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满德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梁风便全身心地扑到了自己的时装秀上。黄秋意将所有的备选场地递到她手上,梁风望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
    “我其实做好了就在工作室办秀的准备。”
    黄秋意笑:“那沈老板一定叫我下半辈子事业尽失。”
    最后敲定的是在燕京的国立美术馆,整个美术馆闭馆三天,给他们做准备。日子越靠近月底,梁风便开始愈发的焦虑。
    不只是场地、模特和她的秀,梁风后来才知道沈颐洲帮她随意散了散请帖,而他口中的“随意散了散”,最后却变成了几乎半个时尚圈都拼命往里挤的盛况。
    事情于是愈发荒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和一群足以在时尚圈横着走的各大杂志主编和红人。
    梁风开始失眠,她开始半夜睡不着觉一个人在客厅反复看自己的衣服和秀的所有细节。她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以向这么多厉害的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可又因为她这么多年的平平无奇而感到无力的挫败。
    自信和自卑无穷无尽地转化、挣扎,梁风陷入了极端的焦虑。
    秀的前一天,整个团队在工作室做最后一次复盘和聚餐,沈颐洲伤口恢复得差不多,难得陪她出来吃饭。这一个月两人几乎只在床上见面,梁风的确很忙,可有些时候她只是不愿意在沈颐洲身边多待,怕他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劲,更怕他出手“帮助自己”。
    粉色泡沫的象牙塔已叫她日夜担忧,梁风不想要连自己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设计才能也变成没有沈颐洲就是一堆破烂的虚无产品。
    她想抓紧一些真实的东西,哪怕这会让她焦虑到反复呕吐。
    像是现在,她坐在沈颐洲的身边,第二次和他说她要去趟洗手间。
    复盘结束后,沈颐洲请所有人在一家高档日式餐馆吃饭,黄秋意斗志昂扬,连带着整个工作室的员工都情绪沸腾。
    他们明明还没开始这场战役,却好像已在胸有成竹地开始庆功宴。这种想法叫梁风胃部灼烧。
    “我去下洗手间。”梁风侧身朝坐在一旁的沈颐洲说道。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问道:“你不舒服?”
    梁风顿了一刻,忍下了肚子里的翻腾。“没有。”
    随后,故意凑近他脸庞,从他的瞳孔里看向自己。
    “我的妆是不是有点花了?”
    沈颐洲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轻笑道:“没看出来。”
    梁风也笑笑,声音却愈发的轻了。
    “我去补个妆,很快回来。”
    她说完,便安静地推开了椅子,从众人的喧嚣中离开。
    平缓的脚步只维持到包厢门关上,走廊里明晃晃的灯光几乎叫她再难忍住那种反胃的冲动。
    冲到洗手间的隔间里,梁风伏在马桶上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吃。
    眼眶涌出泪水,胃部像被人用力地拎起、拧住,放下的瞬间也带来滚烫的灼热。
    梁风到最后也只吐出了一些清水。
    但呕吐并非为了真的吐出些什么,梁风清楚,这是她的心理在作祟。
    从隔间里出来,梁风站在洗手台前仔细地漱了口,重新补了补妆容。冷白的化妆灯下,她明艳的妆容像是一张浮在表面的面具。
    梁风无声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的一刻,竟有种觉得她快要消逝的错觉。
    无法长久。
    这四个字贸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梁风浑身颤栗。
    她低头将手上的水迹匆匆烘干,转头便朝门口走去。
    目光垂至地板,在踏出洗手间的第一秒陡然抬了上去。
    黑色的皮鞋,烟灰色笔直的裤筒。
    大腿旁,是一只捻着根未点燃香烟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食指在裤腿边轻而有节奏的敲击。
    ——直到她出来。
    梁风脚步停下,心脏在这瞬间停止。看见沈颐洲抬手把烟点燃,双目微弯,淡声问她:“明天有个饭局,跟不跟我一起去?”
    他面色如常,像是真的来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可他分明知道,明天是她准备了好久的秀。
    梁风站在原地,声线维持冷静:“我明天——”
    “秀不去又会怎么样?”沈颐洲笑着问她。
    他空出的那只手将梁风垂下的头发撩至耳后,同时也抚上她渐渐退色的脸颊。
    “…我准备了好久的。”
    “值得吗?”他问。
    “什么?”梁风怔然。
    沈颐洲脸上的笑意在顷刻变得冰冷,问她:“一场秀就让你寝食难安,饭都吃不下要来洗手间呕吐两次?”
    “梁风,”沈颐洲声音沉下,“是不是我没让你明白,我叫你待在我身边不是让你吃苦来的?办秀也是为了开心,可如果你这样焦虑痛苦,那秀就不要办了。”
    梁风听他话里已有几分不悦,心头着急地立马抓住了他的小臂。
    “沈颐洲,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哪样?”
    梁风眼眶瞬间发胀:“我只是…太过害怕,这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
    “那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
    沈颐洲说完握住了她的腰际:“你以为这段时间我是因为腿伤所以一直没碰你?你看看你自己瘦成什么样子。”
    梁风怔在了原地,怪不得刚刚,她自己也有一种觉得自己快要消逝的错觉。
    原来都是真的。
    他语气分明可恶,不由分说地就要取消她的秀。
    可梁风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沈颐洲…我没办法像你一样什么都满不在乎。如果我搞砸了秀,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你大可以试试。”沈颐洲冷声打断她。
    梁风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看着他,她想说,他永远不懂“孤注一掷”代表着没有退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有恃无恐。
    可下一秒,就听见沈颐洲沉声说道:
    “试试看,这天塌下来,我沈颐洲会不会帮你扛住。”
    -
    这天开始,梁风彻底陷入美梦。
    因他向她许诺:
    担惊受怕的黄粱一梦永不苏醒。
    粉色泡沫的象牙铁塔永不坍塌。
    作者有话说:
    努力打工的作者本人请求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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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有什么可怕的。
    秀再失败, 也会有描金绣凤的媒体人妙笔生花,更何况梁风知道,她并非真的绣花枕头。
    沈颐洲的话不过是给了她退一万步也没关系的底气, 叫她不要再这样焦虑。
    精神力在这个晚上重新苏醒,结束饭局后沈颐洲开车带梁风去了一家粥馆喝粥。
    他说这地方他从前刚从意大利回来时常来,因吃不惯其他的中餐, 勉强能接受这些清淡的汤食。
    梁风点了两小份不同种类的粥, 舌头终于重新恢复味觉,温暖的流体从口腔中流入,也将她的身子一同捂热。
    “谢谢你。”梁风在回家的路上说道。
    沈颐洲在红灯处停车,睨她一眼:“养肥了好杀。”
    梁风:“……”
    当天晚上,饱腹的胃部成了意外的绊脚石。
    她吃得太多, 频频伸手去推沈颐洲。
    “撞到我的胃了。”
    梁风翻过身子, 试图换个姿势。沈颐洲却撤出来,淡声道:“算了。”
    梁风伏去他脸边,仔细观摩他的表情。
    昏暗的壁灯下,梁风看见他半阖的目光瞥来。
    “生气了?”她气息轻柔地扑洒在他的面上,引起一阵酥痒, “我趴着会好些。”
    沈颐洲面上几分欲/求不满的烦厌, 却还是淡淡道:“算了, 等你身体好些。”
    “真的吗?”梁风嘴角抿笑, 又朝他靠了靠。
    沈颐洲忽的低头去看她,梁风却用另一手轻轻地捂上了他的嘴。
    “别说话,我会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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