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信上的第一句话,姜韶颜头蓦地一疼:她不是已经告诉方大小姐要小心方三小姐了么?
    虽说已经答应了让方三小姐去见周方,只是要等上一段时日。可与对周方的感情相比,方三小姐眼下显然头脑有些昏昏然的厉害,这样的方三小姐极容易被人利用,更何况会做下这些事的是林彦和季崇言。
    他们做同伴时会是最可靠的助力,为敌人时也能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显然方三小姐的不见与季崇言和林彦二人有关。
    姜韶颜垂眸再次看向手里的信,信上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整个晏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齐齐出现在了晏城衙门的大牢,不久之后刘仁堂的刘大夫便被唤去替方三小姐诊治了,而后便是方大小姐发现的绑在床上做方三小姐“替身”的贴身侍婢。
    “虽是糊涂,不过好在做这些事时也为侍婢考虑了一番。”姜韶颜垂眸看着手中信里的内容说道。
    作为贴身侍婢,方三小姐若是失踪定然逃不开干系,她不能让方三小姐离开,可要之后不被方大小姐问责,自然将她绑在床上做“替身”更好。
    不过虽是被绑在床上做了“替身”,方大小姐还是从侍婢口中得知了方三小姐是同刘大夫一起离开的消息。
    方大小姐当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些于她而言自然已经足够拼凑出事情的整个经过了。
    方三小姐多半是从刘仁堂的刘大夫口中得知了周方病重的消息,焦急之下便央求了刘大夫带她出去,而后又绑了贴身的侍婢做了替身好拖延一段时间。
    整个事情看起来如此清晰,方大小姐发现之后,连停顿都未停顿片刻,当即带着人赶往刘仁堂。这也没有问题!带方三小姐离开的是刘大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仁堂这个祖传的医馆刘大夫定是要回去的。
    况且,对于惯常小心谨慎的方大小姐而言,刘大夫虽是方家日常得用的大夫,可这是在晏城,对手是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两人皆非蠢人,权势又大过自己,能让刘大夫就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对于前脚从衙门离开,后脚就同方三小姐透露了消息的刘大夫,她是存疑的。
    姜韶颜自觉她若是方大小姐,也是如此应对法。
    待方大小姐赶到刘仁堂之后便发现刘大夫不在医馆,医馆中学徒什么的尚在,一切井然有序,两个衙门的差役站在外头帮着维持秩序。
    这一幕看的方大小姐如坠冰窖:这整个晏城的医馆数目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被特意唤去县衙大牢的大夫也是各有自家医馆的,可那些大夫家中的医馆前却没有差役守在门外。
    这么多医馆,为何独独刘仁堂的有差役守在外头?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定然是刘仁堂的刘大夫眼下已经成了晏城衙门里那位玉面判官和安国公世子的人。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从刘大夫走了一趟衙门大牢到被唤来替三妹诊治,或许刘大夫还是在是三妹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出的“实情”,而后顺利在三妹的“主动央求”之下把三妹带走了。
    好,真是好!她自诩自己的应对没有问题,却未料到自己的所有应对从一开始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整个局自始至终都是衙门那两位针对三妹布下的。
    眼下的三妹脑子拎不清楚,又担忧周方定然会上钩。
    若要阻止此事唯一的办法便是看紧三妹,莫要让三妹同外头的人,尤其是刘大夫这种前脚才从晏城衙门大牢出来的人接触。
    这一点,其实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诉了她,姜四小姐彼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要小心三妹的,可她还是中了招!方大小姐心里苦的有些厉害,她并非把姜四小姐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而是今日一大早晏城方家的钱庄有人要取一批现银,方家钱庄现银当然不少,可晏城是个小城,所以钱庄留有的现银是据多年考究给的数目。毕竟方家底下产业无数,钱庄有现银,有些铺子却是要先投银钱进去买货的。
    方家各产业间银钱是有个调度的,多年来早已磨合出具体的数目了。可今日来取钱的人要的现银委实太多,至少晏城方家钱庄一大早抽不出那么多现银来,她便抽掉了方家别家铺子里弄来了银子。
    方家铺子不少,可不是每个铺子都抽得出现银的。有的铺子譬如米铺、杂物铺这等现银不会多,多的是物。除了钱庄之外,一下子要能弄来银钱的只有留了不少钱财应对典当物的典当行了。
    可她才从典当行抽了银子不久,典当行那里便来了客人,有几个客人从活当改了死当。若是只单纯的拿了东西上门,典当行手头没有现银可以暂时不收。可从活当改了死当,那是本就在方家当了东西的。
    方家当年为争抢江南道一代的典当行生意,自祖上便留下了活当可随时改死当拿钱走人的规矩。
    活当是到期能赎回的,死当便是这物件彻底归了方家。能被方家典当行看上的多是不错的宝贝,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很少会将它们弄作死当,多数是钱财周转一段时日便赎回去了。
    所以先前多少年,典当行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便是突然有几个客人上门活当改死当,方家典当行也留够了钱财。
    可今日有些不太对付,方家典当行的银钱才被抽走补了钱庄的空缺,后脚客人便上门来活当改死当了。
    方知瑶被这一出搅得焦头烂额,一个上午都在钱庄和典当行两头跑。
    方家当然不缺钱,可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着实有些吃紧,待方大小姐忙完这一切回到方家时,才发现三妹不见了。
    至此,方知瑶已然可以确定了:整件事,钱庄和典当行的事是为了支开她,刘大夫那里则是衙门那两位同刘大夫做的戏,为的便是让三妹顺利上钩出府。
    真是好计谋!这一出若不是针对她的,方知瑶觉得自己说不准还能称赞一声,可眼下这计谋是针对自己的,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再者虽然知晓三妹被带走是衙门那两位的手笔,可无凭无据如何去问那两位要人?
    如此,她也只能一面命人看着衙门出入口,一面写信来宝陵求救了。
    看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信,心道:还真挺麻烦的啊!
    方知瑶的应对没有任何问题,可没想到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局,方知瑶在还未察觉时便已经一头钻了进去。
    第四百三十章 见一见
    姜韶颜心头有些莫名的复杂。
    这一次方三小姐的失踪可说是自打她成为姜韶颜以来的第一次失手,这于自重生以来便一直顺风顺水的她可说着实被绊了个大跟头。
    她不喜欢推卸责任,却也不会主动揽责。
    对于季崇言和林彦二人会对方三小姐出手引她上钩这件事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不止她知道,方大小姐也知道,甚至方三小姐自己也清楚。
    可说这件事在此之前大家一直都是防备着,可即便这般防备,却还是叫方三小姐失踪了。
    她当然不必揽责,此事她早早便提醒过方大小姐,甚至前些时日临近元日方大小姐自晏城回来宝陵的时候她也再三叮嘱过方大小姐了,所以此事确实不是她的问题。
    可同样的,对于林彦和季崇言二人的主动出手她的防范却只是提醒方大小姐,并未亲自出手。这不是她该插手的事,确实没必要亲自出手,可敌人是林彦和季崇言,这两人不同于以往姜二老爷、姜三老爷甚至杨老夫人、以及不曾防备的大丽这等人,对上这两人她却只是叮嘱,全然没有过问和早做准备……
    姜韶颜苦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没有早做准备,其实能预料到在方三小姐这件事上会失手的,不是么?
    在“周全”这两个字上,她还是差了些。
    不过,此事于她而言除了突然被绊了个跟头的苦涩之外,心中竟莫名的还有种感慨和欣赏。
    就似他们皆是局中的棋子,以往的她是站在他二人身侧,偏头向这两人看去,与此时她站在这二人的对面,隔着楚河汉界,正面抬头望去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正面望去,看的显然更清晰,也更看得出这两人突如其来的手段。
    尤其做这些事时……姜韶颜看着方大小姐来信最后的那一段话:方三小姐失踪的当天,有个老者来了晏城,那老者虽然年岁不小,身体却很是康健,精神也是矍铄,据说进城时马车上插了一根绛红色的旗幡,旗幡上绣着一个“安”字。
    是安国公啊!思及季崇言先时曾同她说过的正月初五前后安国公会来看孙儿的话,姜韶颜不消看便已经确定了那老者的身份,所以方大小姐来信上的季崇言对那老者的尊敬,亲自搀扶的动作也不奇怪了。
    一面出城迎接安国公,一面却在适时之时动了手,还当真是正事旁事两不误。
    姜韶颜放下了手里的信:毫无疑问的,这两人会是她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最棘手的对手。
    眼下的方大小姐已经派人在衙门出入口盯着了,这个举动没有错,所以这个没有错的举动,季崇言和林彦二人也能猜得到。
    如此的话,方三小姐就不会这时候出现在衙门前,可这并不代表方大小姐就能把人撤回来了。
    她敢保证,方大小姐前脚刚把人撤回来,后脚方三小姐就会被人带入晏城衙门。
    以她对季崇言和林彦两人的了解,这两位的应变能力极为出色,否则也不会让方大小姐前脚才马不停蹄的忙活完钱庄和典当行的事,后脚刚进门就收到‘方三小姐失踪’这个大惊喜了。
    撤是不能撤的,可方三小姐眼下又会被他们带去哪里呢?刘仁堂的刘大夫眼下定然不会出现,且为防方大小姐搅局,衙门的人一定会及时出手制止方家在刘仁堂闹事。
    如此的话,姜韶颜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眼里有些莫名的兴奋,一股棋逢对手之感油然而生。
    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姜韶颜唤来小午道:“小午,你替我跑一趟晏城,告诉方大小姐我这两日会去晏城,让她的人盯紧衙门的人莫要松懈,季崇言和林彦两人若是外出也定要让人跟着,只是莫要离的太近,不必知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远远的跟着,叫他们知道方家的人一直在跟着他二人便是了。”
    小午记了下来,应声而去。
    姑苏那边得先让春妈妈同杨老夫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大丽为杨老夫人种下的“头疼”这个隐疾,是春妈妈能够同心高自负的杨老夫人说上话的关键。
    骤然收到春妈妈消息的杨老夫人嫌恶的拧了下眉心,看着那封春妈妈亲手写下的书信被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杨老夫人伸到一半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浑浊的眼珠一转,转向一旁的秀儿,道了声:“秀儿。”
    秀儿垂眸应了一声“是”,接过春妈妈的亲笔信,问杨老夫人:“老夫人,可要打开看看?”
    杨老夫人嫌恶的拧着眉心,双唇动了动,道:“看看吧!”
    这种人的东西,若不是大丽那个贱人给她做的手脚,她是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秀儿乖觉的打开了手里的信,念起了信里的内容。
    春妈妈本也不是什么文采斐然之人,信上也都是大白话,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堆,大体意思是余杭那个姓孙的古怪大夫对她的头疼老毛病方子又做了调整和叮嘱,来问她什么时候见她可以把方子交给她。
    提到头疼老毛病,杨老夫人下意识的抬手扶了扶额。
    那个名声毁誉参半的古怪大夫开的方子确实于她的老毛病有很大的用处,比起被大丽用头疼牵制的那些年,这些时日她已经鲜少头疼了,便是偶有隐隐作疼,就是不吃药也能熬一熬。
    若不是春妈妈再次提及,她都快忘了这个老毛病了。
    说实话,这个老毛病于如今的她而言影响已然不大了,可……想到那些年被大丽以头疼桎梏的苦,杨老夫人神情凝重。
    若是没尝过被人牵制的苦头倒也罢了,可正是因为吃过那种被人以手段牵制的闷亏,即便那个狐狸精已经没了兴风作浪的倚仗,眼下正在山间别院里头呆着,折腾不了什么幺蛾子,可多年受人桎梏的警惕还是让她有些不放心。
    虽说那狐狸精眼下成了丑八怪,可难道没听过“丑人多作怪”这一句话吗?万一那狐狸精要发疯,又对她下了黑手,杨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握紧龙头拐杖的手上根根青筋暴起,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不能再叫这样的事发生了,绝对不能让大丽卷土重来。
    她会让大丽那个狐狸精一辈子都关在山间的别苑里,再也不能出来作妖。
    所以这个如今于她而言已经影响不大的老毛病她定要想办法彻底根除,好叫这狐狸精彻底绝了重新出山的可能。
    “那就跟那姓春的老鸨见一见吧!”杨老夫人打定主意,瞥了眼秀儿,道,“你来回信,告诉她……十日后在老地方碰面。”
    老地方就是姑苏城外的祥缘寺了,秀儿垂眸,低眉顺眼的样子落在杨老夫人眼中,顿了片刻之后,杨老夫人移开了目光,淡淡道:“秀儿,你胆子便是太小,连个主意都不会拿,倒是那贱人磋磨了你。”
    她可没忘记方才她让秀儿去接信,明眼人都知晓让秀儿接信便是让她打开念一念的意思。秀儿却显然不机灵,有些木讷的厉害了,连要不要将信打开都要问一问她,可见是个没主意的。
    秀儿瑟缩了一下肩膀,低头应了一声“是”。
    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了,应声归应声,下次来照旧如此。杨老夫人对她这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只是唇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虽是被大丽养废了,可胜在听话,于她而言,听话最是重要。杨老夫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底还是满意的。
    杨家后宅,她自是能一锤定音的那个。不止身份,更是因为她的功绩,无人能及!杨老夫人这般想着,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龙头拐杖。
    十日后。姜韶颜记下了约定的日子,略略收拾了一番行李便准备动身赶往晏城。
    按说如今“大丽”已然被禁锢在别苑,杨家后宅尽在杨老夫人手中,春妈妈手中的是药方,若是杨老夫人不这么多疑和自矜身份,是全然可以让春妈妈直接将方子送上门去的。
    可……杨老夫人不会做这些。姜韶颜坐上了马车,目光自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的宝陵街头闪过。
    杨老夫人当然不会做这些事。二十年被大丽压制的教训到底还是融入了骨髓之中,她自是不敢托大,即便眼下的“大丽”没了容貌又被关在别苑,似乎使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可杨老夫人依然不敢托大。
    除了不敢托大的小心和多疑之外,杨老夫人自骨子里便极为自负,她这样的人是不会瞧得起春妈妈这等人的。
    烟花地里的老鸨这等人在她眼里看来“脏”的很,便是这老鸨坐过的凳子,用过的茶盏都让她碰一碰都觉得难受。
    所以,即便如今的杨家后宅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却依旧不会在众人面前同春妈妈有所接触。
    杨家的大门是不会让春妈妈这等人踏进去的。
    杨老夫人是个性子和特点都极为极端和明显的人,倒是不难令人猜到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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