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夺虽然看不见他盈盈笑意,可耳中却听得见他语声得意、气息温柔,不知怎么,仓促地往后移了数寸,才道:“什么?”
    元清杭促狭心更起,抓起他的手,飞快地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他写得又快又潦草,第三个字更是顺手用了简体的“无”字,可是宁夺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脸颊却微微红了。
    “明明你才是乱用一气。字也乱写。”他低低道,“这个词,是说男孩女孩打小在一起玩耍,天真烂漫。”
    元清杭摇摇头,得意道:“不要这么呆板,两个小孩子自幼相识,彼此没有猜忌,才是这个词的重点嘛!你说是不是啊,小七君?”
    ……
    无名之地,浓雾阵中。
    宁小周忽然从梦中惊醒。
    心口发闷,像是喘不过气来。
    睁开眼睛,四处漆黑。身边的同门师兄弟们隐约躺在四周,一动不动,似乎都在沉睡。
    他使劲摇了摇头,忍住胃里灼烧的感觉。
    奇怪,睡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难受?一定是被困在这里,受惊过度,加上阴冷潮湿,感染了风寒。
    不行,不能吐在这里。他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一边,忽然跪倒在地,大口地呕吐起来。
    不知道在黑暗里吐了多久,又摸了一丸清心解毒的丹药吞下,他才腿酸脚软地往回走。
    可一抬头,却见四周茫茫,辨不清方向,他一下子就出了身冷汗。
    ……糟糕,忘记了这里隔音,视线又看不清,这一会儿工夫,他竟已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想起来了,众人身上有木家那种异香,循着那味道,应该能找到。
    他努力翕动鼻子,企图在浓雾中辨别气味。没错,空气中是有那股白天闻过的气味,他心里一喜,顺着香气踉跄前行。
    可走着走着,他却打了个冷战。
    无边的寂静中,忽然好像有种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东西在蠕动,又像是什么虫子在噬咬草叶。
    而那股异香中,也隐约多了股血腥之气,而且越来越浓。
    那血腥之气浓得仿佛穿透了黑幕,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是病到产生幻相了么?
    莫名的恐惧和烦恶感揪住了他的心,他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直到前方的岩石边终于隐约出现了一个人,他才忽然松了口气。
    那人歪着头,斜斜靠在外围的石头边,身上苍穹派的白色衣袍若隐若现。
    是正在值夜的大师兄吗?
    他惊喜地冲过去,虚弱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大师兄,你……”
    随着他的动作,那人忽然身子一歪,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昏暗的夜色里,摔倒的这人,虽然不是商朗,却竟然是苍穹派的另一位师兄,眼睛大睁,口鼻流血!
    宁小周大叫一声,踉跄退后,没退几步,就被什么绊了一跤。
    低头一看,另一具别家门派的尸体横在眼前,同样眼中渗血,毫无气息。
    他惊骇无比,手脚并用,正要爬开,忽然只觉得胸前一凉。
    一段剑尖闪着微光,无声从他身后透了过来。
    ……
    远处,厉轻鸿站在一块巨石下,身后背着商朗。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商朗的炽阳剑按在他颈侧,道:“也就是刚刚。”
    “……为什么?”
    商朗咳了一声,伸手抹了抹口鼻中源源不断的鲜血:“难怪我上次看到你师兄摘下面具时,总觉得不对……原来是那时候我流了鼻血。”
    厉轻鸿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商朗低声道:“我小时候,见过你师兄一面。他那时候就很狡猾,害我流了鼻血,骗我是中了他的毒,然后逼我师父妥协。”
    厉轻鸿极轻地笑了笑,有点涩然:“是啊……他是这样的,一直聪明得很。”
    “上次在帐篷里天气干燥,我一大早流了鼻血,正好又看到他抛开面具,就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忽略了,却偏偏找不到原因。”
    就在刚才,他鼻血长流,脑海中忽然就如电光石火,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这些天,一直和他们兄弟相称、一路同行的那个黎青,分明就是十年前那个狡黠精明的魔宗小少主,元清杭!
    厉轻鸿默默听着,忽然胳膊肘狠狠向后一撞,捣在商朗腹部,“屠灵”匕首赫然亮出,和炽阳剑架在一起。
    炽阳剑火光四溅,屠灵匕邪气肆意,一触即分。
    两个人正要厮杀,忽然,身边的夜色里,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沙沙”声。
    两个人同时警惕起来,扭头看向四周,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两个人定睛一看,全丢寒毛直竖,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毒虫成群结队,正在涌来。
    一只只足有成年蜈蚣大小,游走姿势僵硬,却敏捷又诡异。
    其中打头的几只头上触角急速摆动,忽然一跃而起,向两个人面门袭来。
    厉轻鸿手腕急挥,一簇暗色毒雾撒向前方,毒雾罩住了那些异形蜈蚣,也却没阻挡住它们的动作,依旧向这边疾飞而来。
    一热剑光带着炙热,商朗剑势如虹,顿时将那数只异虫全数斩成碎段。
    剩下的虫潮像是感觉到了这剑光中的危机,在原地停了下来,畏惧地缓缓掉头退去。
    地上的异虫尸体中没有污血流出来,却露出了脊梁上的一段机关。
    商朗踉跄了一下,身子勉强站住:“不是活物,是傀儡虫,不怕毒药。”
    话没说完,身侧一阵阴风无声袭到,厉轻鸿一掌拍上了他侧胸。
    商朗中毒已深,几无还手之力,被他猛地击倒在地上,痛得蜷缩起来。
    厉轻鸿收起掌,在边上看了一会,确定他不是伪装,才慢慢走过来。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忽然抬脚,将商朗的炽阳剑重重踢到一边。
    “是啊,我是魔宗的人。”他的脸上没了楚楚可怜,更没了温柔崇拜,木然道,“元少主也不是我的师兄,我不过是他的属下。”
    商朗想要站起来,却又“扑通”摔倒。
    他咬着牙,仰头看向厉轻鸿:“你……究竟是谁?”
    厉轻鸿道:“魔宗左护法厉红绫,是我亲娘。”
    商朗茫然地“啊”了一声:“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厉轻鸿看着他失望的神色,忽然嗤笑出声,越笑越大。
    半晌停了笑,他冷冷道:“是啊,全是假的。什么受人欺负、不被待见,什么亲娘不亲,卑微孤单,统统都是假的!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蠢啊?”
    商朗再也撑不住身体,艰难地滑倒在地上:“……你看到我这样,是不是很得意?”
    厉轻鸿眼中血丝泛起,恶狠狠道:“对,我看到你被我耍得团团转,就忍不住想发笑!”
    羞惭和痛苦浮上商朗的面庞,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这里的杀阵、还有毒雾……都是你们魔宗的手笔?”
    厉轻鸿盯着他唇边那抹刺眼的血迹,咬着牙:“问这有意思么?你这种蠢人,死在谁手里不是一样!”
    商朗仰起头,俊朗阳光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怒色:“我眼睛瞎了,我认!你要杀便杀,这么羞辱我又算什么?”
    厉轻鸿讥讽道:“羞辱你又怎样,死到临头,还摆什么苍穹派大师兄的架子?”
    他想了想,又道:“哦,对了,你修为也不算浅,又有我喂你的解毒药,尚且中毒如此之深。你那些小师弟们,怕是早已经都死光了吧?”
    商朗浑身一震,满眼不能置信:“你们……你们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
    厉轻鸿眼中不知是怒还是恨,俯首凝视他半晌,终于点点头:“所以,你可别叫他们孤身上路,这就去追他们去阴间吧!”
    他一转身,拔腿便向夜色中快步走去。
    背后,商朗喘息数声,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殷红鲜血喷在地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
    第54章 屠杀
    无边的黑色浓雾中,血腥气越来越重。
    原先聚集了众位仙宗弟子的中心地带,地上淌着涓涓血流,无数傀儡蜈蚣在地上爬行蠕动。
    偶然有人尚未完全昏迷,那些蜈蚣便迅速找到,狠狠咬了上去。
    渐渐地,所有人都或者昏迷,或者陷在一片血泊里。
    厉轻鸿独自穿行在乱石中,靠着远处那股异香指引,向前行去。
    是他娘和姬叔叔带着魔宗高手,布下的杀阵?
    除了姬半夏,也似乎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将万刃冢的出口换到这陌生之地。
    除了魔宗的人,也的确没有人会这样大举对付仙门中人。
    他咬着牙,忍住心口的恶心欲吐,翻手捏了一根银针,狠狠扎入自己小腿内侧。
    刺痛钻心,他犹如不觉,用力在“筑宾”穴上捻了几下,一股污血随之流了出来,眩晕感终于轻了点。
    木家的那股异香隐隐约约,和血腥气混在一起,指引着方向。
    厉轻鸿越走越慢,终于,在距离人群聚集处还有数丈之外,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虽然有隔音阵的干扰,可在极静的夜色中,他依然听见了刚刚听见过的诡异“沙沙”声,里面更夹着几声极惨烈的叫声。
    那惨呼一闪即逝,仿如幻觉,却叫他一瞬间心中悚然。
    有人在杀人。
    血腥气已经明显到铺天盖地,夹杂着暗黑中潮湿的雾气,又黏又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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