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卷宗抢了回来,揉成一团塞回了身上,“好吧好吧,皇阿玛疑心他,故意把他急忙叫来的。说他要是肯来且来的痛快便还算好,若是来的不及时或推三阻四就要安北将军台即刻羁押。”
    “所以他来了?”舜安彦问。
    “来了,来的很痛快。”四阿哥摇摇头,“倒显得朝廷有些杯弓蛇影了。”
    舜安彦又是沉默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那就挺好的,我和他交道打的多,等下去万岁爷面前请旨看护郡王吧。”
    四阿哥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催着元衿赶紧回去给康熙认错。
    他素来有叨叨的毛病,这一路水上他的叨叨声能从水面传十里远。
    “不像话,说跑就跑,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要不是我们都在御前,皇阿玛能派御前侍卫出来打你。”
    “你说你,小时候乖乖巧巧的,怎么现在连翻墙都学会了?和你四姐学的?还是和舜安彦学的?”
    “也不对啊,舜安彦以前也够乖的,我看这事就是让你皮了!”
    “还有还有,墙都翻了,回京听话点,把婚事定了行不行?”
    舜安彦站在船舱外,耳边萦绕着四阿哥的叨叨,听着听着偶尔会笑一下。
    康熙的群皇子,舜安彦虽然不站队,但有时也会暗暗比较,大阿哥太莽撞,太子有些被宠坏的骄矜,三阿哥眼高于顶,四阿哥是看着喜怒不定的深沉。
    但这喜怒不定下,他若是对人好便是真的好,就比如元衿,每每真有什么事,他总是冲在包容的第一线。
    元衿也不还嘴,就在船舱里折纸鹤玩,胤禛颇为弄不懂她。
    “你也真是,和这家伙进出的人尽皆知,到了却死也不松口。”
    胤禛想了想问:“以前总说那个巴拜特穆尔,你不是闹真的吧?”
    “假的!四哥你别瞎说!”
    元衿有些急吼吼地否认,舜安彦听见笑了起来,甚至不顾规矩回头往船舱里看了眼。
    “你看什么看?”元衿瞪他。
    舜安彦开口说:“巴拜特穆尔的字好,奴才都跟着公主去他那里抄过书。”
    落胤禛耳里这就是实打实的维护了,他有些无奈地白了眼舜安彦,再转向元衿满眼写着:就你不知足!
    元衿低头,双颊有些微红,手也不知道往哪儿,继续折纸鹤玩。
    胤禛又叨叨了了说太后也没走,又说御驾会在杭州再待三天,最后船靠岸的时候揪起元衿的耳朵。
    “小祖宗,别乱跑了,这几天好好待在皇祖母身边。”
    “诶诶诶,四哥你轻点,我知道了知道了!”
    胤禛放手甩了甩,叫青山他们护送元衿回去,只点点舜安彦。
    “跟我走吧。”
    “啊?”
    舜安彦已经习惯做元衿的跟屁虫,元衿要回行宫,他便也打算跟去,被这么一叫竟然还楞了下。
    “不是要去皇阿玛那儿领差事吗?还不跟我走?”
    “哦哦。”
    舜安彦忙应了几声,看着元衿上马车,才跟上四阿哥。
    胤禛叫人牵来马,舜安彦上马后跟在他身后缓缓骑行。
    “舜安彦,你有心事。”
    舜安彦断然否认:“奴才没有。只是犯了错不敢多说话而已。”
    “呵,别和我装傻,你刚才在船上就心不在焉。”
    “奴才只是在想,要是真没什么事,为何万岁爷要瞒着奴才和五公主呢?”
    胤禛笑了下,“你啊,心思太多,有时候太像佟国维。”
    佟国维就是出了名的心眼子多,也是因为心眼多,佟国维身为佟家老二却比大房更能掌握佟半朝。
    “皇阿玛担心什么你还不知道?”
    “若是怕公主有心思,那奴才可以作保,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元衿是对巴拜特穆尔有股特殊的好感,但要说真的上升到男女之情,舜安彦自己认为不可能。
    就她那个性子,要是真喜欢早就动手了。
    “这倒也是,这丫头看着没心没肺,但其实心里的秤从来都是齐的。”胤禛给了如此评语,再拍拍舜安彦,“就像你对她好,她也都记得,是不是?”
    舜安彦笑了笑,连说不敢。
    “别不敢了,我反正是看你不顺眼的,元衿太信任你,嘴上老是各种针对你,但她其实最信任你。”
    胤禛晃晃马鞭摇头,“皇阿玛也只是多颗心眼,其实我也觉得没错,巴拜特穆尔这个人你在北方也见过他的手段,理藩院多次奏报过,极为得人心,不过一年多就已经摆的赛音诺颜部太太平平,老实说整个塞外没几个人有这本事,当年的土谢图汗没有,现在,就算是苏赫和四公主也没有。”
    这样的评价从严苛的四阿哥嘴里说出来是极高的赞誉,足以证明巴拜特穆尔的优秀,而舜安彦也打心底认同。
    “是,他是心腹大患。”
    胤禛睨了他眼,“这话你和元衿说过吗?”
    “没有。”舜安彦仰天叹了口气,“四阿哥,奴才其实不和公主聊这位郡王的事,很少聊,真的很少。”
    胤禛默然会儿,笑了笑。
    “我不懂。”
    舜安彦理了理语言解释道:“其实……其实公主就如您说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园子虽大,但天地甚小,福君庙当年对公主犹如避世之所吧。”
    胤禛还是不懂,他拧着眉瞧着舜安彦,示意他继续说。
    “奴才往下不太敢说,但您既然问了,奴才斗胆和您说一说。”
    他握紧缰绳把这点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公主和您自然是亲近,和五阿哥也是打小的情分,太子那里自也偏袒公主,其他阿哥也都是好的,若是以公主为中心望出去畅春园一片祥和,但若是以您的位置望出去呢?”
    胤禛猛地转头,下意识地叱骂道:“放肆!”
    “奴才知罪。”舜安彦瞬间住了口。
    可胤禛细想下,却是晒然一笑,“也对,也对。”
    若是以他的位置望出去,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好亲近的,从小他就知道这个道理,甚至还曾经和元衿说过这个道理,只是那时候小妹妹没有听,而后来随着妹妹长大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但终究,元衿什么都知道。
    胤禛蓦然有些感慨:“她很小就懂吗?她去福君庙抄经是很小的事了。”
    舜安彦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比现在早多少。”
    舜安彦没告诉四阿哥具体的时间。
    其实他知道有些晚,在那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脑子里回忆起过元衿上一世的模样:比现在张牙舞爪多了的一个人,也比现在更爱名利的一个人,没有消停没有避风港,从来都在斗争。
    其实,元衿珍惜皇兄们的亲情,是因为前世没得到过,珍惜巴拜特穆尔,也是因为前世也没得到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反问自己。
    那他呢?
    在上一世元衿如林似海的追求者里,有没有曾经和他相似的人,她有没有得到过他这样的心意,会不会如同珍惜他们一般珍惜他?
    舜安彦骑在马上,一时竟然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卑微鄢少爷在线自问
    第95章
    舜安彦很难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后来他又劝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没有意义。
    元衿的心很软也很硬,这是种在中间的模棱两可的态度,硬的时候她或许直接赶人走,软的时候她又会百般维护。
    舜安彦对自己的认知清楚,他在那个可软可硬之间,有向上努力的无限空间,但具体能到哪儿全看表现。
    但现在,康熙首先对他的表现就不大满意。
    舜安彦前往御前给自己请差事的时候,康熙又一次发挥了自己帝王级别的阴阳怪气:“哟,来了,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御前一等侍卫了,朕都打算给你改封了。”
    舜安彦讪笑了两下,五阿哥就接口说:“那可不是,就叫公主前一等侍卫吧。”
    太子还补了一刀,“公主前要什么一等侍卫,就叫一等牵马。”
    大阿哥、三阿哥并八阿哥九阿哥他们都笑了起来,舜安彦摸摸鼻子想:还好你们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舔狗,不然他得改名叫公主前一等舔狗。
    四阿哥胤禛替他说了句话:“皇阿玛,舜安彦有心,您不如准允,吴耷拉他们万里迢迢实属不易十分辛苦,总需要休息休息。再则后面要这位曾经的神童,现在的赛音诺颜部郡王去见许多人,吴耷拉他们的满蒙藏文或许精通,可现在在江南地界需要汉文,他们实在是不合适了,倒是舜安彦……”
    四阿哥瞧了他眼笑说:“汉文功课以前在上书房也是极好的。”
    “可不是,他洋文也不错,皇阿玛不是还说到了金陵要见见荷兰传教士?”九阿哥在一旁插嘴也夸了他。
    都这么说了,康熙自然没有不可的,便是给了舜安彦这个差事,又叫众人散了去。
    舜安彦自御前出来,准备去找慎兴永准备下,然后再去巴拜特穆尔那里当差,但刚走出几步,梁九功就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佟少爷,佟少爷!您慢点,等等奴才!”
    他小跑着过来打千,满脸堆笑说:“佟少爷,万岁爷找您回去。”
    “回去?”舜安彦不知道康熙还有什么事要单独找他,只得惴惴不安地理了理衣服和荷包,跟着梁九功往回走。
    梁九功没带他去之前的正殿,而是七拐八弯地到了个戏台。
    康熙也爱听戏,到了江南只要闲暇时刻就叫戏班子来唱,伊呀呀呀的昆曲伴着小点心偶尔还有几个江南美人,落旁人眼里颇有点“昏君”感。
    舜安彦一靠近戏台旁便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别皱,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康熙点点旁边的位置,是个圆凳子,算是赐座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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