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道:“难怪他对两个孩子一直冷淡又疏远,我只以为严父慈母,理应如此……可从没想过,他竟然一直以为孩子不是他的。”
    她的脸上浮起了绝望的恨意:“他虽然没真的要杀超儿,可是……是他和人勾结,把超儿置于险境,甚至他还和对方商量,对超儿下手轻一点,以免人怀疑!”
    姬半夏的拳头,慢慢握紧。
    他的眼中也露出了杀意:“到底他的交易对象是谁?”
    元清杭小声道:“现在全天下都说是我们魔宗做的,若说不是故意陷害,我可不信。”
    他先前甚至也以为是姬半夏他们出的手,可是现在看来,竟然根本不是。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能布下这样的惊天毒计,就成功地将所有的疑点都归在了魔宗身上。
    只是一次精妙布局,便已经在平静多年的仙门和魔宗之间,又再度掀起了腥风血雨。
    狂风打着旋,从室外刮进来丝丝冷雨,卷着几朵残花,飘在了地上。
    林素痴痴地看向地上:“姬大哥……那是桃花吗?”
    姬半夏伸手捡起来一朵,吹掉了上面的冷雨,轻轻递到她手里:“……是。”
    元清杭越发心惊:这又不是春天,哪里来的桃花呢?
    林夫人的神志可是越来越不清醒了,纵然有阴阳之术逆天留魂,也有到头的时候。
    林素看着掌心的残花:“姬大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江上早春,水波还有点儿凉,风一吹,岸边的桃花落得纷纷扬扬。”
    姬半夏竭力微笑道:“那时你戴着个挺丑的面具,站在江上的小船上,正在拿术法抓鱼儿玩。我瞧那术法虽然不堪战斗,却精巧罕见,就忍不住远远赞了一句‘姑娘好手段’。”
    林素嘴角扬起一个僵硬的微笑,唇色惨白:“我平时甚少见人,那次是偷偷出来游玩,被你这么一搭话,吓了一跳。可想着反正也带着面具,想必也不是什么登徒子来骚扰,便壮着胆子,和你聊了起来。”
    姬半夏神色温柔:“没想到,这一聊,就聊了一整天。”
    “是啊……就连晚饭,都是叫船家烹了鲜鱼送来。”林素道。
    姬半夏心中绞痛:“那个船家做的江上鲈鱼真是鲜美,后来……我也去过几次。”
    元清杭心里忽然一动。
    他幼时也被姬半夏带去品尝过,当时还以为只是姬叔酷爱美食,却没想到是睹物思人。
    难怪那时候,姬半夏总是一个人站在船头,郁郁寡欢。
    林素微微一笑:“我没见过你这样奇怪的人,对着我的丑脸,还聊得兴致勃勃,各种术法阵法,滔滔不绝。”
    姬半夏道:“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聪明博学的姑娘。从傀儡术到炼尸术,从死灵阵到活尸阵,仙门不屑的这些所谓邪术,你都知晓一二,也并不鄙夷。”
    林素摇了摇头:“我不爱实战,只爱看书玩儿。可我父兄说女孩子看这么多术法典籍毫无用处,不如多和别的仙门女修多多交往。”
    姬半夏低声道:“他们都是蠢货。”
    林素痴痴道:“所以我听你那样赞我,心里又是害羞,又是开心得很。天黑的时候,我要走……你依依不舍,就三两下雕了个小鱼儿给我,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怦怦地跳。”
    姬半夏低声道:“可你那时候,对我连笑都不笑一下”
    林素轻轻一叹,脸上有丝惨淡之意:“我现在后悔得很。”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后悔那时候佯装冷淡,还是说后悔面对父兄时,没有能拼死抗争。
    姬半夏脸色痛苦,低声道:“我也一样。”
    林素胸前的魂幡上的血色逐渐变淡,姬半夏一咬牙,就要再灌鲜血进去,却被林素伸手挡住了。
    “不用啦。”她低低道,“你流干身上的血,也是没用的。”
    姬半夏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林素的手无力地搭在他掌中,半晌喘息道:“姬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姬半夏哽咽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林素吃力地抬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求你用搜神法,把这一切,都存下来。我要天下人知道这真相。”
    姬半夏痛苦不语。
    元清杭在一边小声道:“林夫人,不行的。你魂魄太弱了,撑不过多久……”
    大活人尚且禁受不住搜魂法对脑府的伤害,随时可能爆体而亡,何况林夫人这种强行拉回来的一丝魂魄呢?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能保存下来一丁点儿记忆罢了,神魂不仅会很快湮灭,更会碎成片片,三魂七魄都留不下。
    林素茫然地顿了顿,忽然道:“那……那把关于超儿和芸儿是如何受孕的记忆,封了拿给澹台明浩看!”
    姬半夏清俊冷漠的脸上,有丝强忍不住的嫉妒和愤怒:“你放不下的,是要向他证明清白?”
    林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叫他知道,他多年来猜忌和苛待的……就是他自己的亲儿子。”
    她的眼白泛着丝丝血红,裂成片片:“我要他后悔莫及,要他痛苦难眠……我要他知道,是他亲手送超儿去死的!”
    元清杭心里默默道:“这可想多了。这种人大概只会把错都怪到别人头上。怪妻子不告诉他实话,怪姬叔叔喜欢他妻子,怪这次设计的人故意害他……总之都是别人的错,他才无辜呢。”
    姬半夏的手按在她额头,颤抖着无法下手。
    林素眼中血泪沿着雪白脖颈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姬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管,可是我的超儿……他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大的。是,他脾气是坏了点,可是那也是因为他爹从小便暗暗厌恶他,小孩子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死得这么惨,连死后,也要背着私生子的污名吗?”
    她越说越激动:“还有芸儿,我的芸儿可怎么办?她父亲害死了她哥哥,又杀了她娘……”
    她僵硬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惊惧而颤抖起来:“澹台明浩假如觉得她也不是亲生的,会不会索性也害死她?”
    姬半夏看着她,沉默半晌:“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帮你护着她。”
    林素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
    她低低道:“姬大哥,你不要难过。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一直胆小怯懦,不敢反抗……可是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话说完,她左手握着那只小鱼木雕,右手抓着姬半夏的手指,用力插向自己的额头。
    “扑”的一声轻响,她的前额被洞穿,一双眼睛却依旧没有合上。
    ……
    雨过天青,空山中翠竹片片,叶片缀着点点水光。
    神农谷的山顶,后面的寝宫中,一股浓浓的草药气味弥漫着。
    木夫人端着一碟刚刚做好的五色灵酥,悄悄进了门。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望了一眼床头小几上放着的一个小白玉盒,无声叹了口气。
    尚未开封,盒口的蜜蜡完好无损。
    “荣儿,起来啦。”她小声哄着,“这儿是娘做的点心,你最爱吃的,尝一口嘛。”
    床上的少年背对着外面,闷闷地“嗯”了一声:“娘你放着吧,我不饿。”
    木夫人只好把碟子放下来,又拿起来那个小白玉盒:“荣儿你试试这个药膏,祛疤修复颇是有名,为娘重金去找了来的。”
    木嘉荣声音有点不耐:“我们神农谷才是天下最大的药修门派,什么药什么没有?我自己不会开方子吗?要这些外面找来的无用东西。”
    木夫人小声地劝:“试试呢,没准就有点效?”
    木嘉荣猛地转过身,忍无可忍地叫起来:“娘!一道疤而已,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在乎,您能不能别再天天提了?”
    窗外的天光透过菱形花窗射进来,正照在他原本清贵精致的脸上,露出一道隐约的伤疤。
    从额头穿过半张脸,一直拉到下颌,虽然已经在各种灵药的治疗下恢复了不少,可是依旧清晰可见粉色的嫩肉。
    木夫人连忙一迭声地哄:“娘知道娘知道,哎呀,我自己爱惜容貌,当然也希望我的荣儿漂漂亮亮的,你别理我。”
    她容貌甚是娇美柔弱,浑身灵珠宝石,衣衫布料也是极尽奢侈,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看着木嘉荣恹恹的脸色,又柔声道:“男孩子行走天下,靠的本是侠义美名、修为本事,就算长成个虬髯大汉、满脸疤痕又怎样?”
    木嘉荣越听越焦躁,猛地翻身躺下,脸庞朝里:“我困啦,娘你出去吧!”
    木夫人望了望外面更升起的朝阳,眉眼间全是愁绪。
    这大清早的,哪里又会困了呢!
    门口轻响,一个身量苗条的侍女站在门口,小声道:“夫人,少爷……外面,外面有客人到,是苍穹派的商公子。”
    木嘉荣身子一僵,忽然叫道:“不见不见,说我不在!”
    木夫人惊了一下:“哎?商公子和你自小就认识,一向亲近,他和你一起经历生死,刚刚好点儿就来瞧你,你怎么不见?”
    木嘉荣忽然跳起来:“谁和他亲近?快帮我打发走,就说我昨儿刚出门游玩散心去了!”
    他几步冲出房间,径直沿着青石小路,绕到了后花园。
    神农谷是药宗大门派,这处私密的后花园依山势而建,下面埋着一道灵气充沛的小灵脉,栽满奇花异草,且都带有药效,在灵气滋养下,全都长势喜人,葱郁茂盛。
    花香和草药香混在一起,格外提神醒脑,他闷闷地跑到角落的一个莲花池边,找了块大灵石边坐下。
    三色彩莲常年绽放,清香幽幽。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水边,呆呆看着水里的灵鲤游来游去,忽然便瞧见水面上自己那隐约的脸。
    他咬着牙,捡起一块小石头片,狠狠冲水面飞去。
    小石片飞掠过水面上,连着击起几个水漂,打碎了平静如镜的水面。
    石片渐渐飞远,终于沉入了水底。仟仟尛哾
    水面刚刚平复,忽然,又是一块石片激飞而至,跟着木嘉荣原先打出的那道水痕,逶迤而行。
    木嘉荣猛一转头,看清了身后的人,脸色大变。
    一个少年朗眉星目,站在他身后,一身苍穹派白色衣袍,被风吹得衣角翻飞,只是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些。
    正是商朗。
    木嘉荣身子一动,就想跳起来跑开,可是刚起身,就被商朗一把抓住了胳膊。
    “还在生气?总不能气这么久吧。”
    木嘉荣“唰”地抽出腰间“骊珠”剑,一股锐气劈面向商朗劈去:“走开!”
    商朗身形急转,避开这一剑,木嘉荣手腕一抖,“骊珠”剑一声清啸,急速向自己的衣袖划去。
    商朗无奈,向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又来?我不碰你就是了。别割袍断义了,好好的糟蹋衣裳。”
    木嘉荣怒道:“不仅要割掉,回去我还要烧了它呢!”
    商朗苦笑:“至于吗?”
    木嘉荣眉峰倒竖:“至于!我肚量小,又小孩子脾气、小心眼、还爱背后嚼舌根儿——商少侠和我这样的人结交,可难为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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