儿臣等下吩咐内务府早早给您备冰。”
    “不用不用,没这么热,我和元衿一起住靠湖水榭那儿,晚上开半扇窗就有风过,再用点这些清心的点心,一点都不觉得热。”
    太后把一把莲子小心地拢起来,端给乌嬷嬷,“让小厨房煮一晚上,一定要煮透了,厨子们要不清楚,就让他们去请教公主。你警告他们,不煮烂了磕到公主的牙,我定罚他们一通。”
    康熙微微纳罕,“皇额娘以前从不管这些。”
    “诶,元衿说得对,日子就是这么慢慢过过来的,皇上都挑了畅春园这么个好地方了,咱们可不得过得有滋有味才行?”
    康熙舀着手里的清荷露,又吃两口,笑笑说:“元衿活泼了许多,是皇额娘养的好。”
    “这姑娘其实心性就好,以前就是身子不好,现在身子好了自然就活络了。”
    太后抽出帕子抿了抿眼角,“这些姑娘家家的,能陪我这老太婆几年呢?就说和顺吧,当初我入宫时皇额娘让我照拂的,没几年就送去了尚家,后来越见越少,前几日来报说病的都起不来了,早早把我大寿的贺礼送了来,说怕到时候送不到。”
    康熙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三藩一家嫁了一个公主,都不是他做主嫁的,但苦头最后都是他罚出去的。
    太后乃至于去世的皇祖母心里都有怨言,但碍于朝政,却很少和他说。
    “儿臣知道了,等下就让内务府派太医去瞧一瞧。”
    余下的,康熙没有再说。
    他其实知道太后提和顺的原因,左不过是和元衿一样惦记着为婚事大闹的三公主,想让他看看和顺的下场,顾及骨肉亲情再缓一缓这件事。
    康熙一勺勺吃着清荷露,直到吃得见底,才放下碗和太后说起召人进宫与皇子一起读书的事。
    太后接过康熙拟就的红纸,一一扫过去。
    “科尔沁是自然,苏赫现在上进的很,就想着追上元衿读书的进度。”
    康熙和太后学起班第刚才痛哭流涕的样子,两人哈哈大笑,冲淡了刚才的不快。
    笑过后,太后再点过京中几家,“佟家那个小子胤祺和我说过,等伤痊愈了进来,胤祺肯定高兴。”
    最后划到漠北上,在最底下见到了个意外的名字。
    “巴拜特穆尔?那不是法王座下的神童吗?皇上要召他进京?”
    康熙点了点头,“班第亲王的人马在漠北扫尾时捉到了一队回送葬的人,里面就有巴拜特穆尔。”
    他脸色不佳,敛眉肃然说:“漠北那些喇嘛精啊,神童只是神童,却不是转世灵童,他是喀尔喀三部之一赛音诺颜汗部的嫡孙,还有准噶尔那里的血脉,蒙古喇嘛只要不认定转世,随时都可以还俗,那噶尔丹当初不就是如此?”
    “皇上的意思是……喀尔喀那里有人想要这神童回去继承汗位?”
    “不知道,但捉到的时候,他正要送自己的外祖母灵柩回去落葬。”康熙揉了揉眉心,“赛音诺颜汗已经降了,他说小孩子的外祖母病逝,一片孝心下恳求法王放行亲自送葬。可班第探报后说巴拜特穆尔的外祖母是死在大召寺的。”
    太后低呼了一声。
    她是蒙古人,比宫里大多数人都清楚大召寺,那是蒙古圣寺,林丹汗当初被太宗追杀就往大召寺求助。
    这次战前喀尔喀三部来京哭诉的事由里,就有噶尔丹发兵夺了大召寺,玷污了漠北朝圣之所。
    “那神童难道追随他外祖母去了噶尔丹那里?”
    “喀尔喀三部都说他没有,赛音诺颜汗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孙,他赌咒发誓小孩子一直在法王座下,法王也为巴拜特穆尔担保他从未离开,朕还能说什么?”
    康熙眼风扫过太后炕桌上一叠精美的佛经,“畅春园东北会添置一所寺庙,就让他在那里祈福吧。不管怎么,他经书抄的的确好,就让他在京城多抄抄为我大清祈福了。”
    太后默然不语,蒙古南北的关系盘根错节,科尔沁所属的漠南也是历经三朝才彻底被大清收服,现如今漠北来归,也不知是不是又要三代的时间。
    如此一想,那噶尔臧如此不堪,康熙却死活不松口作废他与三公主的婚事,也就有了可理解的地方。
    噶尔臧背后的家族,还顶在漠北的最前线,朝廷少不了他们长久的支持。
    太后蓦然有些后悔刚才提起和顺公主她们了。
    过去和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从三藩变成了漠北,而公主还是爱新觉罗的公主们。
    她心思浅没有藏住这点愧疚。
    “皇上啊,我不如皇额娘有远见,有时候说话没轻没重,你朝政繁忙别放心上。”
    康熙翻动佛经的手顿了顿,讶异地看向嫡母。
    “皇额娘怎么有此一说?儿臣没别的意思,就是和您通报下这些事儿,寺庙那儿回头还要劳烦您多操心呢。”
    “三公主的事,我是多嘴了。就是孩子哭的惨,我人老了,哎……”
    康熙轻笑了下,“儿臣都懂,朕再想想。”
    恰在此时,疏峰外响起了愉快的脚步声。
    “五公主您回来了?”
    “是啊,皇祖母呢?皇阿玛走了吗?”
    太后听见这声音,顾不得还红着的眼圈,不由扬起头期盼地朝外看去。
    “是元衿回来了?刚才去哪了?”
    元衿循着声音跑了进来。
    “皇祖母,我替皇阿玛挂风铃去了。”
    “是吗?”太后看向康熙。
    康熙解释道:“朕瞧太子、老四还有老五那里都有,就问她也要了一个。”
    “那倒是好了,元衿挑的都是小风铃,声音清脆不吵闹,就是拿来过夏的。”
    元衿却喊:“不是,不是过夏。”
    两人齐齐看向元衿,她嘟着嘴解释:“我那天在神童的佛经里读到一句佛偈,通身是口挂虚空,大漠东西南北风。有去无来人身灭,滴丁东了滴丁东。下面小注说,三十年来漠北历灾历战亡失百万,僧侣无可为,只等风摇铃动以悼亡失。我读到的那天,有人到皇祖母面前送报,说有个姓佟的将军战死又殁了很多兵丁,我就跟着做了。”
    康熙心头一紧,他问元衿要来了那本带佛偈的经书。
    神童巴拜特穆尔把这句写在了普渡十方的无量寿经之后,字迹依旧浑圆方正,诉说着佛家之人的慈悲无助。
    “看来着巴拜特穆尔,确实一直在寺院里。”康熙把佛经还给元衿,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们元衿有慈悲心呢。”
    “他悼念他的,我只悼念皇阿玛这边的,咱们都靠这些英勇的战士了。”
    康熙又是一笑,把元衿抱在膝上。
    “你靠他们什么呀?”
    元衿小手捞了一颗剥好的莲子,咔吧磕了下。
    “靠他们安。邦定国,我能在皇祖母这儿日日磕莲子放风筝和哥哥们玩!”
    她咬着莲子嚷嚷:“五哥哥最近给我找了个陀螺,我手上没力气,一点都抽不起来。他说他们练过弓箭的人才有大手劲。”
    “那是自然,他们的骑射都是皇阿玛亲自盯着的,你知道谁最不努力吗?”
    元衿摇摇头。
    康熙哼了声告诉她:“你四哥,就数你四哥最爱偷懒。”
    “皇阿玛,要不我以后也跟着他去,您都亲自盯他们,就从来没盯过我,您盯我,我肯定没四哥会偷懒。”
    她童言无忌,随意提着要求。
    康熙笑到扶额,正要答应,突然怀里的小人儿捂着嘴涌出泪来。
    “怎么了?”太后惊得跳起,从康熙手里把孙女儿抢了回来,“磕到了?都说你在换牙,不能咬这些了。”
    一时疏峰吵闹了开,元衿被生莲子磕没了半颗乳牙,太后急着叫赵进寿去找太医,把康熙完全撂在了一边。
    康熙本还想和太后说说在无逸斋附近建几个新院落,让那些新入书房的人居住,结果候了半个时辰,乌嬷嬷急匆匆来传话说太后在哄公主睡觉,如果万岁爷没事可以早些回去。
    梁九功陪着康熙走出疏峰时,唯唯诺诺地劝道:“公主年纪小,太后疼的紧些也正常。”
    康熙背着手慢慢走着,已近黄昏,风吹过畅春园朗阔的水面,他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风吹铃动以悼亡失。
    胤礽真没夸错,元衿真真伶俐,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亡失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保住万里江山吗?
    可这保卫的亡失的界限到底在哪。
    康熙站在湖边,听了很久的风铃声,直到晚风停下脚步,才吩咐梁九功。
    “你去内务府颁旨,加封恪纯、和顺两位公主为固伦公主,添皇庄两座,让太医好好给和顺公主医治,等病好了多进宫看看太后。”
    风铃又响了起来,康熙又把梁九功叫了回来。
    “对了,明儿去问问各位公主,谁还想和五公主一起去上骑射的,都一块去,别闷在屋子里绣花了,都去骑射场玩玩,朕亲自教她们上马。”
    *
    拜那硬邦邦的莲子所赐,元衿断了半颗门牙,说话呼呼漏风。
    从现代到清朝,她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小仙女形象毁得干干净净。
    但成果元衿十分满意。
    康熙的太监来传旨要公主们去骑射场,还把回宫养病的三公主也叫了回来。
    虽然他老人家还没在噶尔臧的事上松口,但只要有松动就有愧疚,元衿相信可以慢慢把这位皇阿玛的思路捋顺。
    漠南的顺服是动刀子打服的,三藩的顺服也是八年打回来的,到了漠北只会更如是。
    至于那风铃,神童敏敏其实只是个幌子,她翻动佛经看到那首佛偈时,想到了前世的人。
    周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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