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两人望来的目光,安国公得意道:“当然知晓,这就是姜家丫头临行前特意告诉老夫的呢,若不是她提,老夫险些都忘了,哈哈……”
    两人闻言顿时对视了一眼,林彦旋即开口追问了起来:“您说姜四小姐临行前?她没有回晏城来?”
    “没有啊!姜家丫头有事离开了,是以没有入城,不过临行前倒是特意告诉了老夫这银枪的秘密……”安国公说着如同拼接玩具一般将银枪重新拼合了起来,拿在手里耍了耍,道,“还是同先前一个样,不过倒是方便携带了,哈哈!”
    岂止是方便携带?想到先时在驿站外遇到他们时搜查的马车,林彦此时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这些事自然不能当着安国公的面说,将午后小憩的祖父安置好后的季崇言从后衙走至前衙,走入了堂内。
    “国公爷歇息了?”眼见季崇言回来,林彦连忙迎了上去。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祖父舟车劳顿,又耍了一通枪法,自是累的睡下了。”
    安国公睡了,有些事便可以说了。
    一想至此,林彦心中便堵得慌,此时再也懒得卖关子开口直道:“方三怕是不在城里了,那一日便被姜四小姐带出城了!”
    带出城的法子说起来也简单,只消让方三躲在那放枪的匣子里,至于那银枪只消如安国公这般分成几截,放入马车坐垫下的箱笼里就成了。
    因为搜查的是人,人无法如这银枪一般分开来存放,所以自然下意识的就不会去检查那几只箱笼。
    如此一来的话,当时他们追至驿站外,方三应当就在附近,才离开马车,而姜四小姐趁着国公爷下马车出恭的工夫,将方三从匣子里放了出来,又将箱笼里的银枪拿出来恢复原样的放回匣中便成了。
    当日他们若是仔细些,查一查驿站里外又或者将箱笼打开查验一番,定会发现端倪。
    银枪在马车里要不发出什么响动,必然是放在绵软之物上的。如衣物这等绵软之物上放了银枪这等物件必会留下痕迹,所以当日,他们若是仔细些,定会发现破绽,可……林彦一想至此,心中便满是懊恼:“我没想到姜四小姐这么大的胆子,她将方三小姐藏在匣子里,方三小姐若是发出些微动静又或者国公爷心血来潮开匣子去摸摸银枪都会露出破绽,没成想她当真敢……”
    “她自是敢的,她智谋不凡,胆量同样不小。”季崇言说这话时语气复杂,比起林彦的懊恼却莫名的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与有荣焉之感,“否则当日也不会敢同我一道上九龙岭了。”
    林彦看向语气复杂的季崇言:“……”这时候是夸赞姜四小姐的时候么?
    “她临离开前特意告诉祖父这一茬,以祖父的性子定会跑回来向我二人献宝,所以,这个安排是她特意做的。”季崇言说道。
    林彦闻言不由默了默,顿了半晌之后,对季崇言道:“我经手的案子里只有那些性子癫狂有毛病的杀人凶手才喜欢这般特意告诉和提醒查案官员,目的是为了挑衅。”
    这姜四小姐的做法符合这些杀人凶手做的事情,只是目的却又不完全符合,实在是叫人费解。
    “她不是为了挑衅,”季崇言对林彦道,“她只是想提醒我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对林彦提及。
    她在做的事情已然很清楚了:先时在九龙岭上要走了夜明珠,用她的办法将夜明珠送至陛下面前是为了让他同林彦彻底从二十年前的旧事中抽身开来。
    二十年前的旧事,同方家、周方、夜明珠还有杨衍这些人都有关,却唯独与他同林彦无关。
    之所以阻止他同林彦,显然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一旦被揭开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她却因为一些缘由必须要去做这件事。
    至于二十年前的真相,她也不是全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于他。
    若是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他同林彦必然不会放手,人的好奇心是可怕的。所以她会透露,且透露最危险的那一点消息让他不要再插手。
    季崇言走到桌边那分成几截的银枪旁,将银枪的枪头同枪身拿了起来。
    “崇言,你在做什么?”林彦看季崇言拿起枪身,不解的看了过去。
    季崇言指着那同枪头一截相连的枪身,抬头看向林彦,开口问他:“你看看这一处……”
    林彦“嗯?”了一声拿起枪身那一截细细查看了起来:“这一处怎么了?”
    季崇言看向面前这断裂成几截的枪身微微眯眼,开口问出的话险些把林彦吓了一跳:“柴嬷嬷当年受了一击,头上那个不知具体武器的伤口似不似这一击所致?”
    柴嬷嬷当年的伤口……林彦呼吸一滞,前一刻还是一片晴好的天气就在此时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狂风吹的堂前的芭蕉叶乱颤,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的落了下来,转瞬便将整个地面浇透。
    那个如今生意不好的铁匠铺子的铁匠姓墨,祖上曾是春秋时期百家之中的墨家人氏。
    关于墨家中人擅长机关匠器的叙述不计其数,史书上一翻比比皆是。如此盛名自不可能空穴来风,墨家的人确实擅长机关匠器。
    这柄可以如同稚童玩具一般拼拼合合的银枪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这柄银枪并非那位铁匠打造的第一杆银枪。
    安国公献宝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家丫头去交涉的,听闻这银枪可是昔年赵氏双雄用的银枪,唉!盛世和平,枪这武器就没多少人喜欢了,军中习武用的枪也多是出自兵部选中的皇商所供。这一杆枪打造起来麻烦的紧,真要让军中人人都拿这一柄枪,国库早遭不住了……”
    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并未记全,可最关键的话已经记住了。
    昔年陛下同赵小将军手中就有一柄这样的银枪,柴嬷嬷出事的时候,赵小将军远在白帝,所以整个京城只陛下手中一柄。
    当年柴嬷嬷出事,陛下就在府中,以他的本事和身份,柴嬷嬷根本不会防备,他若是用这杆银枪对柴嬷嬷一击,是全然能够做到的。
    且整个赵家又有哪个来客比陛下更熟悉赵家的环境呢?伤了人想要遁走而不被发现,对陛下来讲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彦看着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心跳如鼓:这个案子以大理寺官员的角度来看实属人证物证俱全了。
    更麻烦的是,此时再看赵小将军若是死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陛下都是最大的得利者。
    他有动机杀人,有手段和本事杀人,更能够轻而易举的抹去所有的痕迹。
    陛下的嫌疑……实在太大了,大到这若是个寻常的案子,面对的不是陛下而是寻常人的话,早能让大理寺出手抓人了。
    前一刻还热的满身是汗下一刻却如坠冰窖,林彦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忍不住的发颤,想要抓起桌上的茶盏喝一杯略压一番心头的惊恐,却发现竟连抓都抓不稳。
    “崇……崇言!”不知多久之后,林彦终于记起了身旁还有这么个人。
    比起他这个外人,自家的大舅极有可能是杀了小舅的凶犯这件事的冲击想来对于季崇言来说更大。
    可对面的季崇言却是“嗯”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捧着茶盏轻啜了一口,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问怎么了?林彦瞪着眼看向对面的季崇言。
    到底是多年的故交,即便没有开口,只是瞪眼,季崇言还是一眼便看出了他心头所想,见状只是顿了片刻之后,忽地一哂:“这就是姜四小姐要提醒我们的事。”
    这个提醒简直……令他心惊。
    只是虽然心惊,比起林彦的震惊,他……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准备。
    人说人以群分,他与林彦为友多少也是因为有些共通之处。虽然他并非林彦这样的查案高手,可有句林彦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却是同样肯定的。
    那就是面对这等疑案,万不能因为对上之人的身份和关系亲属远近而“特殊对待”,柴嬷嬷受伤一事里,若不是顾忌陛下的身份,他的嫌疑本就不小,毕竟,提起对赵家的熟悉,哪个能比姓赵的赵家人更熟悉的呢?
    能够对柴嬷嬷动手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必要将柴嬷嬷待到偏僻处。
    柴嬷嬷彼时虽只是个普通人,可普通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同不相熟之人跑到僻静处吧!所以,陛下的嫌疑从一开始就不小。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的是那个击伤柴嬷嬷的凶器,眼下……这凶器却被姜四小姐就这般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姜四小姐……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若不是一早便知晓了这一点怎么可能直接将祖父带去那墨家的铁匠铺?
    眼见为实,比起耗费无数口舌向他和林彦解释真相,远远不如让他与林彦亲眼见到这真相来的厉害。
    至少现在……看着林彦恍惚发白的脸色,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嘴角弯了弯,笑了:挺管用的!
    至少他同林彦此时不会再无缘无故的去插手这件事了。
    只是她劝住了他同林彦,自己却显然并不打算收手,不管是夜明珠也好,还是方家、周方这些人,她似乎早早便一只脚踏了进去。
    为什么?季崇言想着,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早早明白这件事的危险,为什么要非做不可?
    “崇言!”一旁的林彦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了,他看向季崇言,神情复杂:“我觉得……”他只觉得这一刻说话有种前所未有的艰难,只是即便艰难,他却依旧道,“姜四小姐提醒的对。”
    这是他——一个寻常的普通人遇到这等事的反应。知晓这件事极有可能与陛下有关,便当及时抽身。不然呢?难道在陛下的天下,大理寺还敢审问陛下的罪责不成?
    在有限的范围内,他会尽力维护大周律法公正,可这件事……他当真做不到,他在这世上还有诸多留恋的人和事,譬如阿苏,怎么敢这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不管不顾的撞进去?
    “我们不可插手。”林彦说道,看着面前的季崇言,口中决绝的话不知怎的,突然一软,“即便是心里对案子实在好奇,私下里偷偷看看便也是了。”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这个“嗯”来的真是快啊!林彦摸了摸鼻子,看向外头小了不少的雨。
    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眼下雨还未停,太阳却先一步出来了。
    “好了,银枪的事别管了。”林彦说着把安国公献宝的枪拨到一边,道,“先前同你说的城外山洞那些被杀女子的身份有几个已经确认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押送途中
    “山西刘家的幺女,半年前听闻染了怪病,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在刘家幺女染病三月之内,刘家幺女院中的侍婢仆从皆被处理了,一个不剩。”
    “开封董家的五小姐,也是半年前据说与佛道有缘,被得道之人带走修佛道去了,”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同刘家幺女院中情况差不多,侍婢仆从皆被处理发卖了。哦,对了,董家小姐院中一个针线丫鬟被卖到了江南道,已经叫我等找到了,过两日便会被带来晏城。”
    季崇言点头,看向林彦手中最后一封卷宗,问道:“最后一个查明身份的是谁?”
    林彦看了他一眼:“长安柳家的小女儿,一年前就失踪的那个,你可还有印象?”
    柳家小女儿失踪之时,他二人还未来江南道。原本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失踪案他同崇言不会有多少印象,可柳家小女儿的失踪案不同,彼时可谓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能在长安城这地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自不会是一般的失踪案。
    长安柳家自前朝大靖起便富庶长安一方,权势虽然不大,可富贵却是长安城排的上号的。
    原因无他,柳家自前朝开始便是皇商。
    虽说只是个“商”,可沾上“皇”这一字,自也不是一般的“商”了。
    柳家同一般商户相比的不一般在于往上数三代,族中出过宫中妃位的娘娘。
    出过宫里头的娘娘这种事长安城大半权贵家中都有过,可柳家所代表的商户能出个这样的娘娘在天下商户中也算独一份的存在了。
    虽说这两代柳家没有再出什么娘娘,可柳家的生意却依旧做的红火稳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长安城里柳家不显山不露水,却也安稳的很。
    “我先时办案子见过柳家的人,”林彦开口说道,“柳家当家的几个老爷虽说没有特别出众的,却也没有糊涂的,行事很是稳重……”
    当然,不稳重也不会在长安城安稳呆了这么多年了。
    “总之,作风求稳,很少贪图冒进,左右柳家也不缺钱财,损失一些于他们干系不大。”林彦说道,“我打交道时还在感慨如今的柳家人比起先祖倒是少了几分不羁。”
    “创下基业时免不得富贵险中求,待到基业稳固,后人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还是不要冒进,能守住基业便已然不错了。”季崇言淡淡的说道,“柳家做的也没有错。”
    林彦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顿了顿,接着道:“柳家那几个处事圆滑求稳,宁肯吃亏也不得罪人,会惹来灭门之仇委实有些奇怪。”
    寻常的女孩子失踪案自不会捅到大理寺去,一般而言都是由长安府衙先行接手的。
    柳家自也没有越级的权限,所以林彦收到柳家消息时并不是因为柳家小女儿失踪案,而是另外一件大案。
    “去岁年关的时候,柳家被人灭门了。”季崇言虽不是大理寺的,可那件事当时在长安城里着实引起了一番轰动,“一夜之间,一家上下,从主到仆,无一活口。隔日一大早,有人经过柳家门前,闻到里头浓重的血腥味,好奇推开门看了一眼,险些没吓晕过去,这才报到了大理寺。”
    林彦“嗯”了一声,这么大的灭门惨案自是大理寺重点关注的,作为大理寺少卿的林彦,断案无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案子。
    “多是死于刀伤,从刀法的痕迹来看行凶者至少有七八人,且皆是武艺不错的好手。”林彦说道,“那七八人闯入柳家,一夜之间将柳家上下屠戮殆尽。”
    这样的手法,只一闭眼就已然能勾勒出当时的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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