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进城无妨,但出城不成。”官兵统领说着,抬了抬手,道,“不过国公爷他们出城时我们检查过了,马车里没有什么可疑人物。里面就一个放银枪的匣子,坐垫下头也是放行李的箱笼,藏不了人。”
    季崇言闻言不置可否,只问官兵统领:“祖父他们可说去哪里?走了多久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走的不快,此时应当才至城外驿站附近。”官兵统领说着话,指向官道,伸手下意识的擦拭了一番额上析出的汗珠,说道,“此时追过去应当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便见季崇言一扬马鞭,道:“走!”
    不过转眼的工夫,一人一骑便追了出去,林彦自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一盏茶的功夫要追上一辆悠悠而行的马车并不难,一行人走出没多久,便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驿站外看到了安国公等人的马车。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一夹马肚子行至马车前。
    还未翻身下马,马车里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便已自己掀开车帘向外望来。
    见是他二人,女孩子笑了笑,跳下马车道:“世子,林大人。”
    姜四小姐。林彦原本要说的话在将将说出口的瞬间便倏地一顿,一旁的季崇言倒是在此时开口问了出来:“姜四小姐,怎的这个时候同祖父出城?”
    这个时候……实在太巧了。季崇言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聪慧狡黠身上还藏着一些不曾告诉他的秘密。
    季崇言的目光落到了她身后的马车之上。
    女孩子似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走了两步,退到了一旁,道:“城中戒备森严,世子和林大人为的是公事,小女自不会阻拦。”
    自认识她开始,她便不曾胡搅蛮缠过,此时依旧如此的“懂事体贴”。
    林彦干笑了两声,而后……毫不客气的踏上了马车。
    案子当前,谁的马车他都敢搜,不管那人看起来是不是凶手。他经手案子无数,有些时候,越是不似凶手的人,到最后越会发现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凶手嘛,脸上又不会写着凶手两个字。
    只是才踏上马车,还来不及搜,一道熟悉的若洪钟一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安国公的声音自驿站里传了出来,远远看到有人围在自己的马车旁,自是开口发问。
    “祖父。”未进马车的季崇言看向安国公,唤了一声“祖父”之后,开口道,“祖父怎的这个时候出城?”
    搬开马车坐垫正要翻东西的林彦也自马车里探出头来,问道:“国公爷出城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撺掇?”
    大抵是这些时日着实累的慌,面对的安国公也算是自己人,林彦开口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兜圈子都懒得兜,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问了出来。
    只是不成想,这话一出,安国公脸色便是一沉,虽然不至于当真生气的同林彦一般见识,却也冷哼了起来:“什么话?林家小子,在你心里,老夫是老糊涂不成?出个城还要受人撺掇?”说到这里,安国公突地顿了一顿,似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女孩子,眼见女孩子朝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安国公恍然,当即毫不客气的开口问林彦,“怎么?林家小子,你是觉得老夫出城是受姜家丫头撺掇的不成?”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想来便是烂在肚子里也是不肯说的,偏安国公不是,他的地位、权势以及又是林彦的长辈,自也不会兜什么圈子,哼声开口道:“你当老夫耳根子软成浆糊不成?老夫出城同姜家丫头没关系,只是想为我的银枪再造一身适合的盔甲而已。”
    辛苦大半辈子就这点爱好,如今有了银枪自也要配得上的盔甲了,墨家铁匠不造盔甲,有地方造啊,他本就是回来路过晏城,向孙儿献个宝就准备绕过晏城去余杭买盔甲的,这一切同姜家丫头半点关系都没有。
    听闻安国公出城的解释,林彦脸色一僵,只是本着既得罪了,那便干脆得罪到底的原则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了:“国公爷怎会出城在这里停留?驿站背后是青山,青山虽然不高却延绵不绝,若是有人逃入青山……”
    “逃你个头!”安国公忍不住骂了一句,瞥了林彦一眼,道,“老夫停在这里干嘛?当然是水喝多了,要出恭了,不然怎么着?总不能在路上解决吧!”
    林彦:“……”
    姜韶颜抿唇笑了笑,适时的解下腰间的竹筒问两人:“世子、林大人,酸梅饮子要喝么?”
    这几日的天冷热的不大正常,大白天赶路热得慌,买些酸梅饮子路上喝也没什么问题。
    对面两人没要酸梅饮子,倒是骂了林彦一通的安国公接过姜韶颜递过去的酸梅饮子喝了一口,骂道:“老夫就是出个恭而已,你们大理寺的也太会多想了。”
    一个出恭闹的又是抓嫌犯又是逃青山的,也不嫌累得慌。
    只是既然马车坐垫既已被搬下来了,那就让人看个彻底好了。
    坐垫下是几只大大小小的箱笼,这样的箱笼最大也只装的了一个四五岁身量小的幼童,不管是嫌犯还是方三小姐都藏不进这样的箱笼。
    剩下的,唯一可能藏人的就是装了银枪的匣子了,安国公也未阻止林彦,自己上前打开了匣子,匣子里一柄系着红缨的银枪正静静的躺在匣子里。
    没有藏着什么人。
    林彦跳下了马车,白白挨了一顿骂,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
    倒是那厢发完一通火的安国公此时也不生气了,骂完气也就消了,待他检查完,便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老夫要去余杭买盔甲,顺便游游西湖什么的。”
    既然检查完马车,没有嫌犯自然无人阻拦。林彦笑着将安国公送上马车转头便翻身上了马:大理寺少卿这种拦人搜查却搜不出什么东西的情况多的是,尴尬这种事习惯就好了。
    安国公上了马车之后,女孩子也提起裙摆踏上马车,正要掀帘入内,却听季崇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姜四小姐还会来晏城么?”
    女孩子听的不由一愣,回头,看季崇言站在原地看着她,似是在认真等她的回答。
    女孩子想了想,笑道:“世子难道不回宝陵了么?”
    这倒也是!林彦坐在马上看了眼季崇言:男子嘛,要主动,为何定要姜四小姐来找他?他不会自己去找姜四小姐么?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看女孩子进入马车,道:“你同祖父玩的开心些。”
    一道带着愉悦腔调的“好”字自马车里飘了出来,待到马车悠悠驶向官道,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林彦才开口道:“如此也好,证明了方三还在城内。探子来报,朝廷的人还有五六日便会到晏城,不叫方三同周方见一面,待到周方被带走之后,我们再见到周方怕是不容易了。”
    难见周方这一点季崇言也是同意的,这也是他们为何要确保不让方知秀出城的原因。
    不过比起方知秀和周方来,另一点更让他们在意。
    出城时不到一盏茶工夫的追赶距离回城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两人坐下的千里马在官道上晃悠,边晃边聊。
    “若不是那几个吏部的人去阿苏的铺子买酒,我还不知道此事。你说杨衍这是要做什么?”林彦不解道,“他为何要插手你我的案子,这个案子我二人只是没有上报,其余做的没半分错处,他又有何理由插手?”
    季崇言闻言却是抬头望了望天,日光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既然走了吏部,他这次插手就是陛下的意思。”季崇言声音淡然的听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林彦不傻,只是当着季崇言的面总是下意识的绕过“陛下”而已,此时听季崇言自己开口说了“陛下”,林彦自也不再客气:“你舅舅到底怎么想的?”
    “天地君亲师,他先是陛下才是我舅舅。”季崇言纠正道,“陛下插手这件事的理由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陛下一插手,这江南道的几桩案子很快就同他们无关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杀手”
    能让陛下插手的自不是一般案子这般简单。
    “一开始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县令刺杀案,没想到竟连陛下都惊动了……”林彦感慨道,“我那老上峰纪大人说的不错,查案子找真相这种事虽会上瘾,却定要学会及时收手,适可而止,若是不收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稀里糊涂的命都没了。”
    季崇言闻言没有开口,只是瞥了林彦一眼,顿了顿,道:“陈万言这个人便不是寻常的县令,怎么可能是个寻常的刺杀案呢?”
    这话林彦自是没有反驳,却想了想,道:“崇言,我记得陈万言有个女儿被寄养在长安城的外祖家……”
    “他把女儿送走便是不想她沾染上这些事,陈万言的女儿知晓内情的可能性不大。”季崇言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便是侥幸知晓了,以杨衍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知情者,杨衍问过的人,我们还能问到什么?若是真问到了,那也是杨衍想让我们知晓的事情,不是真相。”
    所以明面上能想到的这些人都不能去问。
    “我老上峰说要想活得久,便要学会装傻。”林彦说着看了他一眼,“陛下让我们收手,我们就该收手,至少明面上如此。”
    当然,就这般收手总是不甘心的,所以趁着人还没带走前,他们想尽可能折腾多知晓一些真相。
    “这个陈万言……”林彦也没管季崇言搭话不搭话,兀自说了下去,“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方家。”季崇言突地开口说了两个字,待到林彦蓦地抬头向自己看来,顿了顿,又道,“周方,这些事似乎都同两朝旧事有关。”
    这一点林彦也是认同的:“陈万言这个人自前朝开始就不似个寻常的县令了,周方刺杀了他,刺杀他的周方又同方三小姐有关,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说方家也同两朝旧事有关?”
    “不知道。”对此,季崇言却只摇了摇头,道,“方家久居江南道,富庶一方,却与朝堂政事无关。”
    至少,他此前从未发觉方家同朝堂有什么关系,至此也未发现什么。所以,才让他觉得有些费解。
    “如今多想无益,还有五六日的工夫,尽可能把藏在城中的方三找出来。”季崇言说到这里,不由眯了眯眼,“至于五六日后,若是还没找到人,那便等回了长安再说。”
    杨衍接手又如何,既然秘密汇聚到杨衍一个人的身上了,那就盯紧杨衍好了。他同姜四小姐此前在江南道为杨衍备好的惊喜他还不知晓,待到他们离开江南道的时候,再将惊喜留给杨衍好了。
    晏城驿站门口的嘈杂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方知秀蹲在驿站后的马厩里,待到被人带出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方三小姐,走吧,我带你寻个地方洗漱一二。”那个头上裹着头巾的爽利妇人笑眯眯的说道,“小午是姜四小姐的人,要在姜四小姐身边呆着,所以余下的路便由我带你走了。你先行洗漱一番,我们去谷口驿站,等朝廷的人带周方经过谷口驿站时,你再去与他见面便好了。”
    方知秀张了张嘴,原本要开口的问题到了嘴边,不知怎的,不知从何问起,以至于最终竟只汇成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我是江先生的人,同周方也认识,你既是周方的……”那爽利的妇人说到这里,朝她眨了眨眼,眼看方知秀突然红了脸,笑着说道,“那便是自己人,放心就是了。”
    方知秀闻言再次“嗯”了一声,脑海中闪过先时的情形:自土地庙中被人带走,而后趁乱躺在枪匣子里出了城,听着同自己一匣之隔的安国公同那位姜四小姐说话,又在驿站外停下来,匣子突然被打开,那位姜四小姐让她躲去后头的马厩。
    整个过程平淡却又紧张刺激的厉害。
    平淡应对的是姜四小姐,躲在匣子里的她却害怕的人都有些不住的发抖,唯恐安国公突然心血来潮打开了匣子。
    还好安国公没有打开匣子。只是……
    “姜四小姐到底是怎么做的?衙门那两位不是好糊弄的,定是检查了马车,若是发现枪匣子是空的,定会知晓里头可能藏了人。”方知秀不解的问妇人,“她是怎么瞒过去的?”
    “匣子里可放着银枪呢,怎么会是空的呢?”妇人却只笑着摇了摇头,道,“叫我戈娘子就行了。方三小姐若是想不明白,往后回去问方二小姐就成了,方二小姐知道的,姜四小姐是大仙转世,会变戏法的。”
    方知秀:“……”这是刻意说些笑话在逗她开心么?
    “好了,莫多想了,我们只要相信姜四小姐就成了。”戈娘子说着朝她眨了眨眼,“都能光明正大的把你偷出城的人,难道没本事让你相信么?”
    方知秀动了动唇:“……有。”
    “那就成了!”戈娘子说着将手里的包裹交给方知秀,道,“走吧!去洗洗身上的味道,我们去谷口驿站。”
    夕阳西下,长安城内一家临街的小酒馆中,立于柜后的老板娘手指正拨动着桌上的算盘,细细盘算着今日的流水。
    “老板娘,来个七八坛酒,口封严实了,带着路上喝!”几个身背大刀的汉子走入酒馆内说道。
    正在柜后清算流水的酒馆老板娘紫苏闻言本能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那几个身背大刀的汉子时却是吓了一跳。
    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个脸上正中有一道似是有些“年岁”的刀疤,还有两个只一个眼,唯一没有刀疤也没缺眼的那个一双眼却是阴翳又好色的正向她看来。
    那黏腻如毒蛇似的目光让紫苏本能的有些不适,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寻常的方领襦裙,浑身上下只临近脖子那一块露在外面,那人的目光却是只盯着那一块露在外头的白皙皮肤看个不停。
    真是又凶狠又好色,叫人恶心。
    紫苏蹙了蹙眉:从认识林彦开始,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用这等目光看她了。
    只是心里虽觉得恶心,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的难看来,紫苏面上挂着淡笑,笑容却不达眼底的喊了一声后头,道:“拿七八坛酒来!”
    小丫鬟阿缘的声音旋即响了起来,不多时便拎着酒坛自后头走了出来。
    待到小丫鬟阿缘将两坛酒拎至那几个看着就有些肖似亡命之徒的人面前时,素日里提着四五坛酒也绰绰有余的阿缘却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伴随着酒坛落地声,阿缘倒在了碎裂一地的酒坛碎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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