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比不上大姐方知瑶聪慧,方知慧也不算个蠢人,至少知道女孩子突然说出这种话必然不会无的放矢,怕是有所图谋。
    一想至此,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她便生出了几分懊恼之意。
    面前这个姜四在长安做的事,她也自长安来的行商口中听说了不少。
    对于面前这个胖的身形壮如小山的女子,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词她一开口便能说出一堆,即便这个女子曾经以诗词闻名,在她看来却也只是个只会伤春悲秋、矫揉造作的女子。
    这等所谓的“才女”于同南来北往的行商打惯交道,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方知慧而言,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也不过是那等托生了个好爹,被爹护的天真蠢笨不知人世疾苦的女子罢了。
    可没想到只一个照面,面前这个在她原本以为中只会伤春悲秋、矫揉造作的女子便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对于她的挑衅,对面的女子此时虽说还没有做什么,却让她本能的生出了几分后悔之意。
    早知便不一时冲动之下主动挑衅了。
    若不是从行商口中听来的姜四小姐委实有些上不得台面,再加上听闻同是姜家的姜大公子跑去嘉凤轩惹事,以及为芝芝鸣不平之外,她是懒得理会这些人的。
    可眼下周围聚集了这么多的百姓,姜四又突然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引得百姓好奇不肯离开,她此时不得已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了。
    听她问出“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对面胖胖的女孩子只是目光落到她的鞋上顿了片刻,忽道:“方二小姐同一旁这个藏头露尾的小姐前两日可是去西山游玩了?”
    一声“藏头露尾”之下,对面那辆马车依然不动,看来是打定主意不露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居然还不出来,不少百姓暗道了一声“没趣”便顺着女孩子的目光落到了方知慧那双嵌着两颗硕大珍珠的鞋子上,方知慧的鞋底边缘处沾了一些微微泛蓝的泥土。
    这泛蓝的泥土委实太过特殊,不说城中不少人见过,便是没见过的听也听过。
    宝陵城外不远处的西山上种了一大片兰花,那里的兰花用的便是这等微微泛蓝的彩泥。
    只要注意到了方知慧鞋上的彩泥,现在又是大清早的,若是打方家出门,方家的奴仆可不会让二小姐穿着这等沾了泥污的鞋子出门的。
    所以,只能是方二小姐才从西山回来,大早上刚进城的缘故。
    想明白其中这一茬的百姓不少,方知慧瞧到了自己鞋上的彩泥,也明白了这一茬,却也不急,只是冷笑了一声看着姜韶颜,扬着下巴,倨傲道:“是又如何?”
    西山虽被划拉在西山脚下的私园西山园内,却不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兰花全盛时,江南道附近前往西山赏兰的百姓不计其数,这难道有什么问题?
    只是虽是这般以为的,对上女孩子望来的平静的眼神,方知慧心里还是下意识的有些发慌,开口再次重复了一遍,问姜韶颜:“怎么,西山去不得?”
    “西山自然是去得的。”女孩子点了点头,与方知慧对视着静静的开口了,“今日是五月二十六,你今日方才回城,那五月二十五日可是在西山之中?”
    方知慧沉默了一刻,心知这等时候自己便是想否认也没用,是以顿了片刻之后,干脆承认道:“是又如何?”
    “那不巧了。”女孩子自方才起就一直平静的脸上直到这个时候才多了几分略带嘲讽的笑意,“我说过,你方二小姐出门不看黄历,日子挑的不好。”
    日子挑的不好?方知慧心中一慌,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五月二十五日怎么去不得西山了?”
    不是陛下的诞辰,也不是什么大周不准出行的日子,她怎么去不得西山了?
    姜韶颜却笑了笑,目光突然转向两旁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开口道,“你们有谁在往年的五月二十五这日去过西山了?”
    这话一出,原本淅淅索索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便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人在心里算了算,很快便有人相继开口了。
    “没有,西山的兰花五月大部分都不开花的,没事去西山做什么?进一趟西山可是要交钱的!”
    毕竟是私园,主人允许进去才进得,不允许是进不得的。
    “没有啊!有一回五月来了朋友,想去西山,走到西山园子口却被看园子的老翁拦了下来,说是闭园了!”
    西山的兰花大部分都不在五月开花,拦着不让人进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那是对于百姓的规矩,在宝陵附近面对宝陵首富方家时,这规矩是可以改的,所以方二小姐五月想进西山园子说一声便也进去了。
    方知慧心中的不安开始蔓延开来,对上面前的姜韶颜,正想开口,却未料到便在此时姜韶颜再次出声了:“方二小姐,我的鼻子很好,”女孩子说着,目光略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马车以及一旁自始至终拉着车帘的马车,顿了顿,开口了,“你同一旁这位不肯露面的小姐是不是还挖了兰花带回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三问
    西山园虽是私园,可进去观赏的百姓也不可能人人皆是德行高尚的圣人。那些“采花”的偷偷藏在袖子里将花带出来的事也有不少。
    对此即便是看管西山园的老翁也是心知肚明的,每回放人进园子都是算了折损的。
    可心知肚明私下做是一回事,面上不允许便是另一回事了。
    方知慧心中的不安更甚,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只是面对面前的女孩子,大抵是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心思,她神情依旧倨傲。
    “是又如何?”
    比起寻常百姓还要藏在袖中偷偷摸摸的举动,方家二小姐不用偷偷摸摸。有看上的,挖了拿回来就是了。
    不就是一两株兰花么?便是金子做的,她方知慧也是赔得起的。
    不过此时承认也是不得不为,毕竟眼下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她方家再如何富庶,在宝陵再如何的权势逼人也只是个商户,能堵的住那么那么多百姓的悠悠之口?
    做不到罢了!
    看着面前胖胖的女孩子唇角勾了起来,眼神扫向一旁,方知慧的心口仿佛结结实实的竖起了一堵墙,堵得慌。
    她那么大个人站在这里,这死胖子还在看一旁的芝芝?她是铁了心要将芝芝逼出来不成?
    深吸了一口气,把堵在心口的那堵墙推远了一些,方知慧正要开口问“你要干嘛”,女孩子却已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可知这西山园的主人是谁?”女孩子再次开口,语速却是不急不缓,悠悠的问了起来。
    聚在这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先一步进来已经看到马车相撞的百姓却根本没有抬脚离开的心思,早被吊足了胃口。
    女孩子虽然确实胖的惊人,不过因着皮肤白,瞧着倒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说话的声音也是清爽好听,语速也不快,一瞬间,甚至有宝陵茶馆的常客有种仿佛置身茶馆在听说书一般。
    那个说书的主讲人自然就是正中那个额头上有伤的胖小姐了。
    这话一出,再次将大家问住了。
    西山是私园不假,可这主人……
    似乎还当真没见过。
    两畔围观的百姓用并不算小的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西山园那私园日常似乎就只那看门的老翁在那里。”
    “我看到每隔一段时日,那老翁便拿了主家从京城寄来的钱财打扫、修缮修缮园子什么的。”
    “好像还真没见过他的主人。”
    “不过听说那主人是京城不知哪家的权贵,园子多得很,十几二十年间就没见过这主人的影子,想来也是不太在意的。”
    方知慧双目紧紧的锁着面前的女孩子,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等她接下来的动作。
    “你方二小姐进园子时看门的是那个老翁?”在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中,姜韶颜再次对着方知慧开口问了起来。
    这个问题一出,方知慧还未说话,倒有一旁的百姓开口替她回答了起来:“那李老翁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自己也鲜少过去,是花了钱寻了附近的花匠帮忙看的园子。”
    周围百姓太多,围观的人群既看了热闹,倒是又逼的方知慧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实话。
    “不错,是花匠看的园子。我多拿了些钱财与他,他便放我进去了。”方知慧说道。
    能用钱解决的事于方二小姐来说自然从来不算事,她多给的钱财都够花匠看大半年的园子里,自然很乐意将人放进去。
    “那就难怪你能进去了!”女孩子说到这里,再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你出门没看黄历!”
    又是这一句!方知慧面上的恼怒之色愈发明显,第三次听到“出门没看黄历”这句话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了起来:“你够了!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就似头顶悬了把剑,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一般。可她偏又在一旁不停的吹气,每每一记晃荡,你觉得剑要落下来了,她却又伸手扶稳了。
    如此反复,真是难受的厉害。
    姜韶颜听出方知慧已经在崩溃发怒的边缘了,这才收了打量一旁那辆马车的视线,开口了。
    “诸位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前朝灭亡的前两年,快入夏的时候,宝陵城郊外发生的匪患事?”姜韶颜问道。
    这件事虽然是前朝之事,可相隔并不算久,年岁大些的宝陵百姓应当有印象。
    她彼时虽然还是个远在长安的大小姐,可因着那件事相关的人,所以她记得很是清楚。
    果然,这话一出便有年长些的看热闹百姓开口了:“好似是有匪寇在宝陵城外劫杀了一个回乡探亲途径宝陵的妇人,不过之后听闻不是匪寇,是起义军扮的匪寇劫杀的那个妇人。”
    这件事当时在宝陵虽说也引起了些议论,毕竟宝陵这座小城鲜少发生什么事。可因着事情牵涉的双方离宝陵当地百姓远得很,是以动静不算大。
    “前朝灭亡前两年,能逼的起义军假扮匪寇杀人的诸位觉得能有几个?”女孩子的声音不算大,可这话一出,周围百姓淅淅索索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来,人来人往的宝陵主路上这一刻安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
    才从花娘那里出来,脚步还有些浮肿的钱三躲在人群里,看着被围在路中的女孩子,眼神古怪而复杂。
    他来得巧,正巧是女孩子马车被撞之后经过的,是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算看了个全了。
    虽然暗地里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姜四小姐不是善茬,可看着姜四小姐一句一句引导着百姓的掌控力还是让他有些心惊。
    要知道对面的方二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至少他自诩不是好人的钱三是不敢去随意招惹的。
    可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这主动挑衅的方二小姐一方便已肉眼可见的落了下乘。
    百姓都已经从她的引导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对面的方二小姐自然也在女孩子问出话的瞬间变了脸色。
    前朝灭亡前两年,赵家未反,彼时的赵家是前朝大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令各地起义军最头疼不已的人物。
    能让起义军化身匪寇劫杀的还能有什么人?
    第一百零八章 报官
    女孩子淡淡的笑了笑,再次开口了:“那西山园主人派来的看园子的老翁姓什么?”
    这次不等方知慧开口,便有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开口回了出来:“姓李!”
    “已逝的德懿太后姓什么?”在方知慧惨白的脸色中,姜韶颜再次开口了。
    “也姓李……”
    有百姓颤颤的开口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已逝的德懿太后,陛下的生母,早在前朝便已逝世,德懿太后的名号也是陛下登基之后追封的。
    彼时起义军头疼赵家,奈何不得赵家的男人,便对赵家的女人,也就是回乡探亲的德懿太后动了手。
    这件事姜韶颜知晓的清清楚楚,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伤心处,赵小将军还是哭的跟个孩子似的,她也安慰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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