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己只是不精此道的寻常世家子弟,恐怕现在早就已经殒命在金銮殿上。
    其实谢容珏刚刚并不是全然想倚靠在桃树之上,只是因为挡下独孤珣的那三刀过后,实在是有点儿力竭,连喉间都压着一点儿甜腥。
    宫阙之外,谢容珏此时略微撑着一点儿身子,脑中却还是刚刚沈初姒在旁,萦绕在他身侧的香味。
    白蔹犹豫再三,还是悄声问道:“世子今日进宫,不是参加洗尘宴吗?怎么会有人能将世子伤成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谢容珏倏然抬眉,“你觉得,是谁能伤我?”
    白蔹想了片刻,而后试探着问道:“难道是之前那个王家的小少爷?”
    谢容珏皱眉,“谁?”
    白蔹又问:“或者是宋家的二公子?”
    “啧,不对。”
    京中会骑射的世家子原本就很少,无论是谁都不应当把谢容珏伤成这样,白蔹知晓今日是西羌阙王独孤珣的洗尘宴,但是却怎么想都不应当,今日金銮殿上这位阙王居然会和世子动手。
    但是现在显然也没有其他人了,白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难道是……西羌阙王独孤珣?”
    谢容珏的手指轻轻一顿。
    “……也不对。”
    作者有话说: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史记·刺客列传》
    每次想到林霁的谢狗be like:在身体里面发现大量陈醋和少量血液。
    今天这一口,算是把为数不多的血都吐出来了。
    第47章
    马车之中点了暖炉, 蒲双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炭,随后看着沈初姒,“殿下今日在殿中, 有没有受到什么为难?那西羌阙王与殿下之前有着龃龉, 陛下不喜殿下又是众人皆知,今日……”
    今日殿上人多, 未免人多口杂, 出现变故, 并没有带身边侍从进殿, 是以蒲双一直都在殿外等候,不知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双之前在殿外之时, 就一直忧心忡忡,太后李氏一直都不喜沈初姒,若是独孤珣出言为难, 李氏必然不会护着殿下, 只会听之任之。
    一直到沈初姒从殿内出来的时候,蒲双才稍微放下了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心。
    暖炉之中散着一点儿白烟,沈初姒原本双手撑着脸侧,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听到蒲双这么问的时候, 倏然回神, 安抚道:“无事, 不必担心。”
    蒲双见沈初姒这么说, 也终于稳下心神, 抬眼看到沈初姒发间落着一片桃花花瓣, 伸手拂去。
    “殿下既然是这般说, ”蒲双温声, “那奴婢也可以放心了,刚刚在殿外,奴婢一直担忧着今日殿中,那阙王行事那样嚣张,多半是要为难于殿下,现在看来是奴婢多想了。”
    沈初姒也不想她过多担心,便也没有再出声,算是默认了。
    刚刚被蒲双拂去的那片桃花花瓣飘在空中。
    被脱下的外衫现在放在一旁,却好像也带着一点儿香味。
    沈初姒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过,若是自己日后还是能再遇良人,那么日后也当是琴瑟和鸣,若是始终没有遇到良人,就如现在这般,也并无不可。
    她其实对于感情一直都分得很清,即便当初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盛京所有人都为之称道的林霁,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她并不是不知道谢容珏的所求是什么,春日宴上他就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只是沈初姒向来都不喜欢赌。
    更何况从前已经赌输过一次了,这种将所有筹码放在一起,孤注一掷的行为,向来都是赌徒所为。
    她不能,也不敢赌。
    *
    梨釉今日并未随着一同前往宫闺,一直都在院内走来走去,雪球懒散地蜷着身子,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先前在街上纵马的人,当真是独孤珣的话,今日殿下前去他的洗尘宴,怎么想都是要被为难的。
    梨釉始终觉得担心不下,一直听到院外传来声响,才连忙迎上去。
    看到沈初姒和蒲双安然无恙地回来的时候,梨釉才终于安心,只是走近之时,却闻到了一点儿陌生的香味。
    她迟疑地顿在原地,总觉得这香味有点儿似曾相识,但是却又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闻过。
    “殿下,”梨釉上前,“今日马车中是换了香料吗?”
    沈初姒只当梨釉在说的是桃花香,摇头道:“未曾,应当是在哪里沾染到的其他香。”
    梨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连忙拉着沈初姒往屋内走,“殿下今日可当真是担心死奴婢了,那个独孤珣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奴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立不安,好在殿下还是如常回来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晚间起风了,殿下,我们赶紧进屋吧。”
    车夫在马车上,摸了摸马匹的鬃毛,待到沈初姒和蒲双下车以后,才下车牵着马前往马厩。
    蒲双将沈初姒发间的珠钗一一取下,梨釉站在旁边,问道:“所以今日殿上那阙王到底有没有为难殿下?还有先前不是说阙王现在来盛京,是想娶一位中原姑娘吗?所以这最后前去和亲的人,定了哪家的姑娘?”
    蒲双也一直都不知晓刚刚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梨釉问了,也顿下手。
    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明日京中就应当快要传开了,只是提起这些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提到谢容珏。
    沈初姒轻声叹了一口气,将今日殿中的事情简略地讲了一下,只是略过了之后谢容珏在桃树下与自己的对话。
    梨釉和蒲双两人听完以后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不可思议之色,其实林霁会开口保殿下这件事,她们两个人早就已经想到了,但是谢容珏和沈琅怀,却实在是出乎意料。
    之前的那捧绢花沈初姒都未曾带出来,之前春日宴上的事情,她们两人自然也不知晓。
    现在这般诧异,也是寻常。
    “圣上与殿下毕竟是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不论如何,与殿下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况且当初还是太子的时候,圣上就是品行高洁,待人有礼。”蒲双开口,“圣上这番开口,奴婢还能理解,但是……那镇国公世子,又是因何要帮殿下?”
    梨釉也是连连点头,“对啊,况且这可是金銮殿上的比试,那阙王瞧着就不是个简单角色,若是赢了倒是还好,若是输了,怎么想都是惹祸上身,那镇国公世子莫不是对殿下有愧在心?”
    “若是当真有心,当初也不会让殿下在镇国公府受了这么多折辱,”蒲双顿了顿,随后看向沈初姒,“难不成,他是对殿下……另有所图?”
    沈初姒默了片刻,却不知道如何应声。
    其实蒲双说得也是确实,他确实如蒲双所说,是另有所图。
    恰在这时,雪球从窝中起身,轻盈一跃,就跳到了沈初姒的怀中。
    雪球在沈初姒怀中蹭了一下,重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蜷缩成一团,睡下了。
    沈初姒抬手摸了摸怀中的猫,这段时日雪球长大了不少,因着平日里吃的实在是太好,以至肥了许多,比起当初雪地里初见那般瘦骨嶙峋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雪球身上的容貌光洁柔软,它用脑袋蹭了蹭沈初姒的手腕,轻声地喵了一声。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繁杂,沈初姒也觉得有点儿身心俱疲。
    “天色已晚,我也有点儿倦了。”沈初姒顿了顿,“今日劳累担忧了一天,你们也早些前去休息吧。”
    蒲双和梨釉见沈初姒不愿再提,点头应是,蒲双起身将原本放在桌上的烛台拿到榻边,“今日事多,殿下也是早些歇息为好。”
    她说完,朝着沈初姒行礼,转身出去了。
    梨釉临走之前,担心雪球留在这里,会扰到沈初姒的休憩,上前也将雪球给抱走了。
    沈初姒之前就已经去净室盥洗过了,此时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之前放在床边的游志还翻在独孤珣的那页,她坐在床榻旁,随手将那本游志又翻了几页,里面细细讲了独孤珣的生平。
    她想到之前殿中独孤珣的样子,总觉得,按照他的性子,今日这般折辱于独孤珣,日后应当是要报复回来的。
    西羌子民骁勇,身材魁梧,因着地处草原,冬季又大多严寒,所以那里的武士,都格外地能耐受严寒和痛楚。
    沈初姒撑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脑中昏昏沉沉的,也阖上了手中的书页,将放在一旁的烛台吹灭。
    现在过多的忧虑,也是于事无补了,中原势弱,西羌原本就不可能放弃这么大的一块肥肉。
    现下独孤珣还未离开,即便是他有意开战,也当是等他回到西羌境地了。
    意识混沌不清,沈初姒原本觉得自己好像是受了点儿风,可是在意识最后的清明之际,却又觉得——
    不像。
    这不像是单单受风的症状。
    梨釉和蒲双两人都住在偏院之中,原本她们还在说着今日的事情,但是说着说着,蒲双也顿觉几分困倦,她只当是今日劳心伤神,便和梨釉知会了一声,和衣睡下。
    梨釉原本意识还清明,但是此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困倦之感涌上。
    她最后的一丝意识尚存之际,却顿时想起了,之前在沈初姒身上闻到的那点儿香味。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香料!
    夜半时分,月亮隐在云层之后,晚风渐起,卷过新抽枝的树木。
    院外的黑影一闪而过,偌大的院中,竟然无人清醒。
    只唯独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声,却又随着一声沉闷的钝响,整个院中都是死寂一片。
    “哪里来的猫,晦气!”
    “其实当初也就是随口问了王上一句,”有人哂笑,“谁能想那中原皇帝居然当真不允,这般有骨气,希望日后国破之时,也能骨头这般硬!”
    “少说些废话吧,此事需得小心,若是不成,王上当如何发落,你还不知晓?”
    几人闻言,顿时不敢再出声。
    独孤珣少时备受欺凌,自登上王位后,还从来都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凡是他看中的,无论是奇珍异宝,或者是女奴,都得入他之手。
    独孤珣此时堂而皇之地踏入屋内,缓步走近,一直看到熟睡在床榻之上的沈初姒,才了然地挑了挑眉。
    若是今日的沈初姒是住在宫阙之中的,那么他还当真不好动手,毕竟宫闺之地禁卫森严,他此行,也没有带多少人手,更何况是在别人的地界之上。
    偏偏,她住在宫外。
    如此,就是天助他也。
    驿馆外虽然有眼线,但是恐怕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金蝉脱壳。
    沈琅怀今日在殿中说,自己怎么敢来求娶他的皇妹,还有谢容珏拿着剑抵在自己的喉间——
    对于西羌人来说,女奴其实还比不上一匹骁勇的战马,即便这个人是公主。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女人袒护至此。
    独孤珣站在床榻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饶有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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