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荒之毒,中毒者就如同生了白蚁的木梁。”无心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蚁蛀木而生,血荒以血液为食。然而,中毒初期,其体内的毒不过蚁之幼虫。”
    “幼虫细小,只安静潜伏、吸取人体养分,外人无法察觉它们潜藏于何处,故,只能待其成长蜕变,方才可乘机剿灭。”
    说来还真巧,一刻前,他才刚食用过白蚁,这会儿拿白蚁为喻形容血荒倒也十分“应景”,通俗易懂。
    作为医道小白,谢云曦和谢年华理解起来也十分容易。
    只是听完这一番解释,他俩却愈显担忧。
    谢云曦急道:“若等幼虫蜕变成白蚁,如何保证中毒者不会被白蚁‘啃食’五脏六腑?”
    “所以,这下药的时机就尤为重要了。”无心回道:“老朽研究血荒将将五十载,这世间再没一人比老朽更了解这一味毒物。你家兄长中毒不足半月,还需大量药材滋养。”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想起自家的兄长。
    当年,吴忧是在极度缺乏药物的情况下枯竭而亡的,甚至来不及孵化体内的血荒“幼虫”。
    对比谢和弦,对比谢氏,无心不禁又心生诸多感慨。
    “哎,谢氏底蕴深厚,最不缺的便是
    那些名贵的吊命补药,养毒这一步,也无须老朽插手。待“幼虫”吸收足够养分,有所动静后,老朽方才能下手解毒。”
    见他一副自信满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谢云曦和谢年华自也定下神来,不再那般着急催促。
    只是,稍一冷静,谢年华便发现盲点,“大师啊,您对我家兄长中毒的时间,还有用药细节……嗯,好像挺清楚的。”
    “好像”这两字用的已相当委婉。
    “自然是时刻关注。”
    也许是得偿所愿的关系,无心不再掩饰,回应的也极为直白:“即打算同谢氏做交易,老朽自然得好好准备。不然,如何拿得下这般利好的交换条件。”
    “呃……”说的好有道理。
    但是吧!
    谢年华吐槽:“能拿下利好条件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我家三郎……吗?” 停顿处省略“太蠢”二字。
    无心心领神会,只抚须不语——得了便宜还卖乖,非他这等良善之人所为也。
    划重点“良善”。
    谢云曦觉出周围一阵阴阳怪气,可奈何没证据。
    他耸了耸肩,幽叹一声了表无奈。
    随即,又很乐观地自我安慰,“原来是早有谋算,这有心算无心的,看来真不能怪我,想来长老们定能理解我的难处,从轻处理此番失利。”
    谢年华无言,只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从轻是肯定的,本也没多少损失。但难得有机会看你出丑,别说长老他们,恐怕不少族人都已备好瓜果,准备吃瓜看戏咯。
    少年富盛名,得天独厚,除双亲早逝那段时间体会过艰辛外,好似便再没受过挫折。
    人生太顺并非好事。譬如此次,若非谢氏本就底蕴深厚,谢云曦这番不经大脑、冲动应事的失误便足以让一个富裕的小世家倾家荡产。
    世家和世家之间亦有差距,不是什么家族都能说出“区区北齐”这几个字的。
    这一世,少年被“娇养”的太好,但娇花虽美,却非谢氏所求。
    一场磨练迫在眉急。
    所谓磨练,大抵不过挫折教育。这是每一位谢氏子弟都会遇上的,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挫折大小,形式亦因人而异。
    可惜,对于谢云曦,谢氏众长老这些年都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倒是此番求医之行竟意外得了机会。
    曾感受过挫折教育,被收拾的很惨的谢二姑娘不禁暗自期待起来。
    她暗道:等和弦哥康复,我定要备好瓜果,搬上小板凳去蒙学抢个好位置。
    ——方便看戏的好位置。
    不知被惦记的谢云曦背后猛然一凉,“咦,莫不是降温了?”
    午时一过,时辰便好似踩了油门的车,眨眼飞速。
    此时,日头偏于西侧,却又未达地平。
    临近黄昏,又未至黄昏。
    谢云曦略瞧了一眼,“原来已到了这时辰,估计等再晚些,这外头的气温便要降下。”
    这会儿,他并未觉有明显的降温。但秋季嘛,日夜温差向来大,若再晚出发,等天色暗去,这夜路可就不好走了——特别是无心年岁大了,若过于劳顿,恐有损身体。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谢云曦都不希望对方因此受累。
    他有些担心地开口,“大师,不如您先准备准备,这时辰亦不算早,若再晚出发,路上也不好寻落脚的地方。”又道:“虽说血荒需慢慢解,但能早一些也是好的,毕竟人命关天。”
    “嗯。”无心点头,随即利落起身,“那便走吧。”
    谢云曦和谢年华楞了一下,随即她俩连忙起身。
    谢云曦一边自席上站起,一边疑惑道:“大师,您不准备——”行李或顺手的药箱什么的吗?
    话还未问全,门外便响起了郝平凡的嚷嚷声。
    “先生,先生,行李和药箱都拿好了,您前几日炼好的那几颗解药和特制的那几枚银针我都检查过了,都在箱子里呢。”
    闻言,谢云曦和谢年华齐齐挑眉,看向无心。
    ——果然有备而来。
    只是,这准备要不要这么充分啊!
    对上谢家兄妹诧异的眼神,无心一手抚须,一手负背,淡定却无言。
    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人设崩坏也不能阻止他努力挽尊,凹造型。
    此时此刻,自我感觉良好的某神医很是享受后辈们投来的“仰慕”的目光。
    谢家姐弟:“……”
    而就在这时,郝平凡突然自木门一侧探出一脑袋。
    “先生,您快点呀,我刚瞧见院外的车马了。我跟您说呀,您肯定也没见那样的马车,真的超级气派好看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马车。”
    岁数不小,但童心似乎还未泯灭的青年很是兴奋,“先生,先生,我们走快点呗,我真好想上去坐一坐,肯定比我们家阿黄要舒服。”
    阿黄,百草居唯一的一匹代步老牛。
    刚捡起人设,装了一次完美高人的无心:“……”哎,他好不容易捡起的逼格啊!
    第116章
    去时见白露, 归来已秋分。
    耗去六天六夜,在第七日的晌午, 谢云曦一行人终抵达琅琊。
    而就在他们越过界碑石的时候, 谢宅正门缓缓开启。
    正门大开,浩浩家仆自府中涌出,静立朱门两侧。
    又过些许, 谢老太爷跨门而出, 身后紧随谢朗、谢齐、谢王氏、谢言氏、沈乐、谢文清。谢和弦和君莫离。
    众人拾级而下,不见来人。
    谢老太爷问:“阿朗啊, 三郎和二丫头到哪儿了?”
    “回父亲, 刚过界碑。”谢朗恭敬回了话, 又劝慰道:“您不如进府稍坐, 有儿子候着, 您且放心。”
    谢老太爷摆摆手, “总归你们都是小辈,没得怠慢了无心大师。老夫当年虽同他不熟,但少年时也见过几面, 算来也是故人, 哪有故人来访不来迎的。”
    说到无心, 谢老太爷心下唏嘘。
    作为对家人极为护短的人, 他对当年吴家的做法是极为不屑的。但这本是人家的家事, 他一外人自然是不好评论。
    只是, 可惜了当年吴忧、吴虑这俩兄弟。
    一位少年英雄, 却黯然早逝;一位享神医尊荣,却难洗背离家族的污名。
    白玉微瑕,明珠蒙尘, 终叫人惋惜。
    “哎, 果然,还是我谢氏好啊!”看着身侧和谐友爱的一排亲友,谢老太爷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转念,他又想起为谢云曦和谢年华这俩姐弟,“三郎和二丫头也着实辛苦,特别是三郎这孩子,平日恨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他二姐这做女娃的还娇贵,这一趟,听老十二说,可是受了不少的苦。”
    家中亲人和谐友爱,其乐融融,这才是家族之幸,传承之道。
    谢老太爷深感欣慰,不禁抚须轻笑。
    谢齐嬉笑附和,“老爷子说的极是,咱们家自然是顶顶好的,瞧瞧咱三郎和二丫头,这番齐心协力远去北齐,当真手足情深,这般好的孩子,也就咱们家有这福气。”
    谢齐很是得意地夸起人来。若他只说到这儿,倒也没什么,然而——
    “虽然二丫头总爱三五不时地离家出走,野起来男儿亦要退避三舍,做起女红又堪比人间灾祸,但她依然是我谢齐最骄傲的侄女,哈哈哈——”
    众人闻言,齐默然。
    而“夸”完侄女,谢齐自然也没忘记自己的侄子。
    “还有三郎这孩子,虽说不告而别这事做得十分不地道。你说去就去呗,不告诉他大伯是怕被阻扰,但我这二伯向来是深明大义的,好歹和我通一下气,回头也不至于被人家给忽悠了去。”
    ——深明大义?那他就小肚鸡肠了!
    这一踩一捧的,谢朗狠狠瞪了他一眼。
    奈何被瞪的人脸皮向来厚实,只咧嘴一笑,一副“你耐我何”的模样,瞧着相当欠揍。
    谢朗拿他无可奈何,只冷哼侧过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大获全胜,谢齐嘻嘻一笑,复又一想,继续感慨:“唉,想我一代英明,怎么三郎就没学到半点呢,瞧瞧这孩子,也太……实在了些。人家都还没来得及忽悠呢,他就自己把自己坑沟里了。”
    又道:“从前我光知道这孩子坑人坑得厉害,却不知他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想起前两日,谢十二自北齐急马送来的长信。那信上详细阐述了谢云曦拜访无心,入百草居后发生的种种。
    对于信中所述,谢齐心疼谢云曦,但对于他那不用人忽悠就自己送人头的行为——“哎,三郎毕竟还小,他一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是人神医的对手。”
    听听,这双标到极致的维护之言。
    谢老太爷白眼,“老十二有一句话说得倒是很对,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太溺爱三郎了,他这年岁竟还半点俗事不知,说来可不正是你们给惯出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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