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彦赶紧跟上,跟着他左拐右绕地,穿过假山沿着东墙,最终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福君庙。
    自从巴拜特穆尔离京,舜安彦还没有踏足过这里。
    他不无烦躁地走上前推开了庙门,里面荒芜已久,或许是没有僧侣在此,连熟悉的藏香也没有供奉,徒留一盏黄铜风铃挂在正殿中间随风摇动。
    看见这风铃,舜安彦就更高兴不起来了。
    虽然很难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那个神童敏敏。
    元衿从来就不剖析和那人相处会有什么尽头,只是简单而自然地一天天过着,直到最后过不下去也会淡然地道别。
    到了他,就变得当断则断,变得十分犀利。
    这待遇差别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这间满是神童敏敏痕迹的庙宇里,只有一处和他相关——那棵树。
    舜安彦走上前去,抚着前院那棵水杉的躯干,已经有半人粗的树干,高度也和正殿齐平,只是在这处庙宇里略显突兀。
    彦寻蹦到正殿里大声一喵,喵声回荡在空旷的地界里都有了回响。
    “臭猫,你还有脸喊,我的狗昨天少了块毛,是不是你抓得!”
    舜安彦突然变了脸色。
    要命,怎么是四阿哥?
    不应该是元衿吗?
    他拔腿就想跑,却被四阿哥喊住。
    “舜安彦,站住,往哪去?”
    他讪讪回头,下跪请安,“奴才给四阿哥请安。”
    “佟国维不是说你病了吗?怎么,病好了?”
    “是,不是什么大病,就……累了,所以起不来,休息几天已经好多了。”
    “哦,才好就来园子里了啊,够忠心啊。”
    这阴阳怪气的,四阿哥肯定不是再夸他,但舜安彦还是硬着头皮答:“都是奴才该做的。”
    “该做?你该做什么?什么该做?你真的有数?你心里都清楚吗?”
    这和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舜安彦头皮发麻。
    元衿的一众哥哥里,大阿哥勇、太子爷骄、五阿哥直、九阿哥精,唯独这四阿哥是明——明白的明。
    他的那双眼睛就和鹰一样,不动声色,但看得明明白白,至于说破不说破,全看这位爷的心情。
    他提问根本不是问,按照元衿的话说,他家四哥提问全是设问句,标准答案人家心里早就写好了,只等你自投罗网。
    舜安彦不敢答,此时不答或许最安全。
    四阿哥好像也不急着要他答,他走下台阶拍了拍舜安彦的肩膀,“今儿别在园子里晃了,早点回去再养养,收拾好了明天早点来园子,懂了吗?”
    “是。”
    明天是五公主元衿的生辰,向来这一天,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是要好好热闹的。
    “赶紧走吧。”四阿哥背着手走了出去,还点点地上的彦寻,“把这只猫也带走,让他和你去安静安静。”
    舜安彦捞起彦寻抱在了怀里,彦寻挣扎了几下,舜安彦求饶:“猫大爷,给点面子,今天你要不和我出园子,我以后都不能给你铲屎了。”
    彦寻好像听懂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窝在了他怀里,老老实实被他抱了出去。
    四阿哥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福君庙的拐角处站着瞪着舜安彦离开。
    身边还有个小小的人儿。
    “元施,你为什么帮这家伙说话?”
    前几天听说元衿和舜安彦不像之前那样日日通信或见面了,胤禛高兴得差点在院子里放炮,就算听说元衿几天都病恹恹心情不好他也没在意。
    小姑娘家的,过了这阵就好,再者他可以在元衿的生辰宴上多找几个青年才俊来让他认识认识。
    可七公主却特地来找四阿哥,让他帮忙催舜安彦来替元衿过生日。
    元施晃着手指说:“五姐不讨厌他。”
    “你五姐姐谁都不讨厌。”
    胤禛眼里元衿是最好相处的,她对谁都和气。
    “四哥,不是我扎你心,五姐和这个舜安彦说得心里话肯定比你多得多。”
    “那又如何?”长兄如父,就算元衿瞒他,也是因为他是长辈,哪家小孩子对长辈会畅所欲言?
    “你们去漠北都给五姐写信,你的信我就可以先看,舜安彦的信我从来都看不到,只看得到五姐读笑了。”
    “……”胤禛心里骂了句脏话。
    “反正我和三姐合计了下,再给这人一次机会,四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干涉太多!”
    七公主跳起来拍拍四哥的肩膀,“四哥你总是这么严肃管教,难怪十四弟老是讨厌你。”
    胤禛持续无语。
    得,他就不该让元衿多带元施,现在好了,五妹妹长大了机灵了不和他说心里话了,七妹妹也跟着学坏了。
    四阿哥胤禛很是惆怅,做个好哥哥真的是太难了。
    *
    翌日,元衿还没彻底醒过来,就被青山和元施架起来按在了梳妆台前。
    “喏,这是四姐寄来的猫眼抹额,这是三姐准备的金项链,那是太子哥哥准备的苏绣外袄,还有大哥哥准备的金镶玉绣鞋,三哥哥预备的缂丝绣扇面,五哥哥送来的累金石手串。”
    元施和青山一边一个和妆点芭比娃娃一般往元衿身上堆,耗费了半个时辰后,给元衿照了照西洋水银镜。
    元衿定睛一瞧,垮起了个批脸。
    “你们这审美,绝了。”
    元衿眼疾手快地把身上这点东西全都摘了下来,换了件银红旗装,随意盘了个发髻插了一支玉簪子。
    “别啊,这是大家的心意。”元施嘟着嘴不让她换。
    “过犹不及你懂吗?”元衿很为自家妹妹的审美堪忧,“你以后长大了,还是找姐姐给你参谋下搭配吧。”
    元施嘻嘻笑着滚在元衿怀里,“好呀,我就赖着五姐不走。”
    小丫头跟着吃了小半年的药,身子骨比过去结实了不少,性格里会闹会笑的那面渐渐暴露,已经从开始康熙口中被元衿带着胡闹的小七,变成了康熙口中比元衿还会胡闹的小七。
    姊妹两牵着手先去皇太后处请安。
    这日康熙也来得早,说是要陪元衿用个早膳。
    元衿谢过了这位皇阿玛,他日理万机孩子又多,除了太子,儿女们生辰他都只让内务府送个礼便是,能特意抽出空来陪元衿用个早膳就是另眼相看了。
    元衿坐下后,康熙给她舀了个豆浆。
    “要加糖吗?”
    “要。”
    康熙给她舀了点糖,搅了几下递给她,“当心烫。”
    “谢谢皇阿玛。”元衿喜笑颜开,“皇阿玛最好了。”
    “啧,今天嘴甜了。”康熙嘴上很嫌弃,但脸上笑开了花,“一年要比一年好,身子再好点,朕再带你去江南玩。”
    “好,女儿记下了。”她又甜甜一笑,“我很想念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呢。”
    “琉璃塔?什么是琉璃塔?”七公主在一旁问。
    康熙给小女儿解释:“大报恩寺琉璃塔是明朝永乐帝修建的,通身琉璃光彩夺目,在金陵城各处都能见到的奇观。说来也有机缘,上次南巡舜安彦便是借着琉璃塔的高地势压制了那群乱党。”
    太后也笑言:“那小子小时候万岁爷还和我唠叨,说他身子不好人又沉闷,却没想是看走了眼吧?人沉闷才经得住事,才有大谋划,别说琉璃塔那次了,后头南来北往他哪件做得不好了?”
    老人家又想起那年佟国维夫人曾进宫要她指婚的往事来,随口问:“这孩子也不小了,当初跟传教士出国耽误了婚事,这几年佟家重新相看了吗?”
    康熙呵呵笑了下,瞥了眼元衿,道:“有点眉目了。”
    七公主在桌子底下踹了脚姐姐。
    元衿放下手里的豆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对康熙说:“皇阿玛,女儿有个事想和您说。”
    康熙笑了下,他就在这儿等元衿呢,之前他仔仔细细给元衿分析过利害,如今几天过去,怎么着也该想通了。
    “你说,今儿是你生辰,皇阿玛什么都答应你。”
    元衿笑笑,“女儿也到年龄了,求皇阿玛上上心嘛,不求五额附有三姐那样两心相许,但也不能比苏赫那般差到哪里对吧?”
    “什么?”康熙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就……”
    为着不打扰老人家,前头那些事,阿哥们和康熙联手一直把太后蒙在鼓里。
    老人家也曾催过康熙早点相看,都被康熙以三公主四公主没有定下搪塞了过去,如今三公主有孕、四公主远嫁,是该轮到排行第五的元衿了。
    “皇上这还要问第二遍吗?还不快叫内务府拟了单子来看,刚才说起的那个谁我听着就不错,他亲事是什么眉目?若没有定下,我把佟夫人叫来聊聊。”
    “不用了,皇祖母,人家都有眉目,您这样去不是显得不厚道吗?老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孙女儿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造孽。”
    “也对,也对。”
    “再说佟家那样的人家人丁繁杂,孙女儿应付不过来。”
    “也是。”太后还是颇为知道京城中这些大户勋贵的人际关系的,毕竟每逢过年过节命妇们都要到她这里来走一遭。
    这其中,佟家、钮祜禄家两家是外命妇组大多的。
    老人家对待自己家都是多子多福有益未来,但到了孩子挑婚事,就巴不得对方十代单传没有亲眷。
    太后这么想着,便不再在意舜安彦。
    而康熙也听明白了。
    元衿这是当着太后的面,明明白白把舜安彦踹出了这个局。
    当着太后的面,又是元衿生辰,康熙一句话都骂不出来,憋着一口气走出了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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