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自小没有习过字帖?”
    洛棠一边抽噎一边摇头:“教养我的妈妈怕我识了字会跑,一直到十岁才教我,可那时旁的姐妹都开始练舞唱曲了,我样样都要学,白日夜晚挤不出时间来睡觉,所以总是受罚,字便越写越丑,到最后妈妈看不下去,索性不教了。”
    谢凤池沉吟:“唯独只怕你会跑?”
    洛棠骄傲,因为都说她生得最美,所以被看管得最近,可又不好显得她恃美而骄,只怯懦地点点头。
    谢凤池沉默了。
    据他所知,那些□□瘦马的婆子们总是希望她们越多才艺越好,鲜少不教练字,除非是她的身份当真敏感,才希望她越懵懂无知越好。
    他正往深处想,洛棠是娴妃在外所生女儿的可能有多大,便囫囵听到洛棠小声且不安地问他:
    “我想起侯爷曾亲手教我练字,那时我似乎稍有进步……世子可否也如那般再教我一次?”
    似是担心谢凤池拒绝,洛棠赶紧又小心央求,“若我还是无可进步,那,那便算了,我再也不就此来麻烦世子了……”
    谢凤池顿住,两个话题间离得太远,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何亲手?”
    洛棠不容他反应便壮着胆子靠过去,仗着自己身量小巧,极其轻易钻进了谢凤池的臂膀间,再牵起谢凤池的右手,将其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霜雪皓腕,细如凝脂,轻轻碰触到便叫人浑身一颤。
    明明还隔着些空隙,却宛如亲密无间。
    谢凤池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什么情况,刚要撤手,洛棠仰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似哭似笑般凝望他:“侯爷便是这样教的。”
    她面容清纯,目光中也寄托着对前人的哀思,仿佛当真毫无杂念。
    却是从谢凤池的角度看去,原来她今日穿的衣服这般心机。
    远看与平时都无异样,可视线从上向下,能通过如花瓣般微张的领口一览无余。
    谢凤池蓦地抬起头。
    他深吸了口气,涌入鼻腔和肺腑的却全是她的香。
    “世子?”
    洛棠颤颤巍巍地叫了他一声,比起小奶猫般吟呓的声音,是她的心跳声更清晰。
    洛棠害怕极了。
    她怕自己的野心太暴露,怕自己的行为太过激,怕不用等到明日,下一刻就要被冰清玉洁的高雅世子扔出府去!
    可她实在没有更高明的手段了,侯府里如一汪死水,她借不到任何事由来接近谢凤池,更加担心过了这个村,便再没有店可供她发挥。
    只盼世子一如既往温和懵懂,不计较她的莽撞与冒失。
    见对方许久未有动静,洛棠渐渐打退堂鼓了,或许,自己主动撤离,还能,还能维持些最后的体面……
    她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下,刚要将手放下,谢凤池却动了。
    他垂下眼眸不去看洛棠,只对着桌案上的纸笔:“好。”
    洛棠宛若被天大的馅饼砸中,半晌没能回过神,还是靠着谢凤池才回到桌前重新提好了笔。
    她等同于被半拥在怀中,背抵住的是谢凤池宽厚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倒是与她不同,跳得平静稳重,如他整个人一般。
    “练字最是急不得,须得平心静气,缓缓行之。”
    谢凤池声无波澜,握着洛棠的手一笔一划地牵引着,教得尽心尽责毫无旁念,洛棠的心跳却快得像要坏掉了。
    她的腿也好软……
    谢凤池顿了顿,沉声道:“洛娘放轻松,若是抖起来自然下笔不稳。”
    他的嗓音又低又磁,这么近对着耳朵,直叫洛棠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谢凤池低头瞄了眼洛棠发红的耳尖,无声地笑了出来,面上却愈发波澜不惊,平静道:“洛娘,你的名字,再来一遍。”
    *
    洛棠练完一张纸就识相地告退了,她头垂得极低,让人看不清涨红的脸,只要不是哭出了声,懵懂又温和的世子便可以假装没有发现。
    在屋后等了半宿的庞荣终于神色复杂地进了屋,他瞅见世子正在打量衣袖上的墨点,犹豫许久,小声询问:“可要小的将这衣服处理了?”
    谢凤池想起今日洛棠被惊到不敢言语,忍着羞涩又不好逃的样子,觉得有些出气,连带着衣服上的墨点子也不那么碍眼,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
    庞荣便收了声不提了,只是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宫里如何了?”
    “果真如世子所料,三公主向圣上禀明心意后,大皇子立刻出言制止,并指责三公主与六皇子心怀不轨拉帮结派,最终大皇子受了罚,但夺情之事也被压下了。”
    谢凤池神色不变:“六皇子可受波及了?”
    庞荣摇头:“未曾,盖因夺情之事是三公主自己提及的,圣上并未怪罪六皇子。”
    只是这次三公主意图夺情实在不算聪明,明知侯爷纯孝还一意孤行,是在白白损害他们世子与六皇子的情谊。
    谢凤池这才点点头,低头将脱下的衣服收拢,点了点那一尾鲤鱼般的墨点儿,又想到少女揣着小心思又我见犹怜的漂亮的双眼。
    他顿了顿,轻声道:
    “此事便不用管了,你去查查,父亲当年将小娘带回府时,身边可有其他知情人。”
    他早该着手整理洛棠的事,只是近日被宫里琐事绊了脚。
    且他也在想,连他都怀疑洛棠的身世可疑,他父亲不可能不查。
    那他父亲当年,可否已经查到了什么呢?
    只是在庞荣看来,这桩调查可不是什么正经活,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把满腹的逆耳忠言咽回肚子里。
    算了,世子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世子——
    现在:逢场作戏罢了,怎会开心
    未来:挺开心的,真香。
    第十二章
    洛棠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世子清和雅正,洁身自好,后院尚未纳过通房,许是尚未经人事,
    这些她早就知道,也正是想利用此道循循善诱对方,一步步攻破对方心房。
    但昨夜太顺利了,高兴之余又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超出预估——
    世子怎就如此单纯善良呢?
    他一点儿都没察觉自己心怀不轨?
    反倒教她教得格外认真用心,险些叫自己乱了方寸!
    她顿了顿,桃腮绯红地想……若是照这情况下去,怕不是孝期三年,她,她都能悄悄抱俩了?
    洛棠越想越觉得未来可期,当即心中闪过千百道算计,但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吐了口气,决定先缓个几日,免得叫世子猝然间承受不住。
    况且……她眼眸微动,想着,男人嘛,轻易得来的也不会多珍惜。
    她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懂的!
    于是乎,只激进了一次的洛棠后面几日肉眼可见的安静下来。
    谢凤池听闻她将自己关在屋内几乎不出,下人近去照顾,才看到她似乎十分努力地在练字,终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看来是知道怕了。
    也好,落个安静。
    粗衣仆役被带进屋内,谢凤池敛起笑。
    那仆役赶紧行礼,自报了家门后,将他早些年随车队护送侯爷往返广陵的事宜逐一交代出来。
    庞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在听到对方说,侯爷见了那娘子的脸便走不动了时,偷偷看了眼世子。
    青天白日,听闻亲生老子着迷色相的世子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副长辈之事不可多言的讳莫如深。
    那仆役摸不准谢凤池的目的,只好挑拣着说:“侯爷……约莫只是宽厚看不得人受苦,其实并未对那娘子做过什么,将人买回来的一路都隔着距离,听后来被派去别苑服侍的人也说,侯爷从不曾在她屋里过夜。”
    谢凤池便稍稍眯起了眼。
    这倒是没想到。
    他那天夜探别苑,其实也是出于发现父亲私藏了个人,想去一探究竟的目的,可开了门迎接他的却是……
    他实在没有考虑过,洛棠竟然还没得手。
    他突然觉得事情离奇了起来,也更叫他心思往下一沉。
    若非查出了什么,他父亲为何守着这样一个样貌相似的人却碰都不碰?
    又为何如此悉心养护着,却在临死前要求让她殉葬?
    谢凤池沉默许久,问:“你亲眼见到那婆子将人卖给侯爷的?卖身契也在?”
    “确是瞧见了,可卖身契……小的倒没见到,许是侯爷千金之躯不屑亲自计较这类票据,都让后来人处置妥善了。”
    谢凤池便又沉默了。
    洛棠说她的卖身契在父亲手中,可不论是下人还是他自己都没有看见过实物,有没有一种可能——
    其实当时的洛棠并非奴籍,卖身契本也不存在?
    之所以凭空捏造个奴籍出来,一是为了遮掩她的身份,二是限制她的自由,叫她胆战心惊,不敢私自逃跑。
    怎么想都有理由,只要起了个头,洛棠的身份在他看来便始终都存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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