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疲惫地靠在树干上,抱着枪就睡着了,连赵班长连声的喊开饭就来不及听。
    苏娉背着医药箱给他们处理伤口,消毒上药,因为长时间的肌肉劳累,她手略微有些颤抖,但脸上依旧温柔:“忍一忍,没事的。”
    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没有犹豫,走到近前,半蹲。
    原本阖眸的少年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眉眼半隐在黑暗中。
    月光只在他脸上留下淡淡光影。
    看到她,向来无波的眼底泛起涟漪。
    哑声道:“阿软。”
    苏娉打开医药箱的手略微停顿,她拿出碘伏,用镊子夹着棉花替他清理手背上的伤口。
    一向倨傲的少年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她。
    她动作很轻柔,清浅温热的呼吸落在手背上,伤口有些痒。
    他眼也不眨,一直盯着她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陆长风倚着树干,嘴里叼着烟,看着这边。
    有人扔了盒火柴过来,他笑了一下。手指抵着火柴盒推开,划燃,手掌拢着火。
    甩灭火柴棍,火柴盒扔回去,他微抬下巴:“谢了兄弟。”
    嘴里吐出青灰色的烟雾,男人略微侧身,肩膀顶着树干。
    苏娉给他包扎好,看着少年熟悉的眉眼,扶着膝盖缓缓起身。
    “好好活着。”她说。
    陈焰收回伸在半空中缠着绷带的手,看着她纤弱的身影背着沉重的医药箱往前面去。
    “别看了。”陆长风大步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根烟?”
    陈焰瞥了他一眼,接过烟,在他那儿点燃。
    少年脑袋靠着后面,吐出一口薄雾后,眉眼间的恣意顿显。
    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意气风发,战场上的沉着镇定不过是伪装。
    “你喜欢她?”他问。
    “是啊。”陆长风指尖夹着烟,笑眯眯道:“很难不喜欢。”
    反复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陈焰也低声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是啊。”
    很难不喜欢。
    如果他当初也可以这么坦荡,或许早就不是现在的场面。
    “我也喜欢她,”陈焰勾起唇角,不知道在笑谁:“很久了。”
    “她值得。”陆长风叼着烟,随手在旁边拽了根草,在指尖绕了又绕:“如果我早点认识她,应该也喜欢她挺久了。”
    “你不怕最后赢的是我?”陈焰又问。
    “那是她的选择,怕不怕都没办法。”
    脊背抵着坚硬粗糙的树皮,陆长风随手把草环套在指间,随意道:“如果她最后选择了你,说明是我不够好,我甘拜下风。”
    陈焰陷入沉默,抬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残月。
    “你呢,也别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陆长风懒洋洋道:“她身边出色的人可不少,别只来我这放狠话。”
    陈焰神色淡淡,回眸看他。
    男人眉眼锋利,五官硬朗,下颚线利落分明。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散漫的神态压不住戾气。
    抽完这支烟,陆长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随口道:“有件事也许你心里也清楚。”
    “苏娉,不像是个会回头看的人。”
    陈焰看着他大步往指挥所而去的背影,眉头紧蹙。
    最近三天一直在持续战斗,战士们休息不到一两个小时又要轮换上战场,伤员越来越多,指挥部已经在往北城求援。
    苏娉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有一个战士出现奇怪的情况,明明眼部和脑部没有外伤,可他就是说自己看不见了,不管怎么试,都没用。
    在战事持续到第八天的时候,又有战士出现幻觉,陷入极度的痛苦,也有红着眼抱着枪咬牙切齿要往前线冲的。
    “有五名战士听到枪炮声就会惊颤,肌肉发紧,不敢拿枪。”
    听着军医说的情况,苏娉想到之前在外籍医药书上看到的一个词——
    炮弹休克。
    对于这种情况,被定性为战争精神病。
    因为在极端的环境,长时间承受炮火枪声以及缺粮少食的情况,眼睁睁看着战友在面前倒下又无能为力。
    所以会造成战场应激创伤。
    面对这种情况,必须快速处理,让战士们意识到这种情况只是短暂的不适。
    苏娉没有拖延,把自己的想法和军医们说了,让他们尽量平和地和战士们沟通,告诉他们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
    军医们尝试用这种方法对出现这种情况的战士们进行治疗,有一部分很快就恢复,又重返战场。
    而那个说自己失明的战士情况却加重,开始出现癔病,只能暂时把他留在卫生所,到时再送去野战医院治疗。
    到了第十天,晚上。
    白沙岛的海军摸黑登陆,楚岱抬手,示意队伍悄然前进。
    而在凌晨三点半,原本安静的夜晚枪声打响,指挥所又灯火通明,偷袭完就撤的海军又登上借来的渔船,消失在寂静海面。
    第十五天,北城军区和西南军区的支援已到,沈元白手下的兵力不再捉襟见肘,作战计划开始更改。
    战场上,我方战士火力猛烈,大开大合,直接对敌方形成压制,开始火力延伸。
    空中,歼击机对敌轰炸机展开炮火攻击,顾灿阳下令从南城军区调来强击机,协同地面部队作战。
    胶着了半个月的形式终于开始松动,敌军不再坚不可摧。
    战斗接近尾声,伤员陆续送往野战医院。
    苏娉身上的军便服已经看不出颜色,血和泥土都有,临时卫生所内,所有伤员转移,她们也要收拾往后撤。
    战斗结束,军帐开始拆除,军卡一辆接一辆过来。
    伤了手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绷带,他对旁边的沈元白说:“这仗打得太窝囊了。”
    这块硬骨头啃了十五天,如果不是海军和空军协同作战以及各大军区持续而来的支援,现在恐怕还在耗着。
    沈元白看着眼前的地图许久没有说话,他给东南军区司令部打了个电话,汇报完战场情况后,说:“近期敌方还会有人动作。”
    陆长风蹙眉,他大步走到边防地图前,把这次的作战地点都标记出来,然后陷入沉思。
    过了半天,他咬牙切齿:“原来不止一个国家的部队参战。”
    他就说怎么敌人越打越多,源源不断的兵力和物资输送过来。
    最后撤退时他心里是憋着气的,坐在卡车上,他说:“我要向司令部申请,下次继续调过来作战。”
    沈元白知道他心里的烦闷,眉眼平和看着前面的路,放在膝上的作战报告一直没有下笔。
    回到军区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号了。
    军区给第七兵团的战士们轮流休一天假,苏娉依旧是五天。
    她没有休息,把这次战场上战士们出现的情况记录下来,然后带着笔记本去了张家。
    “你张叔叔不在。”张老夫人看到她这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阿软,你最近去哪了?”
    前几天张轻舟去部队找过她,可团部说她出任务去了。
    “执行任务。”苏娉没有多说,她揉揉眉心:“张奶奶,我在家等老师回来。”
    “好,好。”张老夫人让她先去厢房休息,自己去老头子的书房揪了几根参须给她泡水:“阿软,你喝完再睡。”
    苏娉没有拒绝张奶奶的好意,捧着杯子喝完参茶,换了身衣服挨着床沉沉睡去。
    张老夫人看着心疼得紧,她从旁边的五斗柜里找出安神香点燃,放在床边。
    看着她越发尖瘦的下巴,深深叹了口气。
    这孩子,一点也没记着自己是个姑娘,跟那臭小子一样。
    这叔侄俩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成天就钻医学里面了。
    替她掖了掖被角,张老夫人拿来医药箱,坐在床边替她处理手上的细微伤口。
    动作轻柔。
    张轻舟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小鬼来找他了,刚走到厢房,抬手扣门没动静,他放下手。
    张老夫人端着黄芪红枣汤过来,“阿软睡着了,她太累了,你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张轻舟知道这家伙去了前线,心里一直担惊受怕,现在得知她没事已经放下心来。
    只说了一句:“好。”
    苏娉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好像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全身都酸痛到不行。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六点多,红枣黄芪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张老夫人直接给她放小火上慢慢温着。
    她起身,穿上鞋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趁着屋内灯光抬手看腕表。
    她是上午十点多过来的,现在竟然是晚上六点三十五了。
    午饭没吃也没觉得饿,她去换了衣服,加了件外套,坐在书桌前,开始看自己这次的笔记本。
    “小鬼。”张轻舟在外面敲门,他已经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了。
    “进。”她头也没抬,钢笔在纸上唰唰写着。
    “醒了也不出来吃饭,你张奶奶特意给你炖了个汤,还有鸡腿和红烧肉。”
    他端着托盘过来,放在桌上:“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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