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初晴, 空气中自带几分清凉。
    琅琊山下,莲花池中, 荷叶翠绿, 荷花盛开。
    阳光下,晶莹的露珠浮于荷叶上,待轻风摇曳, 露珠晃动着, 转瞬间,又滴落于池水中, 荡起一片涟漪。
    莲花深处, 莲叶密密重重, 隔着池岸, 却只隐约窥见莲丛中一乌篷船。
    船上, 谢文清正戴着斗笠, 坐在船头处,采摘着莲蓬,时不时的还得看着池中那时隐时现的几人。
    莲池的水不深, 谢云曦站在水中, 池水堪堪没于腰下。
    此刻他正弯着腰, 在淤泥中摸索着, 好半响, 才从水里挖出一莲藕来。
    稍稍洗去藕上的淤泥, 他又十分嘚瑟的举起莲藕, 向着不远处的谢年华炫耀,“嗨,二姐, 快瞧我又挖到了, 我就说是你不行吧。”
    谢年华挖了个寂寞,此时正郁闷,一抬头自是没好气的往他身上泼了泼水,一边还嚷嚷,“看你脸那么脏,姐给你洗洗。”
    瞧瞧,还成了她一片好心似的。
    谢云曦将手上的莲藕往怀远手里一塞,随即,一扬手,便同谢年华两人打起水仗来。
    两人你来他往,似完全忘了挖藕的事,玩着上了头,还顺手摘了荷叶舀水,或做盾牌护脸。
    谢文清瞧着莲花池中闹腾的起来的两人,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叫他们安分些,不想,话到嘴边,却听琴箫之声从远处隐约传来。
    琴声悠扬,时如急雨绕梁,时如流水缓缓,琴声如仙籁,箫声自和鸣,和音处,恰逢流水遇高山,海角见天涯,琴箫和鸣间,竟闻得几分潇洒、几分磅礴、几分夏日雨后的畅快。
    谢云曦,谢年华闻音停了嬉闹,不觉竟站在池水淤泥中,侧耳倾听起来。
    而此刻,莲花池另一头的岸边上,正有一人端坐抚琴,一人侧立吹箫。
    抚琴之人一身飘逸白袍,发丝垂于腰间,只一根白纱细带轻系两鬓乌发,衬着面容愈发清秀,气质愈发温雅。
    而那置于古琴的玉手,更是根骨分明,抹挑勾剔间,琴声悠悠,时远时近,叫人沉醉。
    琴侧,吹箫少年却是姿态闲怡,神色自在,洒脱,一身白衣墨色清纱,一头乌发梳于头顶,却不见玉饰发冠,只清清爽爽一条墨色发带,随身侧柳枝飘扬。
    少年执箫于胸前,十指随音而动,箫音回旋婉转,呜呜锵锵间,薄唇微动,剑眉潇潇,星目朗朗。
    一琴一箫,一温文尔雅,一风姿飒爽。
    若谢文清在,必能认出这两人来。
    然,世间琴箫和鸣,如此这般美妙,且独具特色的,本就稀少,待谢文清立于船头侧耳细品,熟悉之感油然而生。
    待琴箫停罢,细细回思,放才恍然大悟,“这琴这箫,必是弦弟和君家的那位莫离君了。”
    谢文清口中之“弦弟”,全名谢和弦,乃谢家旁系一脉,常居南齐,故而又被称为南齐谢家,按族谱算是谢文清堂弟,只谢云曦和谢年华还得唤他一声堂哥。
    至于,君家的君莫离,乃南齐一带最为桀骜不驯的世家才子,擅骑射音律,但极厌社交,只是偏巧,竟同谢和弦一见如故。
    从此但凡有谢和弦出没的地方,便总能瞧见君家的这位三郎。
    谢云曦不太爱关注各家子弟,但谢和弦这位堂哥他却是记忆深刻。
    幼时,他见谢和弦弹琴自是惊为天人,一时好奇便求着要学,只是不曾想,他竟在音律一道上十窍通了九窍,实则便是一窍不通。
    那琴学了没两日,便把他的这位堂哥愁的,据说连叹了两天两夜的气。
    朽木不可雕,说的便是谢云曦这五音不着调的。
    自那以后,他也就暂歇了学乐器的心思,当然,音律不开窍,但也不妨碍他欣赏琴箫之美。
    “和弦兄啊,我说呢,这琴声怎么就如此动人。”
    谢云曦爬上船,拧了拧外裤上的水,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咦,琴箫声怎么停了,大哥,你听出方向来没,我感觉像在荷花池岸边,只不知哪个方向。”
    又奇道:“君莫离?君家,好像是南齐那边的,和琴吹箫的那位?”
    一旁,谢年华正坐在船沿,安颜正帮着她一起打理身上的淤泥。
    “和弦啊,他从南齐过来了?怎么没去避暑别院?”又一听君莫离的名字,当即皱眉,“君家那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谢云曦瞧她一脸嫌弃,“怎么,这人你又认识?”
    “哼——”
    谢年华冷哼一声,却不愿再开口,只低头,专心拧着衣摆上的池水。
    瞧她这模样,定是吃了什么哑巴亏。
    能叫谢二姑娘吃了亏,还不闹腾的人——嗯,有意思,这个一定要好好结交结交。
    谢云曦一转头便问起了谢文清,“大哥,这君莫离和二姐有什么过节吗?”
    谢文清一边向着琴箫处驱船,一边回忆道:“还不是去年的皇家竞技赛嘛。”
    想起糟心事,他自又是一声叹息,“你二姐那会儿好好的女郎队不去,非要穿男装混在各郎君的队伍里,前头各项比拼,她自是出尽了风头,奈何骑射局碰上了君家的这位三郎君。”
    “哦,败北了。”
    谢云曦调侃的瞥了谢年华一眼,“二姐,你也太小气了,不就败了一场,何苦记仇记到现在。”
    “姑奶奶是这么输不起的人嘛。”谢年华冷哼,“还不是那小子欺人太甚。”
    ——哟,感情还有故事呢。
    然而,谢年华说完气话,便又闭了口。
    谢云曦只能继续求教他大哥。
    谢文清摇头轻叹,“君家这三郎君,脾气出了名的桀骜不驯。这不,碰上你二姐这性子,两人自然都是火气冲天。”
    “偏就凑巧了,回头在马球赛上这俩人又碰了头,那莫君离可是半点没客气,把你二姐给捞下了马,摔了个脸朝下,还啃了一嘴的野草。”
    当众出丑,这就难怪如此气恼。
    谢云曦恍然大悟,只有又疑惑,“二姐就没找回场子?”
    ——不应该啊,他二姐这么雌雄必报的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要能咽下,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谢文清瞧了眼在船上装鹌鹑的谢文清,无情揭穿,“你说能不找嘛,只是找了人好几次茬,奈何——都被反将了回来,不是对手啊。”
    何止不是对手,简直是武力,智力全程碾压,偏这君莫离还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不管男女老幼,但凡出手便是一点情面不留。
    要不是被打压狠了,这会儿谢年华能这般安静,要换了别的讨厌的人,她早跳起来,嚷着要挥鞭子了。
    “啧啧啧,二姐啊,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谢云曦幸灾乐祸,“我说呢,你这会儿一声不吭的,敢情是打不过人家。”
    谢年华一个白眼奉上,“有你这么做弟弟嘛,姐弟情深,同仇敌忾呢!”
    “姐弟情深?同仇敌忾?”
    谢云曦露齿一笑,转而问谢文清,“大哥,你说我和二姐何时有过这些。”
    谢文清瞧这俩不省心的弟妹,很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实在懒的理会,正欲转身之际,阿祈却唤道:“大郎君,那岸上有人。”
    谢文清转身望去,正见荷花池岸,杨柳树下,一人端坐琴前,一人执箫席地坐于琴旁。
    此刻,琴箫之声已停,正是绕琴而坐,低头似在私语。
    乌篷船离岸还有些许距离,远远一瞧,自听不到岸上的低语之声。
    而岸上两人正专心交谈,自也察觉不到周围动静,且四周竟不见书童仆人之类,瞧着还颇有些古怪。
    “怎么也没个随从?”
    谢文清远远眺望,有些担忧的微微皱了眉。
    世家子弟出现必有随从相伴,如今却只见远处停着两匹骏马,仆人,书童的,竟一概不见踪影。
    先不说君莫离如何,但谢和弦却是谢家族人,如此异样,别说谢文清担心,就是谢云曦和谢年华都皱起了眉头。
    谢年华招呼道:“船再快些。”
    船渐快,待近了,岸上的人影越发清晰,瞧着两人仪容姿态倒也十分从容,并不像是遇过难的。
    众人稍稍松了气,放下心来。
    而此时,岸上两人似听到划船的响声,终是起身看向莲花池。
    隔着荷叶重重,谢云曦立在船头,抬手张望,猝不及防间,正对上君莫离那一双戒备冷漠的星目。
    两人一眼刹那,竟是不约而同的打量起彼此来。
    谢云曦一双禽兽无害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桀骜不驯?嗯……”似乎只是重复了谢文清对君莫离的评价。
    一旁的谢文清见他神色莫名,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对上那人的眼神,嗯……冷了一下。”
    谢云曦不以为然的耸肩,随即又笑,“不如我叫一声,说来,我也是许久未见和弦哥了。”
    谢文清想起往事来,自是调侃道:“我看,弦弟见你又得头疼。”
    谢云曦无辜喊冤,“哎呀,不就是没学琴的天赋嘛,其实我觉得,再努力下,还是有……至少学会的可能。”
    闻言,谢文清只默默移开了视线,并不想打击他这莫名的自信。
    岸上。
    谢和弦自也瞧见船上的几人,一眼看清的自是干净清爽的谢文清。
    至于谢云曦和谢年华,因刚刚两人还在莲花池中闹腾,此时自是衣着狼狈,脸颊亦有淤泥斑斑,连带发型,都格外的混乱。
    他仔细辨认许久,才犹豫着猜测出两人的身份来,不觉有些担忧,“二姐和三郎怎么如此这般,莫不是掉池水里了?”
    三郎?
    琅琊谢家的三郎——莫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天启第一美?
    瞧着船头一身泥泞的身影,“谢家云曦,桃花仙?”
    君莫离剑眉一挑,竟是难得的生出几分兴致来。
    “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这话似贬似夸,磨轮两可的,实在听不出什么意思。
    谢和弦倒是习惯了他这说话的风格,只淡然轻笑,“其实三郎啊,嗯……挺有趣的,没外头的说的那般,什么高冷,无尘,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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