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因为青雪和娇娇还小,她有四年没去文工团跟演,等他们到了读育红班的年纪她才继续工作。
    真要算起来陪伴他的时间也并不长,那个时候心思都花在龙凤胎身上。
    不知不觉他就长大了,也很少能有和他谈心的机会。
    直到现在,林漪还是觉得大儿子未免太过绝情。
    如果不是他当初态度强硬,要把娇娇的户口迁走,她还不知道儿子温和内敛的外表下,是这样的铁血手腕。
    “元白。”她还是忍不住问:“就算你大了离开家去东城军区当兵,小时候也是跟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我记得你也很护着娇娇,为什么现在好像一丝感情都没有?”
    林漪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心痛的要死,她不知道亲生女儿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再后来,就是考虑两个女儿该如何相处。
    可惜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元白就已经把娇娇的户口迁了出去,并且丈夫也是支持他的,连犹豫不决的小儿子也没有出声为娇娇说话。
    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元白眼底笑意不缓,他坐在林漪对面,神色始终温和。
    “您觉得阿软可以和娇娇安然无事相处吗?”
    林漪张张嘴,刚要说话,又听儿子轻笑道:“在您的角度,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儿,甚至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的事。”
    “……我不是这么想的。”
    沈元白置若罔闻,他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可您从来没站在阿软的角度想过。”
    “这么多年,她受的苦难是因谁而起?她一碗接一碗喝着中药心绞痛整晚睡不着觉的时候,害她身体不好的人在享受着她父母哥哥的疼爱。”
    “您对娇娇的疼爱就是往她心口插的一柄利剑。”
    “我知道,您心里怨我。不应该让娇娇离开,甚至觉得她已经这么大了,现在读大学,在身边养两年就能嫁人。”
    “是啊,她已经这么大了。”沈元白眉眼干净温和:“不知不觉,她就享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十七年的人生。”
    “……元白。”林漪不是个擅长和人争辩的人,听到儿子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握着搪瓷杯的手指泛白。
    “您什么都想得很好,唯独忽略了一件事。”沈元白继续道——
    “您看娇娇,是用这么多年的亲情去看,觉得她也是您的女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割舍。”
    “而阿软,每次看到娇娇,目睹您对她的维护和疼爱,就能窥见这十七年,她的东西是如何被人偷走的。”
    “她的妈妈,不仅没有想着把她的爸爸妈妈以及哥哥还给她,而是想让另外一个偷走她人生害得她身体落败的人,来分享她原本该有的一切。”
    他眼底的笑渐冷:“作为军人,我绝不能对错不分颠倒是非。作为哥哥,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妹妹。”
    “您觉得我绝情,我认为您更无情。”
    他一字一句,缓缓道:“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可以不要,自己的儿子可以不信。”
    “不是……不是这样……”林漪双眼蓄泪:“我没有不要阿软,也没有不信你,只是娇娇她陪了我十七年啊,十七年。”
    她放下搪瓷杯,捂着眼,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放声痛哭。
    “这些年你们父子常年在外,我病了痛了只有娇娇和青雪在身边,青雪是个男孩,放了学回来就和大院的伙伴们去玩,只有娇娇能察觉到我的难受,细心照顾我。”
    她断断续续抽噎:“你们和娇娇不亲,妈妈能理解,可是我做不到。”
    徐娇虽然性格娇嗔,但是自小就很懂事,两三岁的时候会站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做饭,再大一些越发黏她,还说会永远爱妈妈。
    每次想到这些话,再看到娇娇寄来的信,她就辗转难眠。
    沈元白别开脸,没有看母亲痛哭的模样,只是问了一句:“您知道当初,娇娇得知自己不是沈家女儿时,是什么反应吗?”
    他查叶家姐妹的时候没有隐瞒身份,刻意透出消息,就是为了引起叶家姐妹的慌乱,引导她们去找徐娇。
    这是他给徐娇的机会。
    在沈家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也是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可她的反应实在是让沈元白失望。
    如果说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不想失去原有的一切,情有可原,可面对他的询问,第一反应竟然是隐瞒。
    这和她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理念相悖。
    在沈元白看来,人就是在不断的选择下呈现自己的本性,而徐娇最终败给了私心。
    听完他的话,林漪红肿的眼睛空洞无神,她看着大儿子的脸,想说什么又卡在嗓子眼,酸酸涨涨的。
    “也许您该想想,为什么就连爸爸这一次都没有站在您这边。”
    “我们已经遗失过妹妹一次,您还要再一次抛弃她吗?”
    “您要是继续偏向娇娇,就会永远失去阿软。”
    ……
    火车上,苏娉犯着困,躺在床上睡觉。
    卧铺很窄,她很瘦,不过还是侧着睡,前面的男人依旧坐在那下军棋。
    随手把旁边印着北城棉纺厂的薄被拉过来,盖在她身上,陆长风拆开饼干盒,递给在苏策旁边当军师的呆二哥。
    苏驭捧着饼干盒,只顾着往嘴里塞,没有给他哥出谋划策了。
    这种军棋也被称为陆战棋,下棋就相当于军事推演,苏策聚精会神和陆长风在棋盘上厮杀。
    玩了两盘,陆长风忽然问他:“带了搪瓷杯吗?”
    苏策侧身,从身后的行李袋里摸出杯子递给他。
    见他起身去餐车那边,苏驭含糊不清在他的位置坐下,嘴里还嚼着饼干:“我跟你下。”
    陆长风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接了杯热水,他端着搪瓷杯往回走。
    车厢里人不多,现在能有钱坐火车的大部分都是国营厂的工人,而且出行是有单位介绍信的。
    虽然到了年底,火车上也并不拥挤,轻轻松松就回到原先的位置。
    他喝了口水,问另外两个:“要不要?”
    “我。”苏驭被饼干噎了一下,满嘴饼干渣子:“给我。”
    陆长风递给他,嫌弃道:“记得把杯沿擦擦。”
    “都大老爷们,活这么精细干嘛?”苏策从呆头鹅弟弟那里抢过搪瓷杯,看到上面湿哒哒的饼干碎渣,他沉默片刻,然后又递回去。
    “要不你还是擦擦吧,我有点下不去嘴。”
    陆长风嗤笑一声,见苏驭占了自己的位置,干脆在他旁边坐下。
    等苏策喝完水,他接过来一看,空了。
    只好又起身去打热水。
    “这人看着挺凶,脾气还挺好的。”苏策嘟囔了一句,继续和弟弟下棋。
    陆长风打完水回来,拿过之前买的荔枝罐头泡在水里,然后拆了包糕点,爬上第二层卧铺。
    上面那两个人在聊天,他听了几句,插话:“你们也是西北的?”
    “是啊,”说话的俩人愣了一下,随后欣喜道:“同志,你也是啊?”
    “啊,对。”陆长风略微起身,举着胳膊把油纸包往上递:“吃点。”
    “那多不好意思。”俩人推辞一番,最后一人拿了一块。
    “你们西北的,去西城干嘛?”这列车的终点站是西南,何忠老家还不到西南,到时候陆长风他们要提前下车。
    “我们是工程局的,去那边的厂采购材料。”有个高高瘦瘦的人说:“在南边呆惯了,乍一回北方还怪冷的。”
    “可不,”另一个人搭话:“现在这季节,外面哪能站人啊,生产队都不上工了,都在炕上猫冬呢。”
    陆长风腮帮子鼓鼓的,笑着应了一句:“是啊。”
    “同志,你这是去哪儿?咱西北跟这也不顺道,要绕路啊,得老大一个圈呢。”
    “跟媳妇儿走走亲戚,”陆长风面不改色道:“我那几个舅子啊,闹腾得很,非要我们夫妻俩过去,说今年一起过个热闹年。”
    下铺的苏驭听到这话,愣愣问:“哥,他还有几个舅子啊?”
    苏策没好气:“你怎么不问他有几个媳妇?”
    反应过来,他无语。
    不对啊,这不要脸的哪来的媳妇儿。
    苏娉醒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陆长风已经买了盒饭过来。
    打开饭盒递给她,又拿起旁边换了几遍水温着的罐头,拧开盖。
    每个人的菜都是不一样的,苏娉刚拿起筷子,就见他们每个人分了一点自己的菜给自己。
    她有些好笑,心里又暖暖的。
    同时也把自己饭盒里的小炒肉丝分给他们。
    九点钟坐的火车,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才到夏莹说的站。
    夏莹脑袋都缩在大棉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她旁边的男人穿的没她这么厚,但是身姿挺拔,一看就是当兵的。
    “怎么还没到呀。”夏莹跺脚,把手揣兜里取暖。
    “快了吧。”何忠见她冷,有些懊恼,先前自己一个人来接就好了。
    何忠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夏莹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撒娇道:“我好久没见阿娉啦,想跟你一起来嘛。”
    “太冷了。”何忠叹气道:“应该带个水壶给你暖手的。”
    “没事啦。”夏莹刚要说什么,忽然惊喜道:“那是不是他们?”
    还不等何忠细看,她就开开心心地飞扑了过去:“阿娉!”
    苏娉看到她,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浸染:“莹莹。”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些,已经到了肩膀下面,编成两个粗黑的麻花辫。
    可能是人逢喜事,气质看起来就不同,还带着一些平时鲜少出现在她脸上的娇羞。
    陆长风和何忠打招呼,都是熟人了,也不拘束,倒是苏策和苏驭跟他不认识,只听过名字。
    “外面冷,回家说。”何忠带着他们往外走,还不忘喊身后的女孩:“莹莹。”
    “来啦。”夏莹挽着好友的胳膊,跟她絮絮叨叨说回来这几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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