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不止小吏不敢擅作主张,吴有才同样有些束手无策,于是,理所当然的跑来找姜韶颜了。
    吴有才过来的时候,姜韶颜同香梨和小午正在吃客栈里送上来的秃黄油面,吴有才跑的急,还未来得及吃早食,便也蹭了一碗来吃。
    一碗下肚,吴有才大呼过瘾,连连感慨:“早听闻过姑苏的秃黄油面了,莫看只是寻常的面食,却讲究又麻烦,而且一年中也只掐着时令才吃得到,我几年前来姑苏时,经过城里的三元面馆,看着那秃黄油面的价钱,到底没舍得,如今倒是沾了姜四小姐的光,才尝到了这一碗!”
    吴有才在感慨过往,姜韶颜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头,笑着说道:“城里三元打头的铺子不少,看来杨大人这名头也养活了不少人。”
    作为姑苏近百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即便改朝换代,是前朝的三元,可杨衍仍然受今上器重,是以依旧在姑苏当地颇受追捧。
    三元打头的铺子便都是与杨衍有关的产业。
    这个是一早便知晓的事了。吴有才不知道姜韶颜突然提及这个做什么,只是听姜韶颜这般说来,本能的道了一声“是”,顿了顿,接着将杨家管事说的话说了出来。
    末了,才道:“杨家管事觉得烟花周是同人勾结,而后大肆宣传出去为杨家找茬,这才要抓烟花周入狱的。”
    这个理,大家当然都明白。
    “可是找杨家茬的理由呢?”姜韶颜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本《大周律法》摆到了桌子上,对吴有才道,“就算有人想要找杨家的茬,烟花周确实同人勾结了。找茬的理由呢?勾结的证据呢?便是杨家不想给,也不能无缘无故把烟花周抓起来吧!”
    吴有才听的顿时卡了壳:原先抓烟花周的理由是有的,不过在他以三十两银子的巨款赔偿解决之后就没有了。
    所以,他这般厉害吗?吴有才惊道。
    同样回过神来的还有杨家管事以及做寻常妇人打扮的大丽。
    这些时日因着被那传闻一搅和,不得不扮作寻常仆妇的大丽委实憋屈的很,虽说不必当真做仆妇之事,可到底是多有不便,日常躲躲藏藏的,连进杨家祖宅都要偷偷摸摸的。
    这样的苦楚她有多少年没有受过了?如今却因着此事,再度不得不如此躲藏,这让大丽愤怒不已。
    “这个吴有才看着蠢,却不成想这般厉害!”大丽一脸的严肃之色,说道,“来了姑苏不到一日的光景,便雷厉风行的将这个理由堵死了。原先倒是小看他了,以为是个蠢货,却不成想是个扮猪吃虎的。”
    这话杨家管事没有反驳,这两日同吴有才的交道打下来,他也发现这个吴有才委实有些手段,看似胡搅蛮缠一脸蠢相,却实是个极厉害的。
    “好在我等也不是没有后招。”大丽说着看向一旁的妇人,这就是那个前些时日被推出来的“杨二夫人”,对上大丽望来的目光,“杨二夫人”瑟缩了一下身子。
    在姜四小姐那里吃了一碗秃黄油面回来,吴有才打了个饱嗝,心头的不安已然退的差不多了。每每不知所措的时候,来姜四小姐这里走一趟便成了。
    姜四小姐说了,眼下他不需要做什么,等着便是了,杨家自会来递理由的。
    虽然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姜四小姐的话,可才自客栈回到衙门便对上了等候在衙门门口的杨家管事还是让吴有才有些意外。
    姜四小姐说的不错,杨家果然会来递理由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杨家来的居然怎么快!
    还挺急的嘛!
    第二百六十章 好戏
    寒山小筑的顶楼雅间里住的都是贵客,这一次的贵客端的有副好胃口。
    早食吃了秃黄油面,眼下要了干果点心和桂花龙井,说是要看戏。
    这大白天的看戏?伙计心里头不解,不过对着贵客却是不敢质疑的。
    贵客嘛,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想要看戏,大不了大白天的去戏苑里看去。虽说不比晚上看戏热闹,可只要出得起银子,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是能看的。
    伙计提着一篮子的干果点心和茶水在外敲了敲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进来”之后,推门进了屋。
    只是才推开门,人便愣住了。
    窗用黑布蒙了起来,外头青天白日,屋子里却是一片“黑夜”情形。里头点了蜡烛,蜡烛后的幕布之上,皮影小人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
    原来看戏是这个意思!伙计明白过来。
    将干果点心和茶水拿了过去,幕布上的皮影小人正在唱“连中三元”什么的,伙计一个激灵,难得多了句嘴:“是在唱杨大人的故事吗?”
    姑苏城近百年来连中三元的也只有杨大人这一个了。
    抓了一块糕点塞入嘴里的小丫鬟含糊的“嗯”了一声,道:“是啊,我们小姐在看戏呢!”
    哦,这般吗?
    伙计笑着应和了一声:“这皮影戏唱的好!”便要退下去。
    临退下去的瞬间却被赏了一角银子的赏钱,出钱的便是坐在幕布前认真看戏的胖小姐,她笑着说道:“戏确实唱得好,下去吧!”
    戏确实唱得好!伙计捏着银子退了下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位小姐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有些微妙,总觉得话中有话似的。
    不过……这同他有什么关系?伙计挠了挠后脑勺,摇了摇头,下去做事了。
    待到屏退左右之后,杨家管事说出了实情。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杨二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丽,可这身世却委实有几分凄苦,大人瞒着外头不让人瞧见我们夫人也是有理由的。”
    “我们夫人长相虽不是十分美貌,却也清秀,奈何其母早亡,其父是个烂赌成性的混人,其兄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当年我们夫人小小年纪被其父卖入青楼……”
    杨二夫人的身世爆出之后,整个姑苏城一片哗然。
    吴有才坐在姜韶颜面前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解:“杨家管事同我提及此事时我特意屏退了左右的,过后更是连姜四小姐这里都还未来过,怎会一夜之间整个姑苏城都知道了呢?”
    “因为你不说,杨家去说了呀!”香梨舀着碗里的咸豆花满不在乎的说道。
    多吃东西果然会聪明,她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先前如何的再三自证都叫人怀疑什么杨二夫人只是个幌子,待到杨二夫人的身世爆出之后,整个姑苏城却是大半的人都信了杨二夫人与什么大丽无关,只是个可怜人了。
    “杨二夫人就出身在离姑苏不远处的南城近郊,村里的老人都有印象这么个可怜姑娘的,她幼时名唤秀娘,年纪小小就被其父其兄卖去青楼换了银子,日子不好过呢!”
    “待到一眨眼到了接客的年纪,因着不肯接客被老鸨毒打,之后却是机缘巧合碰到了杨大人,这才跳出了火坑!”
    “这么多年不肯露面是怕她那还活着的父兄找上门来。你们也知道好赌的会有多贪婪。杨二夫人不忍杨大人摊上这样的糟心人,便始终不肯露面。这一次若非烟花失火,也不会叫人瞧了去,不得已才露面自证清白。”
    “哎呀,那岂不是惨了?杨二夫人那赌惨了的父兄岂不是要来杨家找麻烦了?”
    “是啊!听说她那父兄已经意动了!当然,杨家也不是好惹的,查到这件事里头烟花周也做了手脚,这才盯紧了烟花周不放的。”
    “不错不错,若不是烟花失火,杨二夫人也不会露面的。话说回来杨二夫人那父兄同烟花周有什么关系?”
    “那对好赌的父子受过烟花周的接济,几乎年年要去烟花周那里要钱的。话说回来,这也不是烟花周家里常做的吗?那京城的石御史不就是他先祖接济的?”
    “可这好人也是不能乱做的。杨二夫人的父兄是烂赌的,因此就沾上了烟花周。这烟花周早被他们沾的不厌其烦了,年前听闻就将人打了出去。指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机缘巧合打听到了杨二夫人的存在,想办法好将这烫手的山芋送出去!”
    这出戏唱的真可谓有理有据,颇有几分道理。
    从姑苏传到宝陵也不过一天的工夫,留在方家的烟花周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懵了:“我确实接济过一对烂赌成性的父子,可却从不曾做过这等事!连杨二夫人是哪个我都不知道啊!”
    “眼下不管你知不知道,这理由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方知慧说着,斜了烟花周一眼,道,“外头都在说,这就是你为了摆脱那对父子出的计谋呢!”
    “我用的着如此吗?”烟花周听的气的跳脚,“大不了把人打出去就是了,我又不认识他们,闹到官府也是我占理!”
    只是再怎么清楚自己是清白的,可这样一段过往摊开在人前,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的很!
    既然传到了宝陵城,就没道理只有方家知晓这个消息的,花月楼的春妈妈也很快知晓了这个消息!
    听到这样一段过往,盘腿坐在八仙桌上抓着梅花菜饼干啃的春妈妈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真是一出好戏!”
    接了姜韶颜“提点”特地过来报信的钱三闻言剔了剔牙,啃着手里的烤鸡问春妈妈:“哟,春妈妈不信?”
    这些时日姜四小姐那“和尚药”越发管用,他青楼跑的少,腿也不酸了,腰板也直了,人也胖了不少,胃口渐佳。
    倒是春妈妈这个老鸨,近些时日因着花月楼生意不佳,午食只买了些饼子当午食。
    “我信她个鬼,要不是不知道她身边就有这么个人……”骂骂咧咧到一半的春妈妈突然噤了声,待到回过神来狠狠的瞪了眼正抓着烤鸡啃的钱三,冷笑道,“你这瘌痢头做什么?想诳老娘的话?门都没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报官
    春妈妈嘴里叼着饼,素着的一张脸双目凸起,冷冷的瞪了过来。
    本就凶相的脸如此一看更凶了。
    被这般盯着的钱三却没什么感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自己带着来的打手们:自从那次来过花月楼之后,他每每来花月楼都会带了打手。瞧这一个个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有爷们撑腰,就是有底气。
    怎么?春妈妈还敢扑过来打他不成?
    钱三摸了摸鼻子,抓着烤鸡的手满手都是油。却一点不介意的拍了拍春妈妈的肩膀,“好心”安抚道:“春妈妈莫生气!”
    春妈妈一巴掌拍了回去,钱三灵活的躲过,一巴掌打了个空。
    “满手脏兮兮的别碰老娘!”春妈妈骂道,“你这瘌痢头的王八羔子,诳我呢?作甚?眼下是连一般的姑娘都没兴趣了,去盯杨大人后院的夫人了?也不怕叫人知道了伸根手指弄死你!”
    钱三笑嘻嘻的听着春妈妈的喝骂,被老鸨骂骂咧咧的骂了一通之后才嬉笑着开口道:“没有没有,我顶多对杨大人的女儿感兴趣,夫人就算了……”
    “想得美,做梦呢你!”春妈妈指着钱三的脑袋骂道,“也不撒泡尿镜子里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这种谩骂他可听的多了,连问候家里祖辈的话他听了都能面不改色,更何况这种话?
    有谁见过放高利的不被骂的吗?
    不过春妈妈这骂人的功力可当真是非比寻常,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烤鸡都吃完,喝完两壶茶了,才消停了下来。
    待骂的差不多了,春妈妈两眼一翻,瞪向钱三:“你来干嘛?又打什么主意?”
    钱三摸了摸鼻子,转了转眼珠,笑着瞥了眼一片狼藉的花月楼大堂道:“春妈妈这里还没修缮完?我记得先前不是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吗?”
    这工匠偷工减料、浑水摸鱼的事确实常见的很,不过春妈妈是什么人?这般精明的,近些时日钱财又来的少,不盯紧那些工匠才怪了。
    既然如此……这大堂怎么还是这个样子?甚至瞧着似乎更乱了,毕竟上一次那中间的梁柱可是还没塌的。
    “郑公子带人来砸过了。”春妈妈默了默,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她不过是想多赚些钱财罢了,哪知道翻车翻得这么狠,以往送钱的狗大户转眼翻脸不认人。
    “那你把小柳绿送给他就是了啊!”钱三不以为然,“消消气就是了,一个小柳绿不行,不是还有小鹅黄,小雪白什么的吗?且先把郑公子安抚了再说!”
    “你当老娘不懂?”春妈妈冷哼道,“小柳绿我当场就要送了的,郑公子不要!”
    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就想赚个钱财,就如先前小柳绿被郑公子赎回去会不会给郑公子戴绿帽这种事她不会管一样,小柳绿都把郑公子得罪狠了,再把小柳绿送给郑公子会是什么下场她也懒得管,只想先把郑公子安抚了再说。
    “大抵是受了刺激,就连我楼里最招人喜欢的小雪白我都准备忍痛割爱了,他都不要!”春妈妈骂道,“他说了,只想叫我花月楼不能再开出来害人。”
    所以才修缮好了,又被郑公子带人砸了。
    好家伙,没想到以往同是花月楼常客的狐朋狗友还挺有血性的。
    钱三想了想,继续出馊主意:“居然连小雪白都不要,那兴许是刺激太过,你不如换个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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