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便在此时自身后响了起来。
    段斐本能的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在看到那道熟悉的身上,顿时吓的一个激灵:季崇言!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段斐难得发出了一声同姜家两个老爷相同的感慨:和宝陵城是不是有些邪门啊!他要不要去什么光明庵里拜拜?
    不过此时着实不是管什么邪门不邪门的时候,对上对面那张同一旁那姜四小姐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的脸时,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果然下一刻,便见几个衙门的差役从季崇言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季崇言开口道:“我若没记错,你不是那掳走洛阳王家小姐的嫌犯吗?季某倒是见识浅薄,头一回看到大牢里的嫌犯能自己跑到大街上来过年的。”
    正月初一,逃狱被抓成了段斐今年的开年兆头!
    第四百二十五章 “顺从”
    自从被诬作嫌犯之后,他一贯是遵守宝陵县衙大牢的规矩的。吃住都在大牢里,没有乱跑,今儿正月初一,段斐见这大牢里实在无趣的厉害,打从天亮开始,外头行人兴高采烈的声音便自牢外传了进来,实在是勾的段斐如同被关在家里关禁闭的孩童一般,有些坐不住了。
    再者说来,老人家有说正月初一有兆头之说,他这正月初一若是关在大牢里,岂不是一年都要关到头了?
    虽说这宝陵县衙大牢里的狱卒们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癖好,更是懒得折磨犯人,里头除了饭食难吃些,其余也还好,可段斐一想若是自己一年到头都关在大牢里头,那怎么行?于是便随便寻了个仆从替自己一日,跑到大街上来了。
    只是不成想才跑出来不到一个时辰,素日里不见半个人影的季崇言这个时候居然带着人杀了过来,而后想也不想便把自己抓了回来。
    一路挣扎无果的被押回了宝陵县衙大牢,临到关进去之时,段斐终于努力睁大了嘴吐出了塞嘴的布团,问候了一番季崇言。
    “季崇言你大爷的!”
    “我没有大爷。”季崇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以骂我爹。”
    段斐:“……”
    虽说那季大老爷确实糟心的很,可叫季崇言痛快这种事他是不做的。
    骂是骂不得了,那……瞥向季崇言身后跟着过来的姜韶颜主仆,段斐看了看周围,眼见除了差役之外没有旁人,好男儿……就该该服软时就服软,于是干脆果断的开口求饶:“姜四小姐,方才是我废话,你吃什么都成,我瞎管的!”
    他先时定是脑子抽了,季崇言就好姜四小姐这一口的,他作甚去管人家吃什么。
    “你要怎么罚我都成,今儿可是大年初一,我都关了这么久了,你家里那两个老爷也都出来了,再待下去我可要憋坏了……”段斐当机立断的开口转向姜韶颜,适时的挤出两滴眼泪示弱。
    季崇言这厮心狠手辣的厉害,跟他比起来,连这位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姜四小姐都要顺眼多了。
    “让你进大牢的是大周律法,与我无关。”姜韶颜说着,提醒他,道,“那个王家小姐不见了。”
    “她不见了关我什么事?我都不记得她生的什么模样了,与我何干?”段斐欲哭无泪,“我吃饱了撑着去绑她抓她!”
    “那没法子,洛阳王家的人说是你干的。”姜韶颜不以为然的摊手道,“人家条子都递到林少卿面前了。”
    这话说的段斐心中更是憋屈:“他要么别接,既接了那就快点查,查了好还我清白啊!”
    “你说查便查?”一旁的季崇言适时开口道,“大理寺可不是你段家开的。你知道林彦的案头堆了多少案子和递来的条子吗?便是排队都还没有轮到你。”
    段斐:“……”
    好一个玉面判官,真是名声在外啊!没什么事要那么响的声名做什么?弄的什么人觉得有冤屈都要往他那里递条子。
    “你好好排队等着林彦查案,莫要乱跑。”季崇言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差役把段斐抓进去,“近来世道乱的很,你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同你爹交待?”
    “怎么同你爹交待?”这话说的真真是一番拳拳恳切,话里话外都是为他好的意思。段斐却忍不住磨了磨牙,听明白了季崇言话外的另一层意思:他若是再乱跑,季崇言定是要写信去他爹那里告状了。
    真是太坏了!段斐憋屈的瞪了他一眼,被两个差役“搀扶”了进去。
    因着今日段斐跑出来逛街,季崇言特意拨了两个自己的人进了宝陵县衙大牢:“他手下护卫不少,寻常差役也看不住他。你们看住他,莫让这个嫌犯再大白天的跑到大街上来了。”
    两个季崇言的护卫应了一声“是”,提步走进了宝陵县衙大牢。
    对此,宝陵县衙上下众人没有任何异议:先前那个名唤追风的护卫都已经拨进来了,世子再拨几个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解决了出逃的段斐,季崇言转头看向姜韶颜:“姜四小姐受惊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看到段斐在大街上乱晃除了些微的惊讶之外她倒也不意外,方才正是她让小午去寻的季崇言。
    毕竟能让段斐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呆那么久的,除了季崇言,她想不到别人了。
    一个恍神的工夫,香梨和小午已经不在一旁了。姜韶颜恍惚记起这两人方才都喊要“出恭”,而后一起离开了。
    一起跑去“出恭”?这借口……姜韶颜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不过似乎她身边的人对季崇言的感觉都很是不错,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一起去“出恭”的事来了。
    不止她,大家也都觉得他好,可见他是真的挺好。
    姜韶颜看着日光下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光似的季崇言,抿了下唇,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着:“世子何时回晏城?”
    “明日。”季崇言看了她一眼,说道,“有些案子该动了。”
    女孩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杨家那边有信要回的话,世子寻人同我说一声便好,我这些时日不是在宝陵就是在姑苏。”
    季崇言点了点头,杨家的事是重事,自然不能马虎。目光自女孩子那双环的发髻落到了女孩子的眉心,那一点花钿贴的人仿佛多了几分胖日历没有的娇俏,季崇言想了想,开口道:“祖父年前来信于我要来江南道,如今已经走到半道上了,估摸着初五前后便能到。”
    安国公他老人家要亲自来江南道吗?姜韶颜心中本能的一紧,正要开口问季崇言安国公突然来江南道的理由。
    那厢的季崇言却仿佛已经先一步猜到她的想法一般,开口道:“不是什么要事,他就是想来看看我。”说话间不等她开口,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杨衍谏言替二殿下寻伴读,选了我三弟,陛下允了。”
    说出这话来的季崇言声音淡淡的:“祖父气的来信同我告了一状,而后便告了年假来江南道散心了。”
    这话听的姜韶颜心中一跳,心道果真是君心难测!她看向神情淡漠平静的季崇言,踌躇了一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多问了一句:“陛下待你如何?”
    安国公为二殿下伴读之事如此生气倒不是对那位民间二殿下有什么意见,而是陛下此举的意味:陛下是定要把安国公府拉上这条船了。
    如今陛下膝下有二子,太子同二殿下各自势力尚未成型,这个时候登船绝非好事,反而极有可能成为所谓的靶子。
    如果是杨衍动的手脚,那安国公府大可放开手脚来对付杨衍,可此举是陛下的意思……姜韶颜看向季崇言,等他的答案。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道:“京城人人皆知陛下最是疼我这个外甥。”
    姜韶颜只一听便明白了季崇言话里的意思。
    他说’京城人人皆知’……姜韶颜迟疑了一刻,开口问他:“那世子呢?世子觉得陛下可是最疼你这个外甥?”
    这话让季崇言犹豫了片刻,半晌之后,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况且,他先为君而后才是我的舅舅。”
    这一点他自始至终都清楚得很。
    不知道啊!这答案让姜韶颜再次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看着季崇言,道:“世子一直很懂事,陛下喜欢懂事的外甥。”
    “懂事”两个字一出,对面的季崇言眼睛便是蓦地一亮,看着女孩子的眼底愈发亮的惊人。
    即便没有亲见过陛下,更是不曾见过他与陛下间的相处情形。
    只凭只言片语,可她一开口,便说出了个中的关键。
    看着女孩子垂眸拧眉的神情,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来替她抚平眉心的褶皱,只是想到昨晚她的反应,他还是放下了手。
    总有一日,他会解决她所有的后顾之忧,待到解决完了这些,他会把九龙岭上没有说完的话同她说完。
    他看着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姜四小姐说的不错,陛下需要的是一个懂事的外甥,或者,可以说是一个顺从的外甥。”
    姜韶颜抬眸看向他,此时四周无人,她看向他,听到自己开口问他:“你会如陛下所愿做一个顺从的外甥吗?”
    一个顺从的外甥,一个疼爱外甥的天子……前头二十年他和舅舅各自都做的很好,可之后还会做的那么好么?
    季崇言看着她,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姜韶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逆光而立的季崇言,没有再出声。
    大周百官的年假是从初一开始的,待到十五方结。不过于姜兆而言,这十五日却有一大半是在衙门里度过的。
    倒不是为了那一两个钱财,主要是家中那位弟妹总给他一种莫名不正经的感觉。瓜田李下的,说又说不清楚,那他避开好了。
    年假的衙门里没什么事的,也就是到个场,偶有小事帮着处理一下罢了!
    这个年节,姜兆过的很是清闲,闲暇时除了看看民间话本子打发打发时间便是翻翻他家阿颜从宝陵给他寄回的信了。
    自从去了宝陵,阿颜便彻底摒弃了那些诗词,写信写的浅白易懂。这让姜兆看的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于诗词之上也没什么造诣,有时候实在看不懂了,还要去翻翻诗词注释才能明白阿颜的意思。
    阿颜说她在宝陵呆的还不错,结交了不少好友,叫他放心。
    他当然是放心的,他家阿颜一向最是听话懂事的,倒是家里两个弟弟同母亲说是有佛缘去外地祈福了,他其实并不大相信这个话的,估摸着多半是做别的什么事去了。
    不过看三弟妹还有工夫打扮的瓜田李下的,应当没什么事。
    待到过段时日,应当可以让阿颜回京了,杨家和季家二房那里估摸着腾不开手来管他们的事了。
    毕竟眼下他们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了。
    得了天花,便是能捱过去,应当也要熬个十几二十天的样子,还要看有没有落下别的症状……
    纵使知道得了天花会痒得不行,但千万不能挠。
    可知晓是一回事,有时候实在痒起来,总会忍不住去抓一抓,待到反应过来又连忙收了手。可即便收手收的快,总也有些被抓破了。
    被安国公带话只剩一张脸的季二公子季崇欢的下巴之上便留了两个麻点。不过好在女子的脂粉管些用处,可以拿去擦一擦,遮一遮下巴上的麻点。
    只是如今大周不比先时男子也涂脂抹粉的两晋,大周寻常男子是不涂脂抹粉的,只除了小倌馆里的小倌会这般做来。
    可……季崇欢想起自己先时还曾笑话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子“娘气”,眼下轮到了自己,季崇欢想想便头大的厉害。
    比起季崇欢下巴上的两个小麻点,一贯养尊处优任性吃不得苦和痒的苏二小姐便有些不大走运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摔东西的声音,苏大公子冷笑着问进去伺候的仆从:“她又怎么了?不是治好天花了么?”
    天花在孩童之中极容易致死,大人相对而言要好些。苏二小姐这等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再加上素日里养得好,苏家就算不管她,吃的东西、补的东西也总不会少了她,是以这一次天花中几个大人都捱了过去。
    只是人是捱过去了,却多少留了些东西。
    素日里娇俏美丽的苏二小姐就不巧脸上留下的麻子比起季崇欢稍稍多了些,看着镜子里那张白净的脸上零零散散的麻点,就好似一张纯白的画纸上沾上了不少随意挥洒上的泥污。
    瞪大了那双本就大的圆眼,苏二小姐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拽紧手里的帕子用力往脸上擦去。
    她擦得很是用力,只一下便擦红了脸,可素日里有个磕了碰了都喊的厉害的苏二小姐今日却仿若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恨恨的往脸上擦去。
    一下两下三下……一旁的仆从侍婢看的胆战心惊,眼见都擦破了皮快要流血了,终于有个素日里在苏二小姐面前还算说得上话的侍婢被推了出来。
    “小……小姐,莫擦了,要……要流血了。”
    “流血了?”蓬头垢面的苏二小姐猛地回过头来,那双本就大的圆眼因着瞪人的动作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凶狠和疯狂。
    一声尖叫突地从屋内传了出来,正在外头冷笑欲走的苏大公子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虽说恼和恨这个妹子不懂事,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带着人匆匆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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