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在外头等了许久,等到她都睡过去了。
    待到香梨再次醒来,已是入夜。她揉了揉眼睛,却没有看到原本同在马车里的姜韶颜,嘀咕了一声“小姐呢”便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旁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午见她总算睡醒出来了,这才起身道:“你醒了?饭已经备好了,去屋里吃就好了。”
    听到一个“饭”字,香梨本能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认真道:“哦,该吃饭了。”
    吃饭自是大事,只是……香梨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眼前这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由一愣。
    “这是什么地方?”香梨不解的看着入目的宅院,瞧着修剪过的树木还挺气派的。
    小午回道:“是方家大宅,我们进来了。”
    哦,香梨闻言本能的点了点头,开口:“是方二,哦不,方大小姐带我们进来的吗?”
    小午摇头:“是江先生带我们进来的。”顿了顿,不等香梨接着开口,小午又道,“不过方大小姐知道这件事。”
    即便江平仄同方家关系不一般,也不能随便带人进来,自要方知瑶首肯才行。
    屋内正对坐着的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茶。
    茶汤热气的氤氲中江平仄开口了:“这件事让我想想该从何处说起。”
    女孩子抱着茶盏开口道:“先把已经临到近处的夜明珠案同陈万山遇刺案说起。”
    江平仄看了她一眼,开口坦然承认了下来:“夜明珠是我们的人偷的。”
    女孩子并不意外的“嗯”了一声,开口便问出了那个让江平仄心头一跳的问题:“偷夜明珠的是谁?”
    女孩子说话极为爽利,干净利落,不等他开口已然接着说了下去:“能直入皇城,必对皇城极为熟悉,而要在皇城禁军中来去自如,听闻还未受伤,此人的身手定是不凡,我可否看看他?”
    女孩子语气利索而坦荡,江平仄心中却是突地一跳,一个没来由的念头油然而生:她似乎已经怀疑到了什么。只是,这件事同先前所有的事不一样,他承诺过的,不能说的。
    女孩子反应极快,在她面前似乎一不留神便会露出破绽。先时看她路中收拾杨家小姐、方二小姐;堂前收拾姜家那些人时他便已隐隐猜到了这一点,可真正面对上女孩子之时,这种随时可能泄露破绽的感觉还是让他心中一跳。
    定了定心神,江平仄再次抬眼,看向女孩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我们的人,我们手里有皇城的分布图,他日夜揣摩,这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归来途中受了重伤……眼下重病在身无法见人。”
    姜韶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便是有皇城分布图,今上入主之后定是多少有所改动的,连带宫中将卫巡逻路线都有所改动,光靠一张皇城分布图可不太行,若是亲自进过皇城并且有绝佳的反应能力才差不多。
    不过这些话,他既不想说,她也暂且不追问好了。
    “你们派人偷那匣子夜明珠为了什么?”女孩子顿了顿,继续开口问了起来,“就为了让朝廷派林彦和季崇言过来追查你们不成?”
    这显然是说不通的,所以偷夜明珠应当有别的涵义。
    “其实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夜明珠,”江平仄闻言,看了她一眼,回道,“是为了那匣子。”
    嗯?匣子有什么奇怪的?女孩子不解,“匣子有什么特别吗?”
    听到这里,江平仄幽幽叹了口气,道:“不是匣子特别,而是匣子里的东西特别。”
    姜韶颜更是不解了:装夜明珠的匣子里不就是些夜明珠?有什么特别的?
    看着女孩子不解的目光,江平仄面上多了些莫名的悲戚:“那一匣子夜明珠是我们赵小将军二十年前准备的,为的就是迎娶当年那位江小姐所备。”
    这话太过惊讶和震撼,以至于对面的姜四小姐端着茶盏的手都不由的一抖,将手中茶盏里的水泼了些出来。
    “我们赵小将军很喜欢那位江小姐,当年长安城里人人皆知。那一匣子的夜明珠是我们赵小将军自备的聘礼之一。”江平仄说道,“不过旁人并不知晓,那一匣子最贵重的其实不是里头的夜明珠,而是匣子下藏起的并蒂雪莲叶。”
    并蒂雪莲叶!姜韶颜猛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上,桌面同茶盏相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她抬头看向江平仄,下意识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治毒的圣物并蒂雪莲叶?”
    “是啊!”江平仄点了点头,将女孩子的惊讶尽收眼底,心道这反应倒是比先前的沉稳更似一个及笄之龄的女孩子了,他笑了笑,神情怅然,“没想到吧!不过这世间能比价值连城的宝物更值钱的也只有这等能续命救人的圣物了。”
    她至此仍然毫无头绪能得到的圣物近在眼前?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却强压下了心里的激动,看向江平仄:“你们为什么要这治毒的圣物?”
    强闯皇城为的就是带走这治毒的圣物,足可见,江平仄等人想救的人至关重要。虽然求生的本能想要圣物,可她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的。
    江平仄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顿了顿,才开口反问她:“你道我们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会溃败至斯么?”
    按理来说,以赵小将军的手段,便是接连犯错也不至于把仗打成这个样子,这里头自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不等姜韶颜开口,江平仄便再次出声问了出来,似是问她又似是自问:“你道此战后那些起义军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白帝城吗?”
    这个秘密他在心里埋了二十年了,只一闭眼便能看到当年的惨状,恍如人世炼狱一般折磨着他,痛不欲生。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当年
    “白帝处于江河沿岸,气候温和,鲜少有虫蚁所扰,出征前我们早派人先行一步开始探查当地状况,均没有探出什么问题来,这场战事不管怎么看都该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战事,如那时候大多数长安城中指点江山的文人墨客说的那样,很快就会班师回朝……”
    在外人看来,战场的胜利只取决于主帅和手下的兵力,实则不然,气候、地势这些也在考量范围之内,且有时候时常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江平仄闭上了眼: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年那个时候,二十万大军出征,一路出行无阻,到了白帝。
    白帝城的百姓早早听说了此次带兵前来的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少年将星,时人虽对暴君不喜,可对赵家军却是尊敬的。
    待到他们二十万大军赶到白帝时,白帝城的百姓还自发跑出城来迎接,迎接官兵的百姓一路从城外排到了官兵即将入住临时搭建的营寨。
    其中自是赵小将军最受欢迎,被扔了不少瓜果花卉,彼时还是少年的他虽害羞的红了脸,却强板着脸不受任何瓜果花草——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位是名动天下的名士之女,长安城里最美的那一朵花。他若是收了花,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江平仄也收了一些花草,却并不在意,他在想着此战大捷之后,他答应大哥的照看阿颜的事就可以了了。赵小将军的人品他是知道的,定会爱护那个叫阿颜的女孩子一辈子,而他自己也能壮志得酬。
    如此一来,人生似乎就要圆满了。
    “进城部署之后没有任何问题,城外起义军数量不少,可却不及我们二十万大军,更何况还是赵家一手训练出的精兵。以少胜多的战事我们都赢过不知凡几,更遑论这样数量占优的战事?”
    没有让江平仄沉浸于往事中自顾自的说下去,女孩子适时开口,颇有些煞风景的打断了他的沉浸往事。
    “便是彼时没有别地战事,一个小小的白帝城论理何须赵小将军亲自出马?便是赵小将军肯出马,又为什么要带二十万大军?”
    从往事中抽离开来的江平仄看了煞风景的女孩子一眼,见她神情认真而严肃,便暂且敛了悲戚感怀的神色,道:“这是赵小将军决定的,彼时我也有些奇怪,不过后来才知晓赵小将军要找一样东西。”
    女孩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口便追问了下去:“什么东西?”
    江平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入城部署之后,第二日赵小将军便连夜独自出城了,做了什么连对他这个做军师的都没提及。
    “他离开营寨,乔装打扮一番,待到临近天亮才回来,一连好几日过后,才高兴的对我道事情办妥了,送回京城了。”
    送……回京城?姜韶颜心中一记咯噔,手指下意识的颤了一颤,问江平仄:“你觉得是什么东西?会是……送给江小姐的么?”
    江平仄闻言却是迟疑了一刻,虽然不敢肯定却还是摇了摇头,道:“送给江小姐的何须瞒我?那夜明珠聘礼之事我都是清楚的,他甚至还时常问我拿主意,你说他何须瞒我?我又不会去江小姐面前乱说。”
    虽说他的赵小将军比起寻常兵将多了几分仁慈,可到底也是战场上的将领,便是再喜欢江小姐,再惦记江小姐,总不至于为了送给江小姐的礼物带那么多兵马。彼时起义频繁,每一个兵马都弥足珍贵。
    “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些事,就算他想,大郎,就是如今的圣上也不会允许,当年的暴君再疯也不会首肯。”江平仄说着看了她一眼,道,“毕竟起义频繁,赵家手握重兵,即便我知晓赵小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可暴君定会起疑,怎会无缘无故让他带走那么多的兵马?就不怕他反吗?”
    对互相提防的君臣间谈什么情义都是无用的,暴君是疯不是傻,所以绝对不会让他无缘无故带走那么多的兵马。
    且关于赵小将军去白帝做的事情找的东西,这二十年来江平仄早已揣摩过不知多少回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找的这件东西暴君定然是知晓的。”江平仄说着再次下意识的看了眼女孩子的反应,见她依旧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暴君觊觎江小姐这朵长安城里最美的花许久了,虽然赵家重要,可赵小将军临去白帝前那样高兴,甚至开始惦记起了他同江小姐的亲事,那必然是得了暴君的妥协。”
    赵小将军是至真至诚,同样也不傻,虽然等闲权贵要卖赵家的面子,可这天底下毕竟是段氏的,他不觉得赵小将军会全然放心。毕竟军中不便,再者到底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赵小将军无法将江小姐带在身边,可留在家中……强抢人妻的事暴君不见得做不出来,当然之后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确实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我想赵小将军找的这件东西定是暴君想要的,且至关重要,所以暴君肯妥协。”江平仄说到这里,眼底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哀色,“只可惜……一切全然没有朝赵小将军想的那样发展。”
    让江平仄忧伤了片刻之后,女孩子再次开口了:“那眼下看来这件事有几个可能。”
    “其一便是暴君当真是想要这样东西同赵小将军做了约定,只是最后出了意外,赵小将军身死……他……他便强抢江小姐进宫。”
    这个可能让江平仄蹙了蹙眉。
    “其二则极有可能是暴君从一开始要的并不是这样东西,同赵小将军约定这些事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葬送二十万大军和赵家……”这个可能……以暴君之后的行径来看,他不是做不出来。
    他对各地起义是不屑的,觉得那些起义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朝中这些臣子才是让他警惕和怀疑的。手握重兵的赵家军自也是他怀疑的对象,此一举能直接拔除一个赵家小郎,这种事暴君不是做不出来。
    而且从之后朝廷毫无增兵来看,这可能性极大。
    “当然,朝廷不增兵兴许也是觉得彼时增兵已经没有必要了,甚至暴君又想要东西又想要赵家军出事也是有可能的。”在说出这个可能之后,江平仄眉心便是一跳。
    女孩子摊了摊手,面上的表情严肃又无辜:“暴君是个疯子,江先生不该以常理来推断他,他这个人没有德行底限可言的,什么都想要难道不可能?”
    况且她说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赵小将军入营寨之后夜半离开了好几日,不是已经同你说事情办妥了么?可见此行拿到此物很是顺利,所以能先一步送回京城。”女孩子瞥了脸色发白的江平仄一眼,道,“听闻东西送出来了,便使计迫害赵家军与二十万大军。”
    江平仄虽是军中军师,可对于暴君所知皆来自于道听途说,并未亲见暴君。不似她,她亲见过暴君,太知晓暴君的品性了。
    没有留给江平仄太多震惊的工夫,女孩子再次开口问他:“赵小将军在白帝要送东西回长安是不是托的镖局所送?”
    若是字条可以飞鸽传书,却有被人打牙祭的风险。若是暴君要的东西,定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除了派人专门护送之外,走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赵小将军信任熟悉的几个手下,能够被委以如此重任的并未见离开过。
    如此一来,一个信用不错的不错的镖局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了。江平仄心道。
    这些事一直压在他心中,便是想也只敢独自一人来想,来承受,鲜少有同人这般开诚布公的坦言和分析的时候,甚至对方大小姐也不曾说过。
    这件事在彼时的他看来只是赵小将军办妥了一件差事,可对送的东西,以及送的过程倒是不曾深思过。
    不过被这位姜四小姐一提醒,江平仄想了想,道:“白帝城中好似有个镖局,还挺大的,叫……”
    “通威镖局是不是?”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向江平仄,问道,“是不是通威镖局?”
    信用不错,足以担得起这样重任的镖局无不是百年镖局,且还要遍地开花,在白帝城就有的必然是个大镖局。
    如此一来,在排的上名号的镖局里头找找便是了,巧的很,送橘子的通威镖局就是其中之一。
    通威镖局吗?江平仄认真想了片刻,点头道:“好似就是这个镖局,只是送的东西是什么我却是不知道,毕竟赵小将军是自己一个人去做的这些事,我并未看到。”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立时出声道:“也就是说赵小将军瞒着你独自夜半出门的只有这一件事,若是用通威镖局送了东西,也极有可能是送的这样东西。若是别的什么事,送了什么东西,你当知道才对,是不是?”
    此事还能反过来这么说的么?江平仄听她这般说来不由一愣,只是认真分析了一般女孩子说的话之后,却惊讶的发现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见江平仄不说话,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接着问道:“那之后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东西极有可能是赵小将军同暴君约定之物,可二十万大军葬送却是因为别的事,这或许有暴君卸驴杀磨的缘故,可这真正让二十万大军送命的不是这些,也应当不会是那些起义军。
    关于这个……江平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册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册子破旧不堪,有几页甚至快要掉了,页面之上还沾着陈年的尘土血迹,看着莫名的有些心惊。
    “这是随军的大夫所记的东西,你看了便知晓了。”
    姜韶颜闻言翻开了手里的破旧册子。
    “癔症爆发第三日,我自诩随军南来北往多年,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之当成时疫来应对却依旧没有任何应对之法,军中里里外外都用滚烫的热水烫过,防时疫的药粉也洒了,却依旧毫无办法。越来越多的兵将陷入了癔症之中……”
    “癔症爆发第五日,感染的兵将越来越多,有不少人情绪癫狂之下险些自残甚至伤害了身边的兵将,有人无故发疯说看到那些被杀死的敌兵变成阴兵回来了,怎么杀都杀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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